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宸接旨!”
伴隨著傳旨太監第二聲指令,之前被妾室封誥震驚張望的赴宴賓客們,立馬安靜了下來,老老實實的低頭聆聽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任使需才,稱職志在官之美。現任翰林院修撰沈憶宸,才藻富贍,好為文章。三元及第,六元魁首,開創儒林盛世。特擢升為詹事府右春坊中允,另入東閣進學,尚有顯爵,以待爾成。欽哉!正統十年五月十六日。”
此道圣旨搬出來,全場鴉雀無聲。就算幾名已經提前得知,沈憶宸要入東閣學習的重臣們,此刻都被驚的說不出話來。
畢竟封誥再怎么離譜,也只是婦孺名義上的榮譽加銜,不涉及官場權利。稍微有點品階的朝中大員,驚訝一下也就過去了,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
但是沈憶宸的這道圣旨,卻實實在在的涉及到了日后仕途發展。
皇帝圣眷太夸張了,東閣進學還不夠,居然又補上了加官賞賜,可謂再開創了一個大明的歷史!
別說是這些赴宴賓客們了,就連沈憶宸自己聽完圣旨內容,都呆呆愣在原地忘記謝恩。
那日與朱祁鎮御駕隨行,考慮到自己入仕不過十幾天,為了避免“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情況發生,沈憶宸婉拒了皇帝的升官嘉獎,選擇封誥母親沈氏。
明英宗朱祁鎮當時也答應了,并且今日履行圣諭,封誥了母親沈氏為五品太宜人。
沈憶宸想著第二道圣旨,最多也就是宣布自己入東閣學習,畢竟這也是當初說好的事情,金口玉言不可變。
結果萬萬沒有想到,朱祁鎮還是給自己升官了,只不過從最開始的正六品翰林侍講,換成了正六品詹事府右春坊中允。
詹事府這個部門,最初是負責太子內務的機構,可以簡單理解為東宮的秘書處。
朱元璋當初設立目的,就是為了節制翰林官跟殿閣大學士的權力,使其互相牽制,避免權力過度集中。
建文帝繼位之后,翰林官的權力得到加強,逐漸有了一家獨大的跡象。到了明成祖朱棣,殿閣大學士的頭銜,基本上都是被翰林官掌控,詹事府愈發的衰弱。
特別是內閣制度的出現,“非翰林不入內閣”這條潛規則,成為了壓死詹事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乎當初的三足鼎立,變成了翰林院一家獨大,“翰詹”合流形成,即詹事府徹底并入翰林院。而曾經那些屬于詹事府的官銜,也成為了翰林官謀求升轉的階梯。
簡單點說,就是翰林院六品侍講有實權,詹事府這個六品右春坊中允,僅僅相當于名義上的虛銜。
但它再怎么虛,也是正六品官職,意味著沈憶宸下次升遷將直接踏入五品官行列!
“狀元公,謝恩吧。”
傳旨太監在念完圣旨后,看著沈憶宸還不為所動,于是開口提醒了一句。
“臣,謝主隆恩!”
沈憶宸接過圣旨,大腦還是有些懵圈。朱祁鎮這是覺得自己十幾日升官不太合適,現在過了個把月,就變得合適了嗎?
看著沈憶宸這般受寵若驚的樣子,傳旨太監笑了笑,親昵的拍了拍他肩膀說道:“狀元公,咱家可是第二次來公府宣旨了,上次討了個好彩頭喝了杯狀元酒,這次又得討個好彩頭喝大婚酒了。”
聽到這句話,沈憶宸才反應過來,這名太監就是上次傳旨御賜金花帶的那個,難怪自己會覺得有些眼熟。
一次是巧合,兩次就絕對沒那么巧了。
同時這也解決了沈憶宸的一個疑惑,那就是明朝的宣讀圣旨,有著一系列標準流程。是不會隨意派太監宣發的,而是有著正式的傳旨官員。
原因就在于太監對皇帝自稱“奴才”或者“奴婢”,并非官員那樣稱“臣”,這與清朝奴才地位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派太監去宣讀圣旨,會被認為是對臣子的不重視,也是對皇室尊嚴的破壞。
就算偶爾有讓太監去傳旨的情況,頂多就是替皇帝傳達一些口諭罷了,不僅跟朝中大臣掛不上鉤,內容上也接觸不到軍國大事。
當然,這種情況在正統朝有所改變,太監地位不再那么低下了。畢竟官員大臣都把王振叫爹了,傳個旨算得上什么侮辱?
