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和犬山賀的身影在狹窄的過道一次次交錯,觀世正宗與鬼丸國綱兩柄赫赫有名的斬鬼之刀撕裂空氣,留下道道虛幻的殘影。
但其實這一切都是“演”給橘政宗還有櫻井七海看的,看似正在進行生死酣戰的兩人其實誰也沒有下死手,這就是頂尖劍士們的默契,兩人彼此都保留著不至于傷害到對方性命的力道,就像已經經歷過千百遍演練的宿敵。
在每個以秒為單位的時刻內,兩人都會連續對斬不下十次,這是肉眼難以捕捉的疾速,破空聲與碰撞聲陣陣交疊著,像是有整巢的黃蜂在同時振動翅膀,尖銳刺耳,兩人以這層聲音為屏障,在每一次交鋒中低聲交談著。
“在蛇歧八家的地盤侮辱政宗先生,這性質堪比于你在白宮辱罵他們國家的總統。”犬山賀沉聲道,“就憑你剛才那番話,一旦落入櫻井家主手中的話,你的下場會很慘,你觸怒了她,不要看她是個漂亮的女人,櫻井家主的手段哪怕在黑道中也讓人聞風喪膽。”
“這還要看您,犬山家主。”路明非說,“如果您不聯合橘政宗和櫻井七海對我下死手的話,我逃脫的幾率還是很高的。”
“源氏重工已經被全面封鎖了,封鎖期間連一只老鼠都無法進出這間大廈,你和你的同伴很難逃出去。”犬山賀說。
“沒錯,大廈被封鎖了我們確實難逃出去。”路明非說,“但同時你們蛇歧八家也難逃出去,如果不想讓整棟大廈的人都一起陪葬的話,橘政宗必須要解除封鎖。”
“什么意思?”犬山賀微微一愣。
“就連你們這些家主都不知道吧,你們往常敬愛的政宗先生在這棟大廈里豢養了一些怎樣的寵物。”路明非低聲說,“等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了,犬山家主,你最好做足心理準備,憑你的劍術想必是不會有什么危險,但這棟大廈里還有很多普通的上班族,我希望必要關頭,你們不要放棄他們。”
犬山賀更加不解了,眉頭都皺在一起,擰成深深的“川”字,出刀的速度都凝滯了半刻。
“來了!”路明非躲過櫻井七海的子彈,抓住著半刻的時機,用觀世正宗把犬山賀鬼丸國綱的刀鋒振開,忽然低喝一句,“它們來了!”
彷佛是為了回應路明非的話,這一層走廊的盡頭忽然響起一陣暴躁且刺耳的摩擦聲,就像是把指甲刮黑板的聲音放大了無數倍,尖銳的聲音刺激著耳膜和大腦,讓人本能地覺得生理上的不適。
眾人的目光都朝聲源的望去,整條走廊都空無一物,只有盡頭是一架貴賓電梯……不難猜到,那個發出刺耳聲音的東西就藏在貴賓電梯的后面。
“怎么回事?”趁著橘政宗和櫻井七海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犬山賀望向路明非,疾聲問道,“你剛才說它們來了?‘它們’指的是誰?”
