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余子清見過的第二個域,只有睡著的人,才能進來,沒有睡著的情況下,被域覆蓋了都不會有絲毫感知。
相比之下,惻惻的域,都算是特別正常了。
在這里,
他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的肉身,感受到陰神,一切似乎都投影了過來,只有他身上帶的東西不見了。
以前他從未聽說過陰魔,甚至都沒聽說過除了天魔之外的其他魔頭。
天魔也只是因為名聲實在是太大,這種家伙就喜歡去搞高手,低階的修士,天魔都看不上。
在主流的觀點里,天魔其實也是魔頭,
只不過比較出名,所以單獨給了一個天魔的名字。
但余子清知道,一些頂尖強者,或者是離火院之類的地方,他們其實已經將天魔跟其他魔頭分開來算了。
可這個陰魔,卻是從未有過記載的。
若非有樓槐這種深明大義,棄暗投明的魔頭在,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陰魔。
這家伙禍害的對象,基本上全部都是凡人,全年齡段的凡人,可能還有一些,
需要睡眠休息,
會做夢的低階修士。
稍微強點的修士,
便仿佛與陰魔不在同一個世界里,完全的割裂開來。
這家伙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其實也算正常了。
余子清飄在半空中,拎著樓槐,
向后退了一段距離。
他看到,那個崩塌的客棧里,那些還在沉睡的人,都消失不見了。
樓槐順著余子清的目光瞥了一眼,立刻道。
“大哥放心吧,他們都沒事的,就像是做了噩夢,被噩夢驚醒了而已,不過,大哥,你等下只能睡著了才能出去,或者是我帶你出去。”
“他有名字嗎?”
“那我不知道,不過按照我的傳承,這種化出了種車,可以種下種子的陰魔,應該都是有名字的。”
樓槐回了一句,立刻看向那個陰魔,大聲一喝。
“我乃魔王座下,人魔樓槐,
你是哪個,報上名來。”
那陰魔數十支手并用,
下半身所化的車子,在街道上飛速前行,一只只可以任意變長縮短的手臂,便似一根根長矛,不斷的轟擊向余子清二人。
“哪來的人魔,竟然跟一個人廝混在一起,你是誰的麾下?
算了,我先替你們王上,將你誅殺,省的傳出去,伱們王上憑白在諸王面前丟了臉面。”
那陰魔的動作,勢大力沉,伴隨著手臂沖來的手掌,只要接觸到東西,便會驟然爆開。
余子清拎著氣急的樓槐,不斷的躲避,暫且熄了立刻出手的心思。
那陰魔寥寥兩句話,蘊含的信息可一點都不小。
這魔頭竟然也是有組織的么?
這個陰魔,也是某個魔王麾下的成員?
“是不是有好幾個魔王?”余子清問了一旁的樓槐一句。
“咳,大哥,這個我真不知道,你是知道我的來歷的,我傳承的東西里,可沒有這些……”樓槐有些尷尬。
余子清沒為難樓槐。
魔頭真正成形出世,的確會自然而然的知道很多東西,那是傳承的信息。
類似的東西,餓鬼也有,而那些傳承的信息,一部分就是來自于余子清,也有一部分,乃是自然而然的本能天授。
巫雙格和惻惻這種,從普通餓鬼轉職而來的特殊餓鬼,他們轉職成功之后,便會自然而然的知道很多。
但是很顯然,魔頭傳承的信息,并不會隨時隨地的,把現在的魔頭情況、勢力劃分什么的都給實時更新了。
樓槐能知道的,也只是很多固定的信息,比如看到陰魔能認出來,知道陰魔的域,知道怎么進出等等……
樓槐被余子清拎著,一路逃竄,可把他感動壞了。
按照他的理解,他大哥看到這種魔頭,就像之前看到他一樣,嘴巴都會無意識的張開,口水都快泛濫了,精細著吃,頂多兩口就能把他給活吃了。
那陰魔雖然看著大了點而已,實際上,他大哥若是放開手腳,估計現在就能當場將那陰魔生撕活剝了。
可惜之前為了徹底跟林福一刀兩斷,也為了能順利的從城里逃出來,樓槐那是一絲魔氣都沒有要,明明是被當做化身斬出的,卻只有本體,沒有什么力量。
不然的話,八階修士的化身,還是修的魔道,出場就得有七階,而且還有林福七成的刀道戰力。
如此的話,將那個陰魔切成一盤鮮活的魚生,也不在話下。
“大哥,你不用管我,我雖然現在弱了點,那個生番也沒那么容易干掉我。”
“啥生番?”
