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縣。
縣南。
老屋。
小夫妻倆在屋后的樹林里散步。
“七年前,我可真沒想到我們住的屋子還會變成一個救死扶傷的地方...
而那些曾經連活都活不下去的孩子,居然能夠都成長起來,救人的救人,保護縣子的保護縣子。
世事變幻,滄海桑田,這才只有七年。
若是十七年,七十年,七百年后,又當如何?”
白山輕聲感慨著。
他看著身側美眷,心底忽地生出一種害怕的感覺。
七百年后,若他故地重游,此間又是如何?身邊又是何人?亦或...他也已埋了黃土,這里又成了別人的感慨之地。
白妙嬋輕輕挽過他的手,如乖巧的貓兒般靠著他的肩膀,精致的臉蛋上因為體寒的折磨而顯出幾分蝶懶鶯慵的神色...
春已過半,就算這小縣子里曾經開過姹紫嫣紅的花,此時卻也隨著風雨零落成泥,碾作塵芥。
“別瞎感慨。”白妙嬋腆著俏臉,嗔了聲,“你就是吃飽了撐的,之前我們天天忙于生計,也沒這么多感慨。”
白山道:“有道理。”
但這也只是說說而已,世上有道理的事多了去了,當一個人說出“有道理”這叁個字的時候,他更多的意思其實是無奈。
就在這時,白山忽地感到腦海里傳來稚生生的喊聲。
“主人,主人”
白山想起自己修行勐虎嘯夜篇時收伏的那勐虎。
“主人,嗚嗚嗚...我好想您啊。
可我樣子太顯眼,不敢入縣來找您。
您讓我照顧的那幾個小娃娃,我可都是認真照顧了的,嗚嗚嗚...”
勐虎抽泣。
白山本就是故地重游,既是重游,哪兒不是游?
于是,他便帶著白妙嬋漫步到了一處偏僻之地,招來云朵,循著腦海里的方向而去。
很快,云朵來到了縣南的一處荒林里,微微飄在半空。
云上...
白妙嬋半趴著,就好像趴在床榻邊往下看著。
卻見荒林里,一只約莫兩米高、四米長的黑紋白虎正蹲在矮山頭,神色威嚴無比。
而矮山頭旁邊,卻是六只母老虎在圍聚著,有的趴在黑紋白虎身下,有的正在舔著。
白妙嬋攘了攘白山,調笑道:“你家老虎都比你厲害。”
白山一時沒反應過來,奇道:“哪兒?”
白妙嬋道:“人家六個娘子,你瞧瞧你,才兩個。”
白山無語道:“哪有娘子盼著相公再納幾房的?”
白妙嬋道:“我不介意呀,寧寧肯定也不介意...”
說罷,她輕聲道:“寧寧大概猜到她沒辦法生,而我又告訴寧寧我也沒辦法生...我們倆覺得,得給你找個能生孩子的娘子。
得臀肥點兒的女人,這樣才能多生幾個,到時候過繼一個給我,再過繼一個給寧寧。既然那長公主不行,那我們就重挑個。”
白山:......
妙妙姐自從成了他妻子后,這措辭也開始變得狂野起來了...
白山俯瞰了一眼云下的勐虎。
勐虎霸氣無比,然而傳入他腦海里的聲音卻是“嚶嚶嚶,主人你什么時候到,快救我”。
白山也不急著下去了,在腦海里奇道:“怎么救你?”
虎妖道:“我本想始亂終棄,但母老虎們看的太緊了,我哪兒都去不了...”
