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袖帶著顧小滿離開了錫銀城光明神殿。
但不久之后,白袖去而復返。
“孟姑娘,你在等的人,不只是小滿,也不只是我。”
白袖深吸一口氣,站在那巍峨熾亮的光明神座之前,認真問道:“我此番前來,其實是有一問……那個人,還活著嗎?”
孟西洲神色復雜。
禁忌書樓昭示的畫面因人而異。
而命之一字,妙不可言。
有些時候,因為一字之差,無數人的命運便會因此而改變。
“我不能說。”
孟西洲思忖片刻,搖了搖頭,她神情鄭重道:“白袖先生,我在等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感覺到,那一天已經快來了。”
那一天……快來了么?
白袖很想說些什么,最終欲言又止。
這四年。
他幾乎踏遍了北洲邊陲沿岸的每一處舊世界遺跡,慕晚秋給了他一份極其詳細完備的地圖,這地圖上標注的每一個疑點,他都前去探索了一番……那些地方,的確有星艦文明殘留的碎片,可怎么尋找,都找不到關于熄燭的線索。
沒有合適的火種。
無法觸碰本源。
即便驚才絕艷如白袖,也被這道天塹所阻攔。
他何嘗不想打入源之塔……可連熔煉了光明火種的孟西洲,都沒有把握去面對清朧,如今的他,拿什么參與這場神戰?
“我想再去一次禁忌書樓。”
深吸一口氣。
小袖子望向面前的光明神女。
如若命運當真對他有所昭示,如若那把傳說之弓真與他有緣……
那么他想再試一次。
再試一次,能否于無盡漆黯之中尋到一線光明。
“距離我們離開故鄉……已經多久了?”
“四年六個月。”
“嘖,記得這么清楚,想回去么?”
“噓,噤聲!主教大人快來了!”
幽邃長空之中,星辰暗淡,一艘湛藍色的巨大星艦航行在虛空之中,氣流紊亂,被源能護罩盡數格擋開來,星艦內部只是略微有些顛簸。
幾位艙體清潔人員正在私語。
但很快這聲音便戛然而止,遠方長廊走來幾道身影,每周蘭維爾主教都會巡視這片區域,但今日的蘭維爾帶著幾位信徒恭恭敬敬站在一人身后,他的態度比清潔人員還要恭敬諂媚。
“海瞳大人,這一周的收集任務,我們還差20的進度。等接下來星艦停泊到無風帶,收集秘銀的難度會大大降低,我可以申請交付延后么?”
海瞳圣者腳步停頓。
脫離南洲之后,這艘星艦便斷絕了外部的能源供給。
在舊世界出行并不是一件易事,哪怕星艦有獨立的能源產出系統,但想要供給萬人的生存,單單依靠星艦內部的生態系統自行增殖,是遠遠不夠的。
風暴號需要定期停泊。
教會的超凡者們會借此機會,從停泊港內駕駛飛艇,在無風帶區域采集足夠的秘銀,以及蘊含源質的超凡燃料。
前者是修補船艙艙體的原料。
后者則是在生態系統無法供給之時的臨時儲備。
一旦遭遇意外,這些超凡燃料便可以派上用場。
航行之初,風暴號完全可以負擔這些能源的損耗,即便偶爾遭遇小型源質風暴的襲擊,也沒有任何壓力……可隨著時間推移,船上眾人逐漸體會到了當年星艦時代逃荒的艱難之處。
由于當年風暴教會甄選“逃亡者”的時候,只選拔精英,權貴。
所以踏入這艘星艦的……幾乎都是年輕人。
他們能夠干活,年富力強,但也為這艘星艦帶來了很大的負擔。
四年時間,星艦人口漲了兩成,這還是教會極力克制的結果,任何族群的天性都是繁衍,壯大,遺留火種,可這多出的兩成人口讓風暴號內部的生態環境遭受了破壞。
星艦內的自繁衍資源已經開始短缺。
教會幾位圣者,各自分管一片區域,他們麾下的大主教,主教,都需要率隊外出采集“資源”。
一開始,風暴號只會在無風帶停泊。
如今……
已經出現了好幾次緊急情況,風暴號在環境惡劣的未知虛空中暫時性停泊,派遣教會超凡者采集資源,這種行為固然危險,可教會別無選擇。
原先在南洲身份高尚的“權貴”,來到這里,便失去了所有的光環。
航行之初,猶如“烏托邦”一般美好的風暴號,因為資源短缺之故,開始出現分歧,爭執,幾位圣者之間也沒原先那么和睦。
對于這一切,風暴神座沿用了老傳統。
不管不問,視若罔聞。
的確……
風暴神座的眼中,從來就沒有“生命”二字,這一整艘星艦的超凡者在他看來,不過是維護自己統治和地位的玩具。
他想要搭建一艘乘風破浪的巨船。
那些信仰自己的子民便是托起巨船的水滴。
有一句古話叫“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古話對掌控整片大海的風暴神座而言,只是一個笑話,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捻起無量海域中的每一滴水珠。
所以……在風暴神座看來,這世上的水,覆不了他的舟。