“就是這種沒開化的魔頭。”
現在就開始看不起其他魔頭了,這家伙的轉變,快的讓余子清都有些不適應。
“你繼續問他問題,懂我意思吧?”
樓槐秒懂,拉仇恨套話嘛。
“死老嘢,你敢殺我,壞我家王上大事,你家王上也保不住你,早晚把你丟在魔火里當柴燒!
要是我身邊這位少一根頭發,你家王上也是撲街的命!”
余子清覺得,這家伙罵人挑釁的話,肯定不是從林福那學的……
那陰魔氣的數十支手臂揮舞,也不從街道上走了,更顧不得今天外面會不會有很多人從噩夢之中驚醒了。
他的手臂揮舞,直接將那一座座建筑推為平地,讓里面沉睡的人,全部消失不見。
他直直的向著余子清這邊沖來。
“我乃的七陰大王麾下,常布陰魔,你死定了,死定了!你家王上叫什么?他也要付出代價!”
那陰魔氣的面容扭曲,瘦瘦的軀干上,一張張滿是死氣,皮膚青灰發白的嬰兒面孔浮現,他們瞪著那烏黑的大眼睛,露出滿口的尖牙,咿咿呀呀的尖叫嘶嚎。
“呸,你這撲街老坑也配知道我家王上尊號,我家王上乃是魔中之魔,九天十地尊餓極常王,就你也配?嗬,呸……”
樓槐口風硬的很,哪怕對罵,也不會在一個魔頭面前說,那魔中之魔,便是他大哥。
樓槐罵個不停,從話語到動作,極盡侮辱,硬是把一個魔頭,給氣急了眼。
余子清聽著那些尖叫聲,腦殼都是疼的,一瞬間就仿佛化身成了無數人,剛閉上眼睛,就被哭鬧聲吵醒,如此連番折磨,而他一口氣就體驗到了無數人。
那種極度的身心疲憊感,不斷的涌上心頭。
等到那種疲憊過后,便是極度的悲痛和愧疚。
因為他實在累得不行了,困得不行了,只是稍稍多睡了一小會兒,那個還在哭鬧的嬰兒便不再哭鬧,已經沒有了生息。
余子清飄到城墻上,將樓槐放下來,揉著腦袋。
“這個陰魔,是不是也吃人的?”