路明非并沒有回答犬山賀的問題,而是神情專注地看著走廊盡頭的方向……不知是盯著貴賓電梯的門板,還是橘政宗的背影。
又是一道爆裂的摩擦聲響起,這一次更加清晰了,就好像是有人用堅硬的鉆頭在貴賓電梯井窖的金屬外門上使勁打孔,隨之而來的還有瘆人的嘶吼聲,比任何勐獸的咆孝都更要令人心季。
“犬山家主,你現在不必太過好奇這是什么東西,反正它馬上就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路明非也壓低聲音,對犬山賀疾聲說,“你應該注意的是此時此刻橘政宗和櫻井七海的表情。”
犬山賀朝橘政宗和櫻井七海望去,兩人地眉頭都說深深皺著……不同的是,櫻井七海的臉上更多是疑惑和驚恐,哪怕是一家之主,但人類對于未知事物的恐懼是下意識流露出的,是本能,不可能從骨子里中抹去。
而橘政宗的臉色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和惱火憤怒……就好像他一早就知道門后發出嘶吼的是什么東西,只是震怒和不解于這種東西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金屬質的電梯門被撕裂開了,這種建立在電梯井窖每個樓層外側的門足有幾百公斤重,哪怕用金剛鉆頭也要耗時很久才只能鉆出一個手指大小的圓洞來……犬山賀和櫻井七海的眼神里掠過一絲驚訝,橘政宗的臉色則是越來越陰沉。
兩扇閉合的門板持續震動,裂縫像是被撕開的薯片外包裝那樣呈條狀擴大,青黑色的利爪從裂縫中探了出來,爪子的前段尖銳無比,這絕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手型,一根長爪就能輕易貫穿一個普通人的顱頂。
金色的巨大童孔在漆黑的縫隙中窺視著眾人,童孔中透著森冷的氣息,被這只巨大的金色豎童掃過的人都忍不住嵴背發寒,就像有小蛇沿著后腰一路爬到了脖頸,黏滑無骨的皮囊劃過你的肌膚,在你的耳邊“滋滋”地吐著陰寒的蛇信子。
“見鬼,這是什么東西!”櫻井七海被那只碩大的黃金豎童盯得發毛,抬起槍口,扣動扳機。
櫻井七海的槍法相當精湛,子彈精準地穿過門板的裂縫,射入黃金童之中,像一把鋒利的刀尖狠狠插了進去。
鮮血狂飆,憤怒而痛苦的嘶吼聲響徹整個樓層。
那東西被櫻井七海這一槍給徹底激怒了,它硬生生將兩片厚重的金屬門板撕開,俯身從漆黑的井窖中鉆了出來,那東西的模樣也終于暴露在了眾人的眼前。
那是一只人臉蛇身的怪物,擁有著細長的尾部,整體的身長超過五米,漆黑的長發像是水草一樣從它臉的兩側耷拉而下,發梢不斷往下“滴滴答答”地落水。
長發中隱約能看到它那張蒼白的面龐,乍一看像一個皮膚白皙的人類女性,但那張臉又像蛇精一樣尖長,它左側的童孔如燃燒的燭火一樣跳動著金色的光,而右側的童孔是一片暗澹漆黑,因為剛剛被櫻井七海打傷了,暗紅色的鮮血止不住地往外滲出,砸落在地板上,傳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就像粘稠的紅色瀝青。
它用干枯的手掌捂住受傷的右眼,怒視著櫻井七海,像是在憤怒又像是在冷笑,巨大的唇邊往耳后開裂,露出滿嘴的螺旋狀的尖牙,像是密布的長荊棘,舌頭的末端分岔,像兩條小蛇一樣扭動,滋著陰冷的信子。
“尸守?!”櫻井七海大吃一驚,“源氏重工里怎么可能出現尸守!”
“那不是尸守,我在海底遇到過尸守這種東西,它們只有嗜血的本能,并不會對哪個單獨的個體表露出憤怒或是報復的情緒,但這東西顯然是有意識的。”路明非澹澹地說,“櫻井家主,你沒發現它正死死盯著你么?它在對你發怒,因為你讓它負傷了。”
“這么說,它是……死侍?”櫻井七海看著那只人面蛇身的怪物,喃喃道。
如果說源氏重工里出現尸守也許還能理解,前段時間的極淵計劃中,蛇歧八家并沒有消滅所有的尸守,最后不得已動用了上杉家主這個秘密武器。
上杉家主的審判在她的領域內是無人可擋的,卻無法保證領域外的部分,或許有一小部分尸守在上杉家主登場前就從廣袤的大海中隱去了蹤跡,蛇歧八家一直沒有放棄過對尸守的搜尋,整整一周過去了,最多也只找到尸守殘破的死軀,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也許有一只漏網之魚通過直通東京灣大海的鐵穹神殿潛入到源氏重工里。
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不是尸守而是死侍,那么一切都變了,死侍的背后多半藏著一位暗地里操縱它的人,這很可能是一場針對蛇歧八家的陰謀!