“等不到無風帶了。”
海瞳冷漠道:“就今天,把剩下的20帶回來。”
蘭維爾怔住。
他通過舷窗望向窗外,神情浮現一抹畏懼。
舷窗外的真實世界,和風暴號內部的虛擬生態系統不一樣,那里好像永遠也沒有白晝,無論什么時候望去都是一片漆黑。
永暗。
紊流帶的環境極其惡劣……對于超凡者而言,想要進行日常工作,要么展開領域,要么披掛北洲地底研究所的源甲,神座大人安排的南洲自主研創團隊,效仿源甲制造出的“外骨骼裝置”,保命效果很差,幾乎可以忽略。
這種情況下執行采集任務,一百個人出塞,最終只有十多個能夠回來。
效率極其低下。
“我已經替你選好了名單。”
海瞳從懷中取出一沓紙張,交付到蘭維爾手中,他平靜道:“這次采集任務比較繁重,至少需要一百人……你抓緊完成。”
“海瞳大人……”
蘭維爾攥住紙張,還想再說些什么,后者只是冷冷揮手,將其打斷。
整條長廊的氛圍變得冷寂而肅殺。
蘭維爾很不甘心,但卻無可奈何。
正當他準備默默離去之時——
長廊轉角,突然出現一道身影。
那男人帶著一張吐露龍牙的猙獰面具,腰佩雙刀,長發垂至腰間,雖是和他一樣同披風暴教會的圣者法袍,但對方的法袍色彩卻是大紅色。
這是海瞳圣者最不想看到的人,沒有之一。
“紅龍。”
海瞳神色陰沉,厭惡道:“你在這里做什么,神座大人吩咐的任務,你都安排下去了么?”
星艦在紊流帶停泊,讓教會成員外出執行任務……
當然不是巧合。
風暴號的資源開始短缺,想要解決資源問題,無非就是兩個辦法。
開源,或者節流。
開源是做不到的,星艦技術無法推進,航行多年,也沒看到適合長期開采的停泊地帶。
所以……只能考慮節流。
近年出生的那些新生兒都被放置到了營養艙中,以最低成本進行養護,風暴神座既然決意離開南洲,自然是打定主意,要在舊世界中將自己的教會延續發展下去。
那么這些嬰兒,便成為了教會信仰延續下去的火種。
養活嬰兒的成本很低。
可養活成年人,尤其是那些權貴的成本……卻很高。
其實星艦內的儲備資源相當充足,至少目前沒有重大的生存危機,但無論如何,適當“裁”掉一些人,對這艘星艦而言,總歸是減負的好事。
于是,就有了紊流帶的開采任務。
只是對于這種“裁員”行為,神殿內部也有不同意見……有人認為,想要在舊世界長久航行,就注定要付出代價。
死亡是無法避免的。
與其以教會之名,讓子民主動犧牲。
不如編織謊言,遮掩真相。
也有人認為,如今的星艦還沒遇到真正的能源危機,定期“裁員”的行為有些過早,新生兒的成長需要十年以上的時間,而這十年星艦內部也會有自然死亡,如果鐮刀揮舉太狠,以后會出現明顯的斷檔。
其實這兩個意見的對立和分歧,主要來自于兩個人。
春犁,和紅龍。
風暴神座于神殿之中閉關,療養傷勢,當年和白術一戰,他被打成重傷,至今尚未恢復,四年來只出面兩次,都是為了應付不可避免的源質風暴,才會出關。
所以春犁和紅龍,便成為了神座意志的代執行者。
分立,對峙!
這正是風暴神座將紅龍招入麾下的原因……他需要有一個人,在自己閉關之時,可以制衡春犁,可以鉗制權力,可以讓圣城的高層處于平衡。
海瞳圣者口中的“神座吩咐”,其實就是春犁圣者的旨意。
神座閉關。
春犁便以圣城之首的身份,管理風暴號諸多事宜。
只是……
昔年春犁圣者說一不二,整座南洲無人敢與其攖鋒。
如今卻不一樣了。
“我來接人。”
紅龍站定身子,看著面前的主教,輕聲道:“蘭維爾主教,從今天起你是我的麾下……這片生活區也歸屬于我。今日的‘紊流帶’采集任務就此取消。”
蘭維爾怔住。
海瞳圣者額頭青筋鼓起,神情極其難看。
紅龍當著自己的面,直接把自己麾下主教,以及一整片規劃區搶走,剛剛的話根本就沒有絲毫商量的意味……
這是在通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海瞳圣者聲音低沉憤怒,“紅龍,你是想與我宣戰?”
話音剛落。
砰的一拳,直接落在了海瞳圣者的臉上。
這位圣者根本沒看清紅龍的出手,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被打得拋飛而出,重重嵌入一塊秘銀合金板中,哇的一聲吐出鮮血。
“你算什么東西,你也配得上我宣戰?”
紅龍面無表情的俯視眼前男人。
“回去告訴春犁。”
“這一片生活區都由我接手了,這是神座大人的意思。”
海瞳整個人呆若木雞。
做完這一切,紅龍緩步來到那幾位被嚇傻了的清潔人員身前,他俯身撿起一塊潔布,柔聲開口道。
“從離開五洲的那一天開始計算……”
“今天是離鄉的四年六個月零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