但是次次都派太監傳旨,依舊屬于比較少見的狀況,沈憶宸不能像上次那般忽視了。
“敢問公公高姓大名,今日在下定得與公公好好喝上兩杯。”
“不敢稱高姓,咱家乃內官監掌印唐童,狀元公客氣。”
明朝宦官十二監中,目前以司禮監為首,不過在幾十年之前,可是以內官監為首。并且歷史上明代宗朱祁鈺繼位后,內官監的總理太監成敬,再次越過司禮監成為宦官之首。
由此可見,內官監掌印太監地位權勢不低,稱得上是宦官中的“大員”了。
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唐童乃王振在內官中的心腹,深得器重!
“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公公還請上座!”
沈憶宸得知對方身份后,立馬就擺出了一副討好的姿態。
其實上次唐童傳旨的時候,就已經表明了他王振黨羽的身份。
只不過那個時候的沈憶宸,還扭扭捏捏不愿在眾文武官員面前,與王振走到太近。
如今反正都被戴上了“閹黨”帽子,再怎么與宦官劃清界線也沒人信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起碼不至于兩頭不討好,把王振這邊宦官給穩住再說。
“狀元公此言,咱家可擔當不起,那就先謝過了。”
唐童也明白,沈憶宸可不是普通的六品小官。先不管什么狀元頭銜前景如何,單論他如今深得皇帝跟王振的重視,自己就不可能在沈憶宸面前托大。
一番推托之后,唐童被請入座上席。
這一幕放在赴宴文武百官眼中,如今也是見怪不怪了。上次沈憶宸還沒有戴穩閹黨帽子,就對這個宦官禮數周到,不敢怠慢。
如今都成為“閹黨中人”,也得知了對方內官監掌印的身份,有這番討好巴結姿態,更不足為奇了。
別說是沈憶宸這種六品小官,換做當朝緋袍大員,都巴不得有個機會能與內監高官搭上關系。
但是放在第一次見到此景的楊鴻澤眼中,他就感到怒不可遏,
以前自己還以為沈憶宸的忠誠不絕對,是對文官集團而言。今日看來,這小子是對宦官集團的忠誠不絕對!!
“閹黨走狗!”
聽到從楊鴻澤嘴中吐出這句話,旁邊的賀平彥趕緊拉住他說道:“楊兄,在下知道你憤世嫉俗,眼中容不得一丁點沙子。”
“但如今閹黨勢大,沈憶宸又深受皇恩,絕對不能沖動行事,得徐徐圖之!”
“哼!”
楊鴻澤冷哼一聲,然后狠狠喝下一杯悶酒。
當初拜見禮部尚書胡濙,楊鴻澤感覺自己遇到了伯樂,發誓要憑借著胸中一腔文人熱血,掃蕩以閹黨為首的官場奸逆!
如今卻眼睜睜看著閹黨勢大,而且像沈憶宸這般讒臣,還能平步青云得到皇帝器重,一時風光無兩!
這到底是自己錯了,還是這個世界錯了?
望著楊鴻澤忍了下來,賀平彥也松了口氣。
也不知自己舅舅與大宗伯是如何謀劃的,選擇這種人當培養目標,去制衡王振跟閹黨。
文人風骨、氣節、忠誠什么的是不缺,還不用擔心他會投靠閹黨。但問題是也太耿直死心眼了點,真就以為這個世界跟圣賢書一樣,非黑即白嗎?