“吃人好像不吃人。”樓槐看了一眼那陰魔軀干上的嬰兒面孔,思索了一下道:“不過,他種下的種子,有時候會把一些尚且不會言語的嬰孩嚇到失魂……”
話說到這,樓槐就沒說下去,他看到了余子清的眼中開始浮現的殺機,他覺得自家大哥似乎沒耐心了,不想套話了。
那一張張嬰孩的面孔,余子清大概明白他們的來歷了。
他也的確不想繼續套話了。
既然發現了陰魔,而且還有樓槐在旁邊,以后想要繼續找到個魔頭套話,應該會比以前容易很多了,沒必要繼續浪費時間。
一直有一個傳說,說小兒囟門未閉,先天之氣尚在,能看到感受到很多尋常人都發現不了的東西。
但這種傳說,在修士這里,幾乎都是當做凡人的傳說故事。
那些修士沒人會覺得,有什么是一個區區小兒能發現,但是那些力量足以移山填海的大修士卻發現不了的。
如今余子清知道,眼前就是一個實例。
小兒夜驚、失魂等等,很多可能就不是生病了。
“常布陰魔……”
余子清低聲念叨了一句,他的面頰便開始了變化,化作了餓鬼之相。
而這一次,他的餓鬼之相,卻有了明顯的變化,他的皮膚消失不見,腦殼少了上半部分,里面空空如也,一口尖銳的牙齒,密密麻麻的排列到了耳朵根,嘴巴變得極大。
四肢修長,五指如同長了蹼,根根連在一起,張開之后,如同一張大網。
樓槐感應到余子清的氣息變化,身子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又是興奮又是害怕。
他強忍著恐懼,靜靜的站在那里,沒有后退一步。
他最期待的事情,終于要來了。
陰魔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數十支手臂驟然停下,遠遠的看著余子清,神情有些凝重。
“餓鬼!”谷板
他的身子一抖,下半身所化的車斗里,密密麻麻的種子飛出,所有的種子,全部都以余子清為目標,開始了孵化。
霎時之間,便看到一具具枯瘦如柴,不成人形的尸體,如同下雨一般的墜落。
眨眼間,那城池的廢墟里,便鋪滿了一地的尸體。
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皮包骨頭,滿眼絕望,死不瞑目的尸體,統統都是餓死的。
一瞬間,邁出一步的余子清,停下了腳步,他的眼睛里,開始放出紅光,蓬勃的怒氣,開始直線飆升。
嘴巴里開始噴出黑氣,整張臉都在扭曲,身子都在顫抖。
這便是他最恐懼的事,餓死。
而且是看著周圍無數因為最后的執著,被活活餓死的人的尸體,他便是那最后一個等著被餓死的人。
這一幕,便是他曾經最恐懼最絕望的一幕。
然而,當有人想要用這種恐懼,來攻擊余子清的時候,他成功了。
余子清的眼睛里開始淌出血淚,紅色的眼睛開始冒出了血光。
“我改主意了,我要活活打死你!”
身形一動,便見腳下的城墻轟然崩塌,余子清的身形在半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尾痕,與陰魔的一只手臂硬碰硬的撞在一起。
他的身軀好似掀起了細細的波浪,所有的反震之力,都被他化解掉。
而陰魔的那只很是柔軟,可以隨意伸縮的手臂,卻仿若變得僵硬了下來,而后一寸一寸的絲絲崩裂。
一瞬間,余子清懸立半空中,與陰魔的一條條手臂對碰。
只是一息的時間,余子清的身形倒退,落在了地上,身后的大地便似掀起了浪潮,大片大片的崩塌。
而那陰魔的手臂,卻已經崩碎了二十多條。
余子清的身形再次消失,又是一次對碰,陰魔的數十條手臂,盡數崩碎。
見勢不妙,陰魔便準備轉身逃跑。
余子清的身形驟然出現在他的身下,握拳后撤,力從地起,扭轉腰身,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在這一刻盡數爆發,腳下的大地驟然崩碎,余子清的拳頭,也一拳轟在了陰魔下半身的車斗上。
咔嚓一聲……
最純粹的力量爆發,傳導到車斗的后方,驟然炸開,將其車斗炸成了粉碎。
周圍破碎的手臂碎片,還在飛來,自動凝聚成一條條手臂。
余子清卻沒有再管,他飛身而上,一巴掌按在陰魔的臉上,將它的身子硬生生的折了一百八十度,將它的腦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一拳一拳的轟擊下去。
直到硬抗著那些手臂的攻擊,將其腦殼生生錘爛。
這才反身再次將那一條條手臂,全部再次轟碎。
將陰魔的身軀,強行靠著拳頭轟碎,再讓它凝聚出來,再次轟碎。
直到整個城池都因為戰斗化作了廢墟,陰魔如同一攤爛泥一樣,癱在那里,周圍跌落著大量的手臂。
余子清才再次伸出右手,直接插入到陰魔的腦門里,沉聲一喝。
“迎接你的報應吧!”
