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抬起頭來。
他看著孟西洲的劍光在虛空之中對著自己斬落。
神戰至此,他已沒了更多的力氣,來應對第二人的進攻……顧長志先生留下的信封,已是燃燒到了極致,那道金燦偉岸的身影,此刻已經開始消散。
信封隨時可能燃盡。
“呼……”
輕輕吐出一口氣。
顧慎決定無視這一劍,他操縱凈土和斗戰本源之力,對準簌懸木牢籠中的光明神座,發起最后一擊!
轟隆隆。
虛空支離破碎,無數簌懸木枝干如利箭一般射出,將光明神座胸膛刺穿,捅碎,深海操縱的神之軀殼如太陽一般熊熊燃燒,只是這衰老的肉身卻開始龜裂。
兩人對視。
深海的神情平靜而坦然,它已經接受了這具軀殼被顧長志殘念殺死的結局。
此事在預料之外。
但卻……不是壞事。
因為孟西洲的一劍,已從顧慎的肩頭斬落,將他斬切成為兩半……在最后時刻,顧慎只來得及用“火靈”籠罩自己,將自己進行元素化的武裝。
但可惜。
孟西洲的劍氣,與賈唯的“光破”,紅龍的短刀一樣,附著著無視“元素化”的破禁之力。
鮮血在虛空之中迸濺而出!
顧慎的身軀被一斬到底,幾乎碎裂成為兩半,大量生機之火在虛空之中蔓延,努力想要拼接這具破碎的肉身……但孟西洲毫不猶豫地遞出了第二劍,她并攏雙指,劍光如流螢,在簌懸木下切割虛空。
顧慎的鮮血四處飛掠。
生機之火的修補速度,遠沒有劍氣切割速度快,他的手臂,大腿,胸膛……全都被光之劍切碎。
光明神座的生命抵達了終點。
顧慎,同樣。
顧南風操縱源能艇,從虛空之中折返,他已經有了明確的前進路線。
在傘之防線邊緣,捕捉到了光明教會遺留的氣息,艦隊調轉方向,直奔虛空的另外一端而去,而讓他感到不安的是,不遠處的漆黑虛空之中,殘留著大量爆發后的光明痕跡,一扇枯萎的光之門還懸浮在舊世界的破碎陸地之上。
他心中最壞的猜想就是。
顧慎準備獨自一人,迎戰光明神座……
而此刻這扇光之門無異于印證了他的想法,光明神座已經在舊世界完成了神臨。
想要做到這件事情,就要確保女皇陛下和白術先生都不能動身,而以內陸的最高席情況來看,天空和風暴很可能已經出手……這是一起蓄謀已久的謀殺,從通緝令到神臨一起呵成,聯合這起通緝令的源頭,便不難猜測,策劃這起謀殺的到底是誰。
艦隊繼續前行。
顧南風沉默地坐在主控室,他已經將長刀拔出,就插在地面之上。
一旁的羅鈺不敢說話。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少主這般盛怒的模樣。
在眾人印象之中,顧南風一直是個溫文爾雅的君子,即便遇到天大的事情,也不會多眨一下眼睛,向來淡定,始終從容。
只是此刻主艇內的風壓已經低到了極致。
嵐切蓄滿,只差爆發。
光明教會的氣息實在很好捕捉,東洲源能艇艦隊順延這縷明顯的圣光之息前行了數十分鐘,便看到了那艘攔截在虛空中的小小云船。
與龐大的東洲艦隊相比,這艘云船實在小的可憐,像是一只螻蟻。
衛誠并沒有對西洲艦隊進行放行。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只云船只是為了獻祭,他們是為了光明神座的神臨而來。
“顧少主。”
巴圖登上云船之首,他艱難地抵御著東洲艦隊帶來的狂風和壓迫感,傳出了屬于自己的精神之音,神臨之后要的任務,目前為止,他們還不清楚。
唯一的知情人就是神女。
而神女如今已經離開了。
孟西洲留下的最后命令是,讓巴圖掌控這艘云船,應對突發情況……東洲艦隊的駕臨,便是其中一種。
巴圖當然想攔,只是他看著前方漆黑烏泱的艦隊,心中生出一股無力感。
西洲艦隊還在蟬翼城內。
就憑這一艘云船,他該怎么攔?