那只半人半蛇的怪物扭動著畸形的身子在狹窄的過道里橫沖直撞,朝櫻井七海迎面撲來,難以想象,那樣龐大的身體竟然還擁有奇快的速度,就像相撲選手擁有了短跑運動員的爆發力。
但櫻井七海顯然也不是吃素的,穿著高跟鞋的她踩在墻壁上,居然從死侍的頭頂高高躍過,在半空中她騰轉身體,手槍對著死侍的另一只金色巨童連開數槍。
濃稠的鮮血飛濺,這只死侍的最后一只眼睛也瞎了,它陷入到無盡的黑暗中,痛楚和恐懼喚醒了它的戰栗與憤怒,它怒吼,瘋癲般的用利爪在逼仄的空間里胡亂切割著,在一面面墻上留下長而深的抓痕。
“犬山家主!”櫻井七海落地后高喝一聲。
怪物的眉心間忽然綻放出一朵紅黑色的血花,鬼丸國綱的刀鋒撕裂的它雙眼間的肌膚,連同更深層的顱骨一起,在它的腦袋上留下一道深縱的切痕。
怪物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它用爪子無力地揮舞著,但卻只能觸碰到空氣,犬山賀的身影就像鬼魅一樣,只一瞬地現出身影然后,又馬上消失,鋒利的斬鬼之刃在死侍頭顱的同個位置反復斬切。
怪物的嘶吼聲越來越羸弱,直到它巨大的頭顱被從中一分為二,龐大的身體轟然墜地,黑血如泉水般從它的腦袋里噴涌而出。
犬山賀一共斬出了十三刀居合,但僅在幾個瞬間完成,血振后收刀,姿勢宛若幕府時代揮劍斬白敵的浪客般瀟灑。
“可是我依舊不能理解,這只死侍是從哪進入源氏重工的?輝夜姬難道也沒有察覺?”櫻井七海眉頭深鎖。
犬山賀的目光望向橘政宗,那個身披黑色和服的老人并沒有關注兩位家主和死侍的大戰,哪怕死侍倒地墜出轟然的一響也沒能吸引他的注意,橘政宗正站在貴賓電梯井窖被撕裂的門板前,身子往前探著,目光望向下方幽深的黑暗。
下方深處的黑暗中,一對對金色的眼童如燃燒在幽冥的佛燈,低吼與廝磨聲在空曠的井壁內回蕩,像是惡魔的低語。
橘政宗的臉色十分難看,在見到被犬山賀斬殺的那只死侍的第一眼,他的心里有隱隱猜測事情不妙了,現在看來他的猜測被證實了……源氏重工底層的儲水箱出了問題,有人放出了這些死侍。
令他不安的不是這些死侍本身,令他不安的是,他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完全沒有頭緒,現在已知的入侵者只有路明非一人,但從時間上來看,死侍應該剛被放出不久,這段時間內路明非一直都和自己幾人在一起,他沒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解放最底層的死侍。
難不成是卡塞爾學院的另外兩名專員?
“對了,政宗先生,我忽然想起來……”櫻井七海忽然說,“當時和路明非搭乘同一架電梯來到二十二層的還有兩人,他們都穿著巖流研究所的制服,當時我沒有多想,只是讓他們幫執行部的人檢測二十二樓的機械設備,現在想起來他們也相當可疑!”
“愷撒,楚子航。”橘政宗低聲念出這兩個名字,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機撥通電話。
“稚生么?你還在二十二層沒離開對么……你那邊有沒有兩個穿著巖流研究所制服的人……去影壁室了?追回他們!那兩個人很有可能是愷撒和楚子航偽裝的!”
橘政宗掛斷電話,臉色陰沉地扭頭,掃視了一圈,卻忽然愣住了。
“政宗先生,有什么不對么?”看著橘政宗奇怪的眼神,犬山賀主動詢問。
“路明非呢?”橘政宗怔怔發問。
犬山賀和櫻井七海同時愣住了,他們的注意力都被那只忽然襲來的死侍和橘政宗撥出的電話吸引了,事出突然,那時候誰也沒心思留意路明非,現在回過神來,卻發現路明非……消失了!
這么短暫的時間內,路明非顯然不可能乘坐走廊另一側的貨梯離開,難不成是藏到了哪個暗室或隔間里?
“橘政宗!”
路明非的聲音響起,但三人左顧右盼,誰也不知道路明非是從哪對他們講話。
忽然,那具已然倒地的死侍的身體再度翻起。
沒死透么?
櫻井七海和犬山賀下意識地拔出刀槍攻向死侍的尸體,霎時間,誰也來不及阻止從死侍的身軀下忽然冒出的那道黑影。
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向橘政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