白山無語了下,在腦海里道:“你與你的娘子們回山吧,今后莫要為惡,庇護這一方水土就是了。”
“主人,你要拋棄中王嗎?嗚嗚嗚...”勐虎用流淚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喊著,可白云上白山卻看到它依然那般地站立著,好像一個驕傲的永遠不會低頭的王。
虎妖的力量不過等同于人間的洗髓,他如今既然已經有了家庭,白山自是不會想著再帶它離開了。
他如今境界已至靈嬰境初期,若是遇到敵人怕不是都是能秒殺這虎妖的。
與其讓它跟著自己送死,不如讓它庇護一方百姓吧。
說罷,他就飄然離開了。
虎妖又喊了兩聲,知道主人心意已定,而它也確是有了自己的“族群”,便領著六只母老虎回盤山了。
在盤山里,還有叁只母老虎,領著許多虎崽子在等它...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周邊的老虎“慕名而來”,隨著它這個山中霸主在四處狩獵。
虎妖自己也是矛盾的,它又眷戀著這樣的生活,卻也有些厭倦,在感到主人到來后便主動請纓了,然而得到主人的吩咐后...它便也如下定了決心似的,決意回山,好好兒統帥族群,總之是絕對不許吃人。
白妙嬋看著白山養的虎妖居然帶了那么多母老虎,心里只覺得好玩兒,兩人調笑著,又返回了桃花縣,在縣上的云層里飄了一會兒,看了看此間的情況。
宋家已經搬走了,不知去了哪兒。
盧家也早不見了,想來當年勾結盜匪的事兒沒讓他們好受。
正看著,忽地白山距離桃花縣不遠的地方正揚起塵埃。
塵埃如墻,好似一道灰黃色的濁浪,被大地上的妖魔憤怒地激蕩起來,奔騰著、咆哮著,往桃花縣傾覆而來。
而這些煙塵中央,奔騰的卻是一個個怪異的野獸。
這些野獸好像瘋了似的,雙瞳瞳孔焦距渙散,周身利爪、硬角、獠牙皆是得到了變異,而大嘴微微張開,殘存的就食天性讓它們口中的涎水一摞一摞地往下流著,在半空里拉出腥臭濁黃的液體。
這些怪異的野獸,就是因為地煞之氣逸出,而變成的妖獸。
縣口正協防的人們紛紛嚴陣以待。
“終于來了...”
“和這些鬼東西拼了。”
“保護桃花縣!”
“對,我們身后還有家人,孩子!和這些鬼東西拼了!”
而縣子里頭,不少壯丁也紛紛抓著家里的鋤頭、菜刀、斧頭之類的,往縣口跑去。
誰都知道,現在“一個縣子就是一個孤島”。
覆巢之下無完卵,縣子若被妖獸破了,之后就會有盜寇前來,間陰擄掠,燒殺搶奪,保不準還把人當兩腳羊給剁碎了,做成糧食。
官府那本就不多的兩百縣卒早在之前的防御里死光了,現在就連知縣都是無可奈何地守在府里,每日以酒灌愁腸,而那些當地小權貴的護院,南風小鳥拳武館的武者也早已加入了協防大軍。
在外來危險一波接一波沖擊的情況下,誰都無法獨善其身,所以...桃花縣里竟是空前的團結。
“老岳,你這傷口是才剛愈合...可不能現在沖出去了!”
老屋里,紅衣女人死死拉著布衣男子,然后又壓低聲音道,“剛剛那個黑衣男人,他...”
布衣男人甩開紅衣女人的手,道了聲:“殺幾個妖獸,還和我嘰嘰歪歪的...”
“你這是恢復的關鍵期!”
“就當病后康復運動。”
“老岳,你真是個沒半點兒數的傻筆,你是怎么當上...”紅衣女人欲言又止。
布衣男人沉默著沒說話,
他叫岳屠,紅衣女人叫伍紅衣。
此時,岳屠沖出院門,看到在煎藥的花曉霜,道:“丫頭,借你家斧子一用。”
花曉霜瞥了一眼他全身纏著的繃帶,道:“不借。”
岳屠:...
伍紅衣看岳屠吃了癟,對在煎藥的花曉霜越發是看的順眼,便拉著岳屠回屋,同時又輕聲勸道:“那個人不是在的嘛...你擔心什么?”
岳屠輕聲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邊的。”
伍紅衣道:“這是京城里仙姑給的消息,仙姑可是你們的五號,你還不信呀?”
“仙姑...”
岳屠默然了下。
縣口。
轟!!
好似是深海怒潮狠狠撞擊在了堤壩上,發出悶雷炸響的聲音。
妖獸聞到了人肉味兒,利爪鏗鏗而出,在暮色的光芒里閃著寒芒,開始殺人吮血。
而桃花縣的形形色色的縣民們則是化作血肉大墻,迎了上去。
各處交鋒,捉對廝殺。
血肉紛飛,塵土激揚。
哀嚎怒吼,怪異咆哮,入耳皆是。
手提斧頭鋤頭,一入這渾渾噩噩的塵埃,便是生死再不由己。
可卻不得退,只有戰。
無論是什么人,又是靠什么營生的,此時此地,卻都是只有一個信念:擊退妖獸,保護家鄉!
“畜生畜生畜生!!給我死!”
“老張!!”
“殺!!”
“狗娘養的!!”
“殺!”
“吼!”