渾濁的官場,不適合楊鴻澤這種人生存。
傳旨完畢,幾個下人把林氏從地上給扶了起來。從唐童宣布沈憶宸升官的那一刻起,林氏就仿佛精氣神被抽空了一般,眼前一黑癱倒在地。
如若不是身后還有婢女硬撐著,恐怕當場就得出個洋相。
林氏感覺無法接受,為何沈氏這個賤婢能如此好命,母憑子貴到這般地步?
妾室封誥,兒子入仕才月余就升官入東閣學習,殿閣大學士頭銜指日可待。
相比較之下朱佶身為公爺嫡子,襲爵有嫡長子朱儀擋著,科功名又遠遠比不上沈憶宸這個婢生子。
自己這般費盡心思奪來了正妻之位,到最后仿佛什么都沒有改變,為何會這般命苦?
“母親,你怎么了?”
朱佶此時剛從后院趕來,本想著能看見一幕自己母親,力壓沈氏這個賤婢的場景。到時候自己憑借著嫡子身份,也能壓過沈憶宸一頭。
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初自己婚宴的時候,風頭全被沈憶宸給出了,如今自己要報羞辱之仇!
結果朱佶沒有想到,看見的卻是自己母親面無血色,得靠著下人攙扶才能站穩的畫面。
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何短短時間,自己母親就變成這般模樣?
“扶你娘下去!”
成國公朱勇臉色鐵青,冷若冰霜的說了一句,讓人聽到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朱勇在沈憶宸大婚之前,就聽到了坊間傳聞朱佶在外宣揚,沈憶宸與自己拜會主考官錢習禮徇私的言論。
要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乃成國公朱勇的畢生信念,朱佶的這種做法,不僅僅是打擊沈憶宸,同樣損害了整個成國公府的家族利益。
但是考慮到沈憶宸的大婚就在眼前,朱勇選擇隱忍了下來,等待婚事結束后再處理。
今日林氏的這番舉動,再次觸及到了朱勇的底線,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如果不嚴懲的話,公府日后豈不是會陷入骨肉相殘的地步?
“是,父親大人。”
朱佶不知發生了什么,但父親這種神情,他可是第一次見到。內心恐懼之下,壓根就不敢有任何的異議,扶著林氏就趕緊朝著內院走去。
見到這一幕,同桌的沈憶宸,嘴角微微上揚。
害人終害己,至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林氏無法憑借正室身份蹦噠了。
推杯換盞中,宴席來到了尾聲,赴宴的文武官員們開始紛紛告辭。
沈憶宸本不是什么貪杯之人,也明白陳青桐在新房里面等候著自己,奈何今日赴宴達官貴人實在太多,別人敬酒這個面子不能不給。
于是乎,他又醉了。
成國公府新房內,陳青桐坐在喜床上,頭上還蓋著紅蓋頭。不過手中卻拿著一個紅蘋果,在禮婆無奈的眼神中,啃的津津有味。
陳青桐好歹也是武將勛戚之女,從小就在成國公府內院家塾里面,與一群勛戚子弟“野”慣了,始終做不到江南閨秀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
早上等待沈憶宸迎親過程中吃了點東西,現在都快要接近午夜凌晨了,還沒有等到夫君入洞房。她實在是餓得忍不住,也顧不上什么婦德禮儀了。
“姑娘,你這般舉動,要是讓姑爺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聽著前廳的喧囂聲寂靜下來,禮婆估摸著宴席差不多結束了,沈憶宸很快就要來到新房,于是又開口勸阻了一句。
出嫁后可不是閨房小姑娘了,嫁作他人婦就得講究婦德。要是夫家因此而動怒,那往后日子吃虧得總是自己。
“沒關系,憶宸哥哥乃大丈夫,不會拘這些小節的。”
陳青桐毫不在乎,從小沈憶宸就護著自己,現在更不會讓自己受委屈了。
見到此景,禮婆嘆了口氣,侯爵之女含著金湯匙長大,把男人想的太簡單了,怎還能有這種“與夫齊等”的想法呢?
