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排隊一號,絕對是余子清遇到的最老實的沉淪神祇。
余子清從車輪和火柴人,還有王子軒那,都窺視過他們窺視到的排隊一號的記憶。
這家伙在最初的時候,便是比較老實的人,那個時候,他的理念雖然還是跟著神祇的大方向,可實際上做事,卻跟諸神是不一樣的。
當年的戰爭,也不是余子清最初理解的,二元對立,以身份來劃分陣營。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是在諸神之列的神祇的理念。
被裹挾的神祇,甚至是被裹挾的其他種族,還有人族,其實都沒這么絕對的極端。
要是真這么極端,當年始就不會去忽悠月神了。
排隊一號就是偏向月神類型的神祇,被大環境裹挾,毫無辦法。
事實上,能淪落到濁世污泥海的神祇,車輪的這些隊友,還有那些反對派,生前最強的,其實地位都比懸崖神王之流差很大一截。
眷屬之族,被同為神祇滅族,都是常規操作。
位列諸神的存在,有點倒是做的很好,不止是看不上人族,甚至老老實實跟隨神祇的種族,他們也看不上,而且會擺在明面上。
要不是余子清也算是見多識廣,而且還是直接窺視的記憶,他還真不敢去信。
當年排隊一號的眷屬,被滅族,他本人則被毀掉了真形,若非有位格護持,他早湮滅了。
而且,當年他不是死在人族或者其他種族之手,而是死在一位神王之手。
罪名嘛,頗有些欲加之罪的意思。
因為他跟一個人族強者,有私交。
這個罪名,若是在戰爭初期中期都還好說,問題是到了后期,戰爭早就打成一鍋粥了。
因為長久的戰爭,引發出來的仇恨堆積,到了后期,神祇和神祇之間有交戰,眾族之間也有交戰。
那個時候,諸神主戰場,是在跟妖族交手,當時妖族強者輩出,血脈強盛。
而人族跟妖族之間,其實也有矛盾。
這個時候,神祇的眷屬之中,便有人來人族合縱連橫,希望一起收拾妖族,哪怕不一起收拾,挑撥人族和妖族矛盾,讓人族別幫妖族也行。
就是這種大背景下,排隊一號被安了一個私通人族強者的罪名。
余子清通過車輪三人的渠道,窺視到的有些缺憾的排隊一號的記憶,都覺得這貨有些冤。
他只是遇到了一個合脾氣,有共同語言的強者,二者互相都不問身份,堪稱君子之交,交流的時候,也是在追尋真理。
那位人族強者,甚至很大方的告訴他一些核心的理解,只是掌握權柄,太過浪費,也是走歪了路。
真理很重要,但是追尋真理的過程也一樣重要。
正所謂真傳一句話,若是當年的排隊一號能真切的理解了這句話,他肯定能走出不一樣的路。
可惜,神祇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經掌握了權柄,他們理解不了的。
他也很大方的將這句話,告訴了另外一個神祇。
結果,他面對問詢,竟然還實話說了,之后便被立為典型,被一位神王擊殺。
這種性情老實的家伙,放到那種環境里,還有這么個身份,注定不會有好結果。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排隊一號在排隊派內,甚至在反對派的信譽,都是相當好。
也正因為如此,他這么老實的人,才能排在前面。
因為大家未必信車輪,那些騎墻派也未必會信火柴人,但大部分還是愿意相信排隊一號。
而余子清帶排隊一號出來,例行走程序,這家伙也是真的老老實實的聽信了火柴人和車輪的話,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擊,一口氣沉睡到現在才蘇醒。
有一說一,余子清自己當不了這種人,可他還是很喜歡這種人,起碼安心點。
排隊一號蘇醒,對紅蓋頭是利好,他可以安生一段時日了。
余子清對于安頓排隊一號可比安頓紅蓋頭上心多了。
“你醒啦?”
排隊一號的意識幽幽蘇醒,他可以感受到外面的氣息,沒有了無窮無盡的惡意,恍若新生。
他沒有急著做什么,只是靜靜的感受新生,哪怕他現在連真形都沒有。
余子清甚至能感覺到排隊一號的心緒,那種跟車輪和火柴人截然不同的心緒。
哪怕現在這種情況,他依然很喜歡美好的東西,也很珍惜。
他現在算是余子清歸納的第二狀態,最貼近身為神祇時,最初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都能堪比車輪和火柴人獲得真形和晉升之路后的第三狀態,他當年死的冤不冤枉另說,起碼不算死的讓人意外。
二極管思維的諸神,不可能容下他。
“我知曉你的真名,但是我卻從未叫出過你的真名,也我曾翻譯過你的真名。
你想要什么樣的真形?
我覺得擁有一個最適合你的真形,可能會更好一點。”
余子清很客氣,他讓排隊一號自己選。
排隊一號道。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新的真形可能是什么,可以稍微等等嗎?”
“當然可以。”
余子清沒有將排隊一號放出來,就這么帶著他,讓他感受外面。
就這么感受了幾個月,排隊一號終于忍不住了。
“世界已經如此荒涼了么?”
