姚謹面無表情地看著圣光結界被撕裂的缺口。
他緩緩推著輪椅進入小巷,看到了兩位昏死過去的重甲侍。
秘牢的出口也被擊碎了。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紅湖上空升起的那團光火,便是劫牢的信號。
他連蘇葉的影子都沒看到。
這一點也不出自己的預料,那位圣子被顧南風遠遠甩在了后面,不僅是速度,還有布局和謀略。
“呼呼呼……”
姚謹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風。
他推著輪椅,停在秘牢的入口,心里不免自嘲地想。
怪不得自己總覺得今日的風兒甚是喧囂,而且是帶有血腥味的那種喧囂。
姚謹并沒有進入秘牢。
既然顧南風已經闖進去了,那么里面的重甲侍一定是攔不住他的……
至于自己,則更沒戲。
雖然姚謹的精神力放在年輕一輩里算是個中翹楚,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再怎樣厲害也只是一位四階超凡者,精神力再怎么強大,也不可能與封號抗衡,更不用說顧南風這種年紀輕輕就晉入封號的頂級天才。
如果要論打架。
他連蘇葉都比不過,更不用說去阻攔顧南風。
但……
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只是阻攔顧南風。
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座秘牢真正的主人……即便被大長老卸任,這里的機關,陣紋,也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姚謹知曉這片黑暗之地的每一寸布置,他也知曉關在這座秘牢中的是怎樣的人。
姚謹取出了光明鑒,短暫接管了這座秘牢。
“哐!”
雖然秘牢出入口的那扇重門被擊碎了,但長廊就近處還有一扇緊急密門,此刻緊急密門轟然關閉。
姚謹開始打開秘牢內的機關,他撥動光明鑒,這座制作精密的地底牢獄響起了齒輪咬合的聲音。
一扇扇密門被關上。
最終秘牢之中有數之不清的陣紋,這就是為了應對“劫牢”這種重大突變所準備的。
數十年來。
這些陣紋第一次派上用場。
打開了這些機關之后……
姚謹猶豫了一下,他繼續撥動光明鑒,這一次不再是開啟某些機關,而是關閉……
他關閉了秘牢之中最重要的機關——那些束縛超凡罪犯的秘銀之門。
那一扇扇關押重犯的籠牢被打開。
姚謹的聲音,在秘牢之中回蕩。
“諸位……我是姚謹。”
他的聲音響起,那些黑暗中的罪犯,眼神之中大多是畏懼,這些年他們最害怕聽到的就是這個名字。
“一個好消息。”
姚謹平靜說道:“神殿決定赦免你們當中一部分人的罪惡……但,只是一部分。”
此言一出,整座秘牢都陷入寂靜之中。
所有超凡罪犯都在聆聽姚謹的聲音。
“我以光明之名起誓,如果你們可以完成接下來的任務,就有機會活著離開秘牢。”
“你們應該都看到了剛剛那個闖入神殿的超凡者……”
“我不要求你們能夠殺掉他,只需要傷害到他,哪怕留下一道傷口,神殿都將赦免你的罪惡,從此之后你們可以見到外面世界的光明。”
姚謹緩緩開口,停頓了一下,他回頭望著自己背后空空蕩蕩的小巷,輕聲說道:“當然,你們也可以試著破壞秘牢的緊急重門,但現在的門外,停留著你們無法想象數量的重甲侍和圣裁者,他們會毫不猶豫擊斃越獄的逃犯。”
他通過光明鑒的監察,查看著此刻漆黑一片的秘牢。
他主動解開了那些囚禁超凡罪犯的秘銀牢門……
黑暗之中開始響起腳步聲音。
那些墜落在地,熄滅火光的燈籠,被一盞盞重新撿起,點燃。
那些超凡罪犯們,紛紛離開了關押自己的狹窄空間,這是他們生命之中最荒唐的一天,秘牢從外界被人打破了。
打破秘牢的人,沒有揭開他們的牢門束縛。
真正替他們“松綁”的,反而是折磨虐待了他們數年十數年的姚謹。
他們回頭望向長廊的盡頭,離開秘牢的方向,矗立著一扇看起來并不算多么堅固的重門,或許一個人擊不碎,但如果人多的話,有機會擊碎。
但沒有人向重門方向移動。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小小的一扇門后面,究竟是光明,還是更大的黑暗。
姚謹的背后沒有任何人。
沒有一位重甲侍也沒有一位圣裁者。
他們如果此刻逃離,那么便將迎來真正的自由……
但很可惜,沒有一人做出這種選擇,因為擺在他們面前的“自由”,看上去比擊碎重門要更簡單,只要留下一道傷口就可以得到“赦免”,這似乎并不困難。
擊碎黑銀籠牢的顧南風,也聽到了秘牢內回蕩的姚謹聲音。
他攙扶著孟西洲,緩緩離開最后一間牢房。
黑暗已經被燈籠光火照亮。
但此刻攔在他們面前的,不再是重甲侍,而是那些離開囚籠的超凡罪犯。
這些人之所以被押入秘牢,大多數是背負了命案,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還有一些是即將失去理智的“失控者”……
這也是顧南風沒有擊碎這些牢籠的原因。
如果他之前選擇放出這些人,毫無疑問會讓局勢變得混亂,減輕自己的壓力。
但也會有許多無辜者受到迫害。
他沒有想到……真正打開籠牢的,反而是姚謹。
“這些人,怎么處置?”