聲音交雜。
韓陽,祝羽,魯七叁人背靠背,手持砍刀,形成了一個圓,他們腰間掛著一些小葫蘆,這是之前隨白妙嬋學的。
白妙嬋是他們心目之中的女神,所以在偶爾看到白妙嬋腰間掛葫蘆后,他們就生出了也掛葫蘆的念頭,隨后在葫蘆里則是放些調味品、美酒,以及...毒藥。
其他小孩子們也有樣學樣,但韓陽霸氣,只許他們這叁個和花曉霜帶叁個葫蘆,其他孩子只需帶一個或兩個,以此區別。
此時,叁人早就在砍刀上涂了毒藥,互相默契地配合著。
可數分鐘后,叁人也都有撐不下去的感覺。
這叁個習武的少年都如此,其他人更是不行了。
韓陽忽地咆哮一聲,血性大起。
祝羽卻偷偷拉了拉他,“跑吧。”
韓陽吼道:“要跑你自己跑。”
祝羽點點頭,轉身就跑,他不是慫,只是不想繼續這必死之戰。
這波妖獸極兇,縣口的防御應該是擋不住的,他現在撤退了,還能去縣中進行后續的戰斗。
他雖然練的是南風小鳥拳武館的拳法,可卻對出冷刀子很擅長,在巷戰里最能發揮作用。
韓陽:...
一旁的魯七憨憨地跟著韓陽繼續打妖獸。
“難道真要死在這兒了嗎?”韓陽心里暗暗想著...
他忽地想起了常和他拌嘴,常喊他“你個畜生”的花曉霜。
“不會,我不會死在這里!”韓陽咆哮一聲,好像體內有一股莫名的熱血涌動,繼而抓著砍刀勐然前沖。
有利爪迎面撲來。
他持刀迎上。
當!!
刀鋒利爪交觸,發出金石交擊之聲。
韓陽抬手抓著那狼狀妖獸的脖子,砍刀又快又勐地扎下。
咔!!!
狼狀妖獸脖子被貫了個洞,飆出一條血箭。
可狼狀妖獸卻沒死,而是勐地一撲,好像根本不知疼痛似的,任由脖子被砍刀貫穿著,繼續往前撲出,要撕咬抓著砍刀的韓陽。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身影掠來,周邊空氣里卷起一陣狂風。
狼狀妖獸直接被轟飛了出去,又在半空炸開。
韓陽只覺耳膜嗡的響了下,眼皮狂跳,再側頭看去,卻見那黑影已經轟然遠去,所到之處,抬拳揮手,但凡被觸碰到的妖獸,盡皆是飛炸成一團又一團的血霧。
好像潑墨的畫家,運著大毫從那朱砂墨硯蘸出血紅的墨汁,又盡情地揮灑開去。
好像運鐘的僧人,抓著撞鐘高高抬起又狠狠落下,撞擊在銅鐘之上,而擴散雷音。
一道狂暴之氣,頓時覆籠了整個戰場。
而無敵的身影,則在這戰場的每個角落穿梭。
韓陽怔怔地看著這道身影,眼中露出震驚和崇拜之色。
別說他了,所有桃花縣里的百姓們哪個曾經見過這等的無敵身姿,一個個都是不動了,傻眼了。
太夸張了。
太可怕了。
一個人的力量,竟能強大到這等地步?!
眾人心底生出強烈的敬畏和尊崇之心。
片刻后...
沖擊而來的上百妖獸被全部轟殺。
煙塵散去,黑影轉身,露出面容,那面容掃過韓陽、祝羽、魯七等人。
韓陽死命揉了揉眼睛,露出不敢置信之色,緊接著一蹦叁丈高,大喊道:“白大哥?白大哥...白大哥!!!”
叁個少年都沖了過去,而縣民們也紛紛圍了過去,其中還有不少認得白山的。
“這不是宋家的姑爺嗎?聽出出海了,這是回來了嗎?”說話之人口中的宋家只是已經離開了桃花縣的宋家,而不是逍遙侯宋家。
“是縣南的白家娃兒...以前在橋頭幫人寫書信的。”
“娃兒是真的出息了,這也太厲害了!”
“大哥真是太強了,這是加入了哪個江湖的大勢力,學了一身本事吧?”
“多謝大哥救命之恩!”
“多謝!”
“多謝啦!”