“孟西洲呢?”
嵐切發動,無數狂風席卷之下,顧南風瞬身出現在艦船之首,他拎著長刀,俯視著眼前的小型云船。
“神女大人……有要事離開了。”
巴圖看著顧南風,輕嘆一聲,他當然知道眼前這位顧家少主和自家神女的關系。
前段時間。
他聽說神座大人還想推助這二位的婚事。
只是,如今登上艦隊船首的顧南風,臉上并沒有絲毫柔和之色,他面無表情地望著巴圖,緩緩舉起長刀,平靜道:“給你十秒,把路讓開。”
“在我臨終之前,能看到你做出這樣的選擇……”
“我很欣慰。”
簌懸木搭建的籠牢開始崩塌,被無數熾火箭矢穿透的光明神座,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深海用這具軀殼演了數十年的戲,而今日這一場,算是屬于光明神座的最終一幕,老者緩緩在火海之中轉身,他望著那個毫不猶豫遞出光劍的女子,輕聲問道:“做出這樣的選擇,很痛苦吧?”
“沒什么痛苦的。”
孟西洲平靜開口,她望著顧慎那在虛空之中支離破碎的年輕軀殼,搖了搖頭。
“殺一人,能讓天下安寧,再來一萬次,我也不會猶豫。”
“若是這樣,我也放心把‘火種’交付給你了……”
老者伸出兩根手指,從眉心之中,鉗出一枚小小的火粒,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走之后,你要帶領光明城走到更高處,更光明處。”
對于深海而言,看到顧慎肉身破碎,便已經算是完成任務。
這次的布局,大獲全勝。
只是這最終的一出戲,它必須要演完。
接下來五洲內陸的局勢將會變得極其激蕩,它要確保接過火種之后的孟西洲,在自己指引之下,走到正確的路線上。
現在這出戲,便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那枚小小的火粒在黑暗之中散發出大大的光明。
這一次,孟西洲看清了。
纏繞光明火種的每一縷明光,在她眼中都無比清晰。
哪怕這些純粹之光纏繞了千層百層,她依舊看得無比清楚。
“……是。”
孟西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么顫抖,她伸手接過這枚小小火粒,然后毫不猶豫地開始了熔煉,那照破黑暗的無數縷細長輝光,瞬間撞入她的眉心。
光明火種蘊含的本源之力,也開始向她傾瀉。
想要熔煉火種,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只是開始熔煉的那一刻,便會得到對應的權柄本源之力。
深海看到這一幕,輕輕笑了笑。
孟西洲是一個游離在它計劃之外的存在,它一直都想找到更合適的棋子,在神座肉身破滅后,接管西洲……只是如今來看,已經不需要了。孟西洲似乎對“光明火種”有著強烈的渴望,接管火種的第一時間就開始了熔煉。
也是。
這世上哪有無欲無求的圣人?
哪怕是孟西洲的心中當真留存著拯救眾生的大宏愿,也需要足夠的力量來支撐。
渴望火種,渴望神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深海給出火種之后,這具屬于光明神座的軀殼便再也支撐不住了,肌膚和血肉如煙灰一般坍塌。
在臨終之前,它轉首望向來時方向。
漆黑虛空之中,有轟隆隆的震顫之音……
那是屬于源能艇的聲音。
東洲艦隊懸停在簌懸木搭建的牢籠之前,這座浮空牢籠其實已經破碎了。
流火一般的長葉已然枯萎,只剩下一圈朦朧的熒光,隨時可能熄滅。
在這巨大的牢籠之中,依稀可見無數飛旋的光屑……那些光屑之中蘊含著強大的力量,但凡接觸過領域,有一定境界的超凡者,都能看出,這光屑的力量不屬于凡俗,那是來自于更高層面的偉力。
那是本源,是神座的權柄。
“光明神座……死了。”
羅鈺震撼地看著眼前的枯萎籠牢。
與白袖分別之后,東洲艦隊馬不停蹄地前進,羅鈺一路上察言觀色,其實已經猜到了少主到底在擔心什么。
少主在擔心,光明神座殺死顧慎……可從籠牢散發出來的熒光來看,這一戰的結果似乎與預期并不相同,七神之一的光明神座,竟然死在了這座簌懸木搭建的籠牢之中,此刻散落的光屑,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是顧慎呢?