顧南風挪首望向孟西洲。
枯坐六年。
孟西洲的身體很是虛弱,她現在還需要攙扶著顧南風的肩膀,才能勉強站穩身子……
看著那一道道貪婪垂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孟西洲垂下眼簾,片刻之后,她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了最冷漠的話語。
“……都殺了吧。”
顧南風啞然笑了笑。
這其實是他意料之中的答復。
當年在北洲之所以相識,便是因為孟西洲也用了化名,在第四軍團銹骨的麾下進修,兩人曾一同執行過大大小小的無數任務,也經歷過不止一次的生死險境……
孟西洲要做的事情,從來就不會拖沓,也不會猶豫。
他看著身旁的女子,欣慰說道:“不愧是你啊,知道秘牢之事后,我很擔心……你的性格會發生改變。”
“黑暗無法磨滅我的內心。”
孟西洲微笑道:“你應該對我有些信心的,不論是枯坐六年,還是六十年……我認準要做的事情,絕對不會改變。”
“現在……”
“我想離開這座秘牢。”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光。”
她的聲音有些許沙啞,有些許哽澀,離開最后一間秘牢的時候,她忍不住向元泱所在的牢獄多看了一眼,那里已經被清理干凈,連一丁點血跡都看不見了。
自己的恩師死了。
就像是從來沒有活過一樣。
元泱臨死之前留下的那句話……此刻還在她的心頭縈繞,回響,每每念及,都感到一陣酸澀。
“小孟啊,出去以后……去見見光吧。”
顧南風看著孟西洲的眼睛。
他能感受到這雙眼中流露出來的悲傷。
“真可惜啊,外面現在沒有太陽。”
他拔出木刀,輕聲說道:“不過有璀璨的繁星,星光……也很漂亮。”
趕到秘牢,操縱光明鑒篡改結界之后,姚謹便匆匆離去。
光明鑒的精神監察在顧南風出刀的那一刻便被摧毀,他失去了對這里視野的一切感知,但是這并不重要……
這場戰斗的結局,他大概能夠想到。
秘牢之中關押著好幾位實力強大的超級罪犯,但在顧南風的嵐切之前,這些家伙們與紙張并沒有太大的區別,應該就只是比其他人多扛一刀,或者兩刀的差異。
這些人的死活并不重要。
姚謹從來就不關心自己放出來的人是什么結局。
作為信奉光明之人,他不會拿“光明”之名開玩笑,如果真有人可以傷到顧南風,他不介意給出“赦免”的寬大處理,但前提是那人還有命活著。
很顯然……
當這些人離開籠牢,便注定會死在顧南風的刀下。
做完這一切,姚謹便匆匆離開小巷。
他很謹慎也很惜命。
如果沒猜錯,蘇葉一定是被顧南風調到了距離秘牢很遠的地方,現在只需要拖延一下時間,就可以等到蘇葉的趕到,再往后就是光明神殿的增援……
一路上,姚謹已經對蘇葉發了數十條訊息催促——
但始終沒有回復。
打開秘牢的一切結界陣紋進行阻攔。
同時放出罪犯進行干擾。
他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極限……
但,還是沒有用。
推著輪椅離開現場,不過十數秒,姚謹便聽到了秘牢的緊急重門被轟開的聲音,聲音之大,穿過好幾條小巷,他都可以聽見。
這場戰斗實在結束地太快了。
姚謹忽然意識到了“嵐切極速”的可怕之處,你跑不過,也逃不掉,來到秘牢的那一刻起,他的結局似乎也已經注定了。
姚謹背后一陣狂風襲來。
他回過身來,看到了身上沾染斑斑血跡的顧南風,神色冷冽地攙扶著孟西洲,猶如瞬移一般,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那把木刀,也如瞬移一般,出現在他的脖前。
姚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他緩緩轉動輪椅,抬首望向神女,意味深長地說道:“神女大人要殺我?”
顧南風微微挪首,望著孟西洲的神色。
孟西洲只是沉默。
“大長老免去了我的‘秘牢執掌者身份’,讓我在日落山靜修。按照光明城律法,靜修之人,若無大罪,不該被就地處置。”姚謹輕聲道:“我‘赦免’那些罪犯,只是越界,您沒有理由殺我。”
這是一番誅心之語。
在地牢之下,你乃是囚犯。
在地牢之上,你便是神女。
既是神女,便要遵守光明城的律法……有些事情,神女做不得。
“很有道理。”
孟西洲看著姚謹的這張面孔,她自嘲地笑了笑,道:“可是殺你的人不是我,你說的光明城律法,是什么意思?”
姚謹眼神一陣茫然。
孟西洲望向顧南風,輕輕傳音道:“血不要濺到我身上。”
“當然。”
后者笑了笑,心領神會地點頭。
木刀震顫。
小巷之中,狂風大作,一蓬鮮血開膛破腹潑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