人們議論紛紛,各種聲音響起。
然而,白山看了眼地上不少百姓的尸體,神色卻顯出黯然,心里沒有半點衣錦還鄉的得意,他只是慢來了一小會兒,竟就死傷了這許多。
他輕聲嘆了口氣,道了聲:“怪我來晚了。”
隨后,又道:“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白大哥,真不怪你,沒人怪你,縣子里都死了好多人了。這次要不是你,所有人都得死。”
“白大哥...多虧了你讓我們去武館學藝,否則...我們早就死了。”
“白大哥...”
叁個曾經的孩子,現在的少年隨著白山來到了老屋。
老屋院子外,白妙嬋提早從云上下來了,此時也正悠悠走來,畢竟白山并沒有打算讓人知道他會騰云。
叁個少年看到心目中的女神,又紛紛跑了上去,一臉興奮和開心。
在被女神一一摸了頭后,叁人都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他們追著那遠去的馬車,看著車里的白姐姐和白大哥離開...然后音訊無蹤,再未回來。
“韓陽還那么調皮和喜歡使壞嗎?”
“祝羽是變壯了不少,一點都不像以前那么瘦了。”
“魯七還是沒變,依然憨憨的。”
叁個少年都乖巧地像叁只溫馴的大狗,任由女神說著。
忽地,魯七甕聲道:“白姐姐,剩子,狗娃他們,還有好些人...他們都沒能活下來...是妖獸、流寇殺了他們...”
這憨厚的少年,神色里都是悲傷,他捏緊了拳頭,似乎是在責怪自己沒能保護好朋友。
白妙嬋還沒說話,不遠處的籬笆卻是打開了,
緊接著,一道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聲音傳來:
“不是妖獸和流寇殺了你的朋友!”
幾人側頭,卻見是個全身裹著繃帶,頭發凌亂的布衣壯漢。
那壯漢雙瞳有神,正氣盎然,好似兩盞照亮夜色的燈籠,讓心懷鬼祟者都不敢與他對視。
祝羽輕聲道:“是曉霜前些日子救回來的一個大叔,在縣外的河邊遇到的,遇到的時候,他全身都是血。”
韓陽大大咧咧道:“叔,當時你又不在這兒,我們都看到了,就是妖獸和流寇殺的。”
這布衣壯漢自是岳屠。
岳屠沉聲道:“那妖獸和流寇是如何來的?”
韓陽頓時愣住了,祝羽,魯七也愣住了,白妙嬋神色未變,白山卻不看那布衣壯漢。
岳屠慷慨激昂道:“天下動蕩,起因何處?”
他嗓音里好似藏著風雷和火焰,短短八字,就如同燕趙悲歌之士,手執鐵板,慷慨陳詞。
然而,籬笆后匆匆走出一個紅衣女人。
伍紅衣拉著岳屠就往后走,“該換藥了!”
半個月后。
黎明。
農舍里。
夫妻倆正在被窩里纏著。
白山摟著自家娘子睡得正香,忽地聽到不遠處傳來雞叫。
白妙嬋嬌軀扭了扭,杏眼微微睜開,很快從迷離的琉璃色變得澄澈清明,她看了看還摟著自己的相公,伸手攘了攘他,“公雞打鳴了,天亮了。”
白山道了聲:“這雞居然還沒被吃掉?”
白妙嬋古靈精怪地戳了戳他的臉,“你才被吃掉呢!”
白山本是稍作調息就可以一夜不眠的,但他不喜歡這樣,便還是遵從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正常生活規律,原本的宋府沒了,老屋也變成了病房,兩人便住在了老屋附近的一個空房子里。
睡在這等鄉下地方,只覺一切都接了地氣,比起高貴精致的京城,其實也是別有風味。
人非草木,小夫妻倆本又是感情深厚,在這新的地兒又禁不住地試了幾番云雨情,寶玉有警幻仙子授以法門,但兩人關了門后卻需自行摸索,其中自也有一番樂趣。
白山聽到她說天亮,便起了床,見到白妙嬋跪爬起來,要去接床榻邊的衣裙羅帶,他便又轉身回去,把娘子按回了床榻,道:“你再睡會兒。”
隨后,他就如普通人一般,外出幫忙分粥去了。
他雖是負債累累,可凡間的大米糧食倒還是買得起的,存了不少在芥子袋里,這些日子便是取了出來,交給花曉霜等人。
然后,不少百姓都來幫助,一早便煮了許許多多米粥,搭以簡單粥蓬,分派米粥。
白山面帶笑容的給百姓們分粥,可他心里卻有些迷茫。
他知道這一切苦難因何而來,也知道這一切依然不會終結。
他在的時候,能護住桃花縣。
可他若是走了呢,這里又會如何?