“姑娘,還是……”
就在禮婆準備強調一遍“三從四德”的時候,沈憶宸搖搖晃晃的從屋外進來,開口說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當然得吃東西啊!”
這番話把禮婆給說懵了,什么鐵啊鋼的,狀元公今日是喝太多說胡話了?
踉蹌的來到喜床前,沈憶宸順勢坐下,然后晃了晃腦袋讓自己腦袋清醒一點。
看見沈憶宸直接就坐在喜床上了,禮婆趕緊靠了過來,開始教導兩位新人一些床笫之事。
對于這方面的事情,后世網絡中啥倭寇啟蒙“老師”沒有,沈憶宸壓根就不需要禮婆教。但是這番言語聽在陳青桐的耳中,蓋頭下稍稍露出的后頸跟耳根,早已通紅一片。
交待完后,禮婆就退出了新房,洞房花燭夜可謂人生四大喜之一,自然不能在此耽誤時間。
此時沈憶宸酒醒了不少,望著身旁鳳冠霞帔的陳青桐,心中情緒可謂感慨萬千。
從今以后,自己在這個世界就算是成家立業了,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沈憶宸雙手緩緩的掀起蓋頭,陳青桐微微顫抖的身軀,展露出她此刻內心的緊張。
當紅蓋頭飄落,沈憶宸看到了陳青桐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神,閃爍的燭火照映之下,墻壁上的兩個影子正在不斷的貼近。
就在嘴唇快要接觸到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人給撞開了,李達等人在地上滾作一團,嘴中還罵罵咧咧的!
“叫你們別急,還一個勁的往里面擠。這下好了,都沒得看了!”
“什么叫別急,要不是你占著門眼不肯換人,我們會擠嗎?”
白胖子張祺滿臉不服,這種情況下也顧不上李達什么老大身份了。
“對啊,做兄弟就得有福同享,你小子吃獨食!”
趙鴻杰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門眼就這么大,李達這孫子占著就不挪窩,別人還瞅不瞅了?
這一幕的出現,可謂是把沈憶宸酒給完全驚醒了,早上這群貨撞開了泰寧侯府的大門,當時自己還覺得沒找錯人。
結果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群貨晚上就把自己新房門給撞了,他娘的一群人才啊!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聽墻根這種事情你們也做,簡直道德淪喪,人性扭曲,趕緊給我滾蛋!”
本來情意正濃,沈憶宸萬萬沒想到李達等人還有這么一出戲,于是趕緊起身把這群貨往門外推去。
“大哥,我們幫你把嫂子迎回門,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對啊大哥,這可啥都還沒聽到呢。”
“大哥不講兄弟情誼,過分了啊!”
沈憶宸可沒心情聽這群人胡說八道,把門栓好了,順帶用塊布把門眼也給堵上了,確保萬無一失。
再次回到喜床前,沈憶宸與陳青桐對視了一眼,兩人噗嗤一笑。經過李達等人這么一鬧,雖然破壞了氣氛,但同時也化解了很多緊張。
放下喜床的帷幔,沈憶宸伸手攬住陳青桐的肩膀,而陳青桐也順勢把頭倚靠在沈憶宸的胸膛上。
“憶宸哥哥,我現在是在做夢嗎?”
沈憶宸笑了笑道:“不是。”
“憶宸哥哥,其實我從小就想象過,長大后嫁給你的場景,沒想到有一天能成真。”
“是嗎?”
“嗯。”
陳青桐應了一聲,把頭埋的更深了。
其實父親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在小時候害怕孤獨的時刻,沈憶宸就已經成為了依靠。
感受著胸膛上的溫熱,沈憶宸低下頭去,緩緩朝著陳青桐的朱唇靠近,同時手上也開始除去衣裳。
芙蓉雙臉玉微紅,恰在金屏翠幕中。
蝶翅舞馀春粉熱,闌干十二鎖香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