籠牢的內層還籠罩著一股強大的能量,艦隊懸停在層層光屑之外,顧南風抬起一枚手掌,示意不要前進,就此停住。
他站在源能艇前,沉默地凝視著這刺目的圣光。
羅鈺看不清籠牢里的景象。
其實他也一樣。
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籠牢之中有一道模糊的女子身影。
“……西洲。”
顧南風的眼神有些復雜,他獨自一人,飄掠而去,嵐切領域切碎長空。
不止一人問他,在紅湖地底看到了什么。
顧南風的回答始終如一。
他說自己什么都沒看見。
但其實他看見了,在紅湖地底的禁忌書樓占卜之中,他看到了星空之中無數群星崩塌炸裂的畫面,那是禁忌書樓關于未來的預示,其中有一幕,就是此時此刻的舊世界所見,黯淡的虛空被熒光包裹。
簌懸木枯萎的籠牢里散發出鮮血的腥味。
再靠近一些。
他就會看到那沐浴光明重生的女子。
顧南風站在籠牢前,他的背后是懸浮陣列的東洲艦隊,他的面前是那模糊窈窕的年輕身影。
“嘶啦。”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以木刀挑碎一塊簌懸木長葉,踏入進去。
“轟!”
勁風撲面,磅礴的本源之力如洪流一般沖刷而來。
顧南風的衣袍獵獵作響,在他面前,是艱難融合了一縷光明火種之力的西洲神女,整座籠牢的內里都被強悍的光明火種氣息所包裹,這場神戰剛好落幕,前任光明神座被碾成了飛灰,徹底湮滅破碎,如今執掌火種的新任神座已經誕生。
孟西洲身上的衣物不再散發輝光,而是恢復了綢緞的質感。
然而她的發絲,眼瞳,以及指尖,都在散發著光芒,整個人如同一輪太陽。
她成功開啟了光明火種的熔煉之路……
徹底將這枚火種熔煉,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此時此刻她所掌握的力量,已經不遜色于北洲那三位大將。
哪怕只擁有火種的一縷本源之力,也算是徹徹底底的超脫!
就在數小時前,兩人還曾進行過一場短暫的精神鏈接,雖然那一次的鏈接并沒有什么有效信息……但至少是“溫馨”的。
此刻的相見,便顯得有些血腥。
因為牢籠之中不僅有光明,還有散落的血珠,這些都是顧慎的鮮血。
顧南風攥著長刀,他死死盯住孟西洲的左手。
年輕女子拎著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
顧南風喉嚨顫動。
最終他沒有說話,只是遞出了自己壓抑許久的一刀!
“轟!”
這一刀,將枯敗的簌懸木牢籠斬碎,無數狂風纏繞,化為極致鋒利的刀芒,在撕裂天頂的厲響之中,這光明深處的畫面,徹底展現于東洲艦隊每一位超凡者的眼中!
“這是……顧慎!?”
羅鈺蹭的站起了身子。
不僅是他。
東洲艦隊的每一個人,都看清了孟西洲手中所拎著的那顆頭顱,所有人腦海之中都是“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刀氣縱橫數千米,將虛空之中的輝光盡數斬碎。
只是這一刀,卻傷不了孟西洲分毫。
初步熔煉光明火種的神女,渾然被盛芒包裹,她單手拎著頭顱,另外一只手則是背負在后,顧南風斬落的那縷刀芒在太陽面前,尚未披落便自行消融,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的力量。
“轟轟轟!”