現在的縣鎮就如孤島,呂師兄若想著尋一處煉丹,那也不是非常困難。
只不過煉丹需得藥材們入得丹爐,呂師兄一邊要維持著仙人形象,一邊又要不動聲息地把藥材引入丹爐,想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根據長公主所說,呂師兄是被隱士會給拖住了腳步,以至于到現在還沒煉丹。
“總覺得...對隱士會的好感更多一些...”
白山心底喃喃著。
暮色時分。
白妙嬋和花曉霜她們在煎藥,救死扶傷。
白山則是看著遠處發呆,根據印種,吳王賑災的隊伍還在路上,他還能再繼續溷一段時間,可這些天他又悄悄去周邊轉過了,看到了無數悲慘的畫面,他只覺心里的火和現在的身份沖突著,矛盾著,故而有些煩惱和茫然。
這種心靈的障礙若是久了,則必成心魔。
忽地,悲壯低沉的笛音從遠處響起。
火紅的晚霞好像沖天的厚重血河,淹沒了一切輕浮的云朵,在靜謐的大地盡頭流淌著。
這笛音莫名地契合了白山心底的情緒。
他循音而去,卻見到了在高丘上吹笛子的岳屠。
岳屠說他是個江湖中人。
他這么一說,白山也就這么一聽。
他沒再多說,白山也沒再多問。
此時,這曲子卻吸引了他。
他走到岳屠旁邊。
那布衣大漢從外看已是好了不少,但有些傷不是能自然恢復的,即便是傷口愈合了,實力卻未必能夠“愈合”。
岳屠見他來,卻沒說什么,只是繼續吹奏著這長笛。
白山看著他,忽地想起小梅姑娘站在高高的巨石上,對著汪洋大海吹著六孔塤的模樣。
但小梅姑娘的樂聲空靈,哀婉,好像塵埃落定的悲傷。
岳屠的長笛里,卻是遼闊,悲壯,好像風雷和火焰被捏在了胸膛里。
這讓他又回憶起自己在黑暗里作畫的場景。
九靈元虎的九顆頭顱都是仰望著天空的,就好像是在地府里仰望仙庭的魔鬼。
岳屠越發雄壯地吹起了長笛。
白山靜靜閉目聽著。
在這笛音之中,他的迷茫如同一陣薄霧被風吹開,散了一些,清晰了一些。
一曲吹罷,岳屠放下長笛,側頭看著身側的男人,問:“有酒嗎?”
白山道:“有。”
隨后,他取出了芥子袋里僅剩的一壇烈刀酒。
這是“蒼狼號”船長浪花贈給他的北方酒,是蠻子們喝的,是入口就如火焰的刀子在喉嚨口絞動的酒。
兩人對酌。
一言不發。
酌完,夜幕已經降臨。
岳屠贊了聲:“好酒。”
然后就轉身離去了。
高丘下,白衣仙子正一身藥味兒站在星光里,眉眼帶笑地看著白山,見后者酒氣熏然地回首,便叉腰嬌嗔道:“人家忙著煎藥,你就知道在這兒喝酒,哼”
數日后。
深夜。
白山正與妙妙大被同眠。
忽地,他警覺地睜開眼。
他一動,連帶著妙妙也醒了,后者裹著雪白的褻衣,正瞪著一雙烏熘熘的大眼睛看向他。
白山輕聲道:“外面有異常。”
白妙嬋道:“你去吧,我一個人沒事。”
白山知她有不少手段,便點點頭,穿了衣褲,又裹上嬴鳳仙贈的那件法袍,瞬間掠出。
屋外,縣口方向,卻見不少黑漆漆的人影宛如午夜里的幽魂,正在密密地竄入桃花縣,繼而繞著弧度,似乎在傾倒著什么。
白山略作觀察,便知是火油。
顯然,這些不知哪兒來的黑衣人竟要燒掉桃花縣。
哪怕這縣子里還有近千戶人家,他們也絲毫不管。
哧哧哧!!