忽的一聲,黑色的火焰,在余子清右手中指的指尖燃起。
黑色的火焰,在陰魔的腦袋里燃燒,將其點燃,而后燃遍它全身,那些斷臂上,都在燃燒著火焰。
一個個面色青灰的嬰兒,破開陰魔的腹部,從里面爬出來,尖叫著撕咬陰魔,慢慢的將其撕成了碎片。
那些手臂被燒成了虛無,車斗也化作虛無,最后慢慢的,被燒的只剩下一團黑灰色的霧氣,留在了原地。
那些從陰魔腹中出來的嬰孩,也在這個時候,化作一道道虛影,慢慢的消散。
余子清伸出手,抓住那團黑灰色的霧氣。
“我乃七陰大王麾下,你殺不了我,你的邪火也燒不死我,縱然失去了力量,我也會在王上座下重新復活。”
余子清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這個時候,還在口出狂言,自認為死不了的陰魔。
它大概還在用老眼光看待這個世界,以為它這種魔頭都是不死的。
被誅殺其實也只是丟失了力量而已,他的真靈,會在他留下過一絲力量的地方,重新復活。
很顯然,它想多了,它不是那種專門去找大佬阻道的天魔,每一絲力量,都是一部分意識,每一部分力量,都是一個魔頭。
余子清站在原地,對樓槐揮了揮手。
“拿著,別讓他跑了,沒問題吧?”
“沒問題,大哥,我雖然弱,但是現在這個陰魔,更弱。”
樓槐伸出雙手,將陰魔抓在手中。
余子清則靜靜的等著,現在應該可以判定為戰斗結束了。
他要等著力量消散。
片刻之后,他慢慢的恢復了原樣,而周圍的城鎮,已經成了一片廢墟,那些陰魔種子所化的尸骸,也全部消散了。
余子清從樓槐手中接過陰魔,對他說了最后一句話。
“現在,才是你真正的報應,你這種貨色,不配化作餓鬼去承受懲罰。
覺得自己不會死的,那便賜予你永恒的死亡。”
話音落下,他張開嘴巴,一口將陰魔最精華的這部分真靈吞了下去。
它不會有機會在復活了。
從今天開始,常布陰魔,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隨著陰魔徹底隕落,腳下的這座城池,也開始了崩塌。
天空布滿了裂紋,大地從中間龜裂,城墻崩碎化作齏粉。
這個域要崩潰了。
“大哥,我們快走吧。”
“走。”
樓槐一只手抓住了余子清的手臂,蹲了下來,一如他進來時的姿勢。
下一刻,他和余子清便消失不見。
而這座域,失去了主人,失去了力量源泉,便開始了徹底的坍縮,最后凝聚到一起,徹底化為虛無。
客棧里,樓槐的身形出現在余子清的床邊。
余子清也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惻惻已經在旁邊等著了。
“少爺。”
惻惻沒有多問發生了什么,只要余子清無恙就行,后面閑下來了再說。
余子清靜靜的感受了一下,他的陰神捧著一團黑灰色的霧氣,吸溜一聲,盡數吞下。
那已經平復下去的肚皮,再次挺了起來。
余子清走下床,來到窗邊,看向外面的城池。
原本安靜的夜晚,變得有些喧囂。
很多人家,都亮起了燈火。
有罵罵咧咧的聲音,有孩子哇哇的哭鬧聲,有吵鬧聲,有犬吠聲,也有叮叮當當一片混亂的聲音。
仿若一瞬間,這座在夜晚步入寂靜的城池,便再度恢復了白日的喧鬧。
今天晚上,所有在剛才睡著的人,都被驚醒了。
無人知曉發生了什么,可能也不會有人在意,本地的人,過幾天可能也會忘記了。
第二日,余子清嗅到了早餐的煙火氣,便帶著人出來,在街攤上吃了個早餐。
吃著油條白粥搭一小碟咸菜,隔壁桌的閑聊,也跟著飄了過來。
“我昨天晚上做惡夢了,然后被嚇醒了,我這邊剛醒沒一會兒,我家娘子也做惡夢嚇醒了,你說怪不怪。”
“你夢到什么了?”
“呃,我忘了,應該挺可怕的,都把我嚇醒了。”
“都忘了你說個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