沒有命令,但東洲艦隊直接開始了炮擊。
顧慎帶回的那些黑銀,有好些一部分被制作成了黑銀炮彈,這本是壓箱底的武器,輕易不會動用,但在此刻的第一輪齊射之中,便盡數傾瀉而出!
這輪炮擊直接將孟西洲淹沒。
神女依舊是單手負后的姿勢,她的眼神一片冷漠……面對這盛大的炮擊,她只是前踏一步。
黑銀炮彈在數百米外便被偉岸的光明融化,強邏輯炮彈雖然威力兇猛,但在“光明本源”面前,連觸碰到孟西洲衣袂的資格也沒有,這輪太陽驟然大放光明,將東洲艦隊炮擊的輝光淹沒,反攻!
羅鈺只覺得自己雙眼一片銀白。
其他人也都一樣。
“失明”這種滋味真真切切傳遞到了每一個艦隊超凡者的心湖之中,直視太陽帶來的“副作用”,不僅僅是眼睛看不見,他們的精神力也捕捉不到任何動靜了,炮彈轟鳴的劇烈聲響在一瞬間炸開,整個世界卻好像變得極致寂靜。
東洲偌大艦隊就被迫浸沒在這極致銀白且寂靜的環境之中。
數十秒后。
光明散去……羅鈺用力揉搓著雙眼,他看著主艇前方青銀玻璃之上,貼靠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這數十秒發生了很多事情。
包括且不限于顧南風和孟西洲的交手,作為東洲艦隊當中的最強者,顧南風在太陽輝光爆發之后依舊堅持出刀,執掌本源力量的超級強者,雖然可以碾壓封號,但不意味著他們不會被封號所傷,所以面對顧南風堅持不懈地出刀進攻,孟西洲唯有出手制止。
而這,就是出手制止后的最終結果。
青銀玻璃四分五裂,顧南風手中的木刀也四分五裂,他整個人的氣息都在極度萎靡的狀態之中,但他并沒有死,只是短時間內不會沒有力氣遞出第二刀了。
“少主!”
羅鈺怒吼一聲,連忙沖上前去,他注意到少主雙眼緊閉,有血淚流出。
直視太陽的代價之一,就是失明。
艦隊的其他人,只是相隔數里,看到輝光爆發。
而少主則是處于輝光爆發的中央地帶,他才是真正直視太陽的那個人!
“我……沒事。”
顧南風聲音虛弱,揮了揮手,沙啞道:“孟西洲呢?”
“孟西洲?”
羅鈺這才一怔,他回頭看去,這片舊世界虛空已經被太陽輝光焚燒地干干凈凈,無論是散落的簌懸木枝干,還是光明神座隕落之后剩余的光屑,都被剛剛的輝光吞沒……此刻輝光消散,這些痕跡也隨之消散。
始作俑者,更是消失地無影無蹤。
“她……走了。”
羅鈺心中悲憤交加,額頭青筋鼓起。
“走了……”
顧南風仰起頭來,被太陽輝光刺出的血淚,從面頰兩側流淌而下,他的臉上似乎有輕松的神情。
以孟西洲的實力,可以輕松屠戮這一整只東洲艦隊。
但她并沒有這么做。
“羅鈺,抓緊時間,返回長野,我還有要事要做……”
顧南風痛苦地咳嗽了一聲,他伸出一枚手掌,死死捂住胸口位置,那里被孟西洲拍了一掌,此刻還隱隱作痛。
顧南風攥住羅鈺的手,用力叮囑道:“記住,不要從蟬翼城要塞回,向西邊行駛,從牯堡要塞返程,這樣更快。”
“少主……”
羅鈺還想再說些什么,只是最終通通咽下。
定位牯堡,東洲艦隊向著西南方向疾馳而去,這片坍塌的虛空,滿盈輝光散去,重新歸于漆黑。
這里發生了很多事情。
卻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只是偶爾能夠看到很遠的地方,有熒光閃爍,這些熒光來自于傘之防線的最外圍。
為了讓要塞更好地監察舊世界的動向,深海放出了一批“天眼”,盡可能往未知的舊世界延伸……這片虛空恰好處于“天眼”能夠窺視的最遠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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