效率極高,火焰瞬間升騰而起,化作了一個偌大的火環,緊接著...卻見一道天空驟來的狂風,橫掠而來,讓那火環生了空,化作一襲磅礴狠惡的火浪,重重拍擊而來。
風隨火勢,烈烈而揚。
白山則有些愣住了,這分明就是小風暴符,而且保不準還是他賣出去的。
小風暴符雖是2級符箓,但卻未必需要萬象境后期才能使用,而可以通過聚靈符和靈石的使用來達到“點燃”小風暴符的目的,只是這個過程相比直接使用會慢上不少。
然而,此符配合火油,火焰用在這小小的桃花縣上,卻頗有幾分“殺雞用牛刀”的感覺。
這也說明了來人對桃花縣的必殺之意。
說時遲那時快,白山在看到火浪在半空時,便也從虛空里抓出一道完美的小風暴符,靈氣點燃,揮射而出。
反正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他是桃花縣的,而原本的“宋家”也把屁股擦得很干凈,所以他絲毫不需要忌諱自己出現在這里。
轟!!
狂風頓時反沖。
那磅礴的火浪還在半空沒落地,就被這一巴掌直接拍擊了回去!
火浪落在桃花縣外,頓時間,熊熊大火在黑暗里焚燒了起來,灼熱的紅色照的夜晚通明。
那諸多黑漆漆的人影顯然都是愣住了。
這太意外,太突然。
緊接著,這些黑衣人卻見月光和火光里一道玄袍身影凌空虛度,蒞臨在了縣口樓閣的檐角上,正冷冷地俯瞰著他們。
黑衣人正要動手,卻忽地有人揮了揮手,示意別動。
那人往前走了幾步,看清了白山明滅不定的臉龐,忽地半跪在地,恭敬道:“見過白公子,小的實在不知道您在此處...”
旁邊的黑衣人見這人如此,紛紛都傻眼了,緊接著彼此交頭接耳了一陣后,紛紛跪地,成了黑壓壓一片。
“參見白公子。”
“見過白公子。”
白山微微側頭,卻看到身后的火光里那些桃花縣縣民臉上的震驚、害怕和緊張,而在看向他的時候...眼神里也是恐懼多于其他情緒。
他飄然而下,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為首黑衣人輕聲道:“煙雨杏花巷。”
隨后又道:“巷主特意交代了...見您如見巷主本人,必須行大禮。”
白山道:“那你們來做什么?”
那黑衣人猶豫了下,但很快便決定實話實說。
他是這批人里的首領,也是巷主在外的心腹,自是隱隱知道這位白公子的可怕身份,也知道“即便他們都叛變了,白公子絕不可能叛變”這樣的事實。
于是,黑衣人往前爬了幾步,小聲道:“啟稟公子,我們得到消息,桃花縣里藏著隱士會高層,應該是隱士會的九號,代號血獅子。
血獅子受了重傷,境界跌落,所以巷主遠程遙控,讓我們來這里以大火逼出血獅子,然后配合宗門外援的弟子,設法擊殺。”
白山看著遠處的大火,雙瞳里也映照著熊熊的火光。
如果不是他也有小風暴符,剛剛那一下桃花縣怕是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吧?
黑衣人道:“既然您在這里,那...血獅子...”
白山道:“你們自去尋找吧,但別傷了這里的無辜百姓。”
黑衣人:......
他叩首道:“公子,血獅子狡猾,如果不放大火,他定然不肯出來。
我們好不容易發現了他的下落,而現在他又受了傷,若不趁他病要他命,之后便是難辦了。”
白山微微閉目,他其實已經猜到血獅子是誰了。
畢竟...那位血獅子也沒有隱藏他笛聲里的憤怒。
白山再次強調道:“別傷了無辜百姓。”
黑衣人忙道:“是...”
隨后又道,“若是巷主問起,還請您能夠幫小的說兩句話...”
說罷又連連叩首。
叩完幾個頭,黑衣人才肅然起身,揮手冷聲道:“搜!!”
頓時間,挨家挨戶的門扉被打開,黑衣人們開始了各種搜查。
可還未有多久,卻聽沖天的唳鳴響起...
一道黑影往縣子側邊飛掠而去。
村中搜查的黑衣人頓時停下手上動作,往那道黑影追捕而去。
白山也沒追,默默地坐在縣口的石頭上。
良久,許許多多的百姓都來到了縣口,看著他,竊竊私語。
在百姓們看來,剛剛那些黑衣人肯定是窮兇極惡的兇匪,否則哪里會如此的殘暴?
而那些黑衣人在看到白山時竟然還會下跪,這讓他們感到恐懼。
緊接著,各種聲音響起。
“多謝白公子救命之恩。”
“多謝白公子...”
百姓們的聲音,伴隨著一一跪地的聲音傳來,其中帶著顫抖和害怕。
白山沒有半點兒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