余子清環視四周,幾個月的時間,錦嵐山依然是一片冰天雪地,整個世界銀裝素裹,看起來的確是冰冷,的確沒有生機。
其實現在最冷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正常時候,這個時節,其實已經越過了寒冷的冬日。
只可惜,荒原的變化,比之數十年前,非但沒有變好,反而更冷了。
冬日變長,到了夏天其實也一點都不熱。
錦嵐山所處的位置還算好的,荒原北部,大震北部和西部,那才是冷的要死,有些地方,一年到頭都是冰雪覆蓋。
“曾經這里也是綠草成蔭,生機勃勃,只是如今的冬天比較長,再過一個月,可能就到春天了。”
“可能?”
“是啊,可能,因為冬天越來越長了,有時候都是不確定的,我可以帶你去別的地方看看。”
“不了,我想要出來,可以么?”
“可以。”
余子清沒有驅逐,排隊一號主動脫離,結束了請神的狀態。
他沒有真形,飄飄忽忽,仿若一團難以窺視的霧氣,感受著寒風,他似是再也壓制不住內心的感覺。
霧氣不斷的凝聚,排隊一號的真形,開始自行凝聚。
余子清沒有阻攔,他有些好奇,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從濁世污泥海里拉出的家伙,能自主凝聚真形。
紅蓋頭出來那么久了,都沒有一點跡象。
車輪是被定義真名化出真形,火柴人是被強行毆打凝聚出真形。
“我的好友,他曾經教給我很多東西,只是很多,我都不記得了。
出來這么久,我隱約想起來一點,他曾經告訴過我。
冰雪覆蓋的寒冷孤寂之中,并非沒有生機。
生命蟄伏于冰雪之下,乃是孕育壯大出更強的生機,等待著爆發。
當春日的雷鳴響起的那一刻,冰雪覆蓋的死寂之中,便會有生命力最頑強的黃色小野花肆意的綻放。
我想起來了,我也想起來他的名字了。”
“這位前輩如何稱呼?”
“他叫阿震,那年,他曾經帶我在雪原枯坐數月,終于等到了他說的那種黃色的小野花綻放,我感覺到了他說的頑強的生命力。”
隨著排隊一號的喃呢,一股很柔和,卻也很神奇的力量不斷的匯聚。
慢慢的,排隊一號,開始凝聚出了真形。
他化作一個圓滾滾的大鼓,紫紅色的主體,上面蒙著一層不知是什么材料的鼓皮。
在凝聚出真形的剎那,鼓皮上驟然浮現出一個古老的人族文字。
“震。”
下一刻,一聲低沉卻又不可阻擋的鼓聲,如同驚雷一般炸響。
天空之中,萬里無云,卻有一道無形且柔和之極的漣漪,以難以感知的速度,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余子清精神一震,仿若如夢初醒,瞪大了眼睛。
他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感覺體內的力量,仿若經歷了長眠,肉身的疲憊,也仿若消散,此刻一切都在復蘇。
目之所及,錦嵐山與槐樹林中間的大片被冰雪覆蓋的地方,濃郁的生機從地下爆發。
一株株稚嫩的幼苗破開了冰雪,鉆出了地面,而后慢慢舒展開身體,綻放出一朵朵黃色的小野花。
鮮艷的黃色生命,如同席卷天地的瀑布,飛速的從腳下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而那些陰氣森森的槐樹林里,濃郁的陰氣之下,此刻也開始爆發出濃烈的生機。
槐樹的枝頭,也不是原先充斥著死寂陰氣的灰色小花,而是一簌簌牙白色的小花,掛滿了指頭,花朵盛放之后,濃烈的花香匯聚成醉人的味道。
余子清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整個錦嵐山的變化。
仿佛一瞬間,便從寒冷的死寂之地,化作了冷風之中生機盎然的美好。
余子清向著錦嵐山內望去,他甚至感覺到,便是玉化墓,似乎都受到影響,被喚醒了生機,恢復速度有了質的變化。
而錦嵐山西南角,魔植們在歡呼,似乎在慶祝寒冷的冬日過去,果汁都隨之舒展了身體。
冬天尚未完全過去,可是大地的生機,卻開始被喚醒了。
余子清飄到半空中,目力運轉到極致,向著四方望去,而后一步跨出消失不見。
他施展跬步,一步數十里,一路向南,可以明顯的看到,那影響不只是再錦嵐山,錦嵐山一路向南,荒蕪的荒原,似乎都被喚醒了生機。
閉上眼睛感應,那生機星星點點,仿若黑暗的世界里,忽然有群星在閃耀,越來越多。
余子清也感覺到了那頑強的生命力,那是生命之大美。
可能影響到的范圍會更大一點,他重新回到錦嵐山,靜靜的等著,看看這種狀態能維持多久。
然而,當一天結束之后,頑強的小生命們,依然存在,可是排隊一號化作的那面大鼓,卻崩散了,重新化作了霧氣。
“你這是什么情況?”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到,真形似乎不對,我只能維持那個真形一日。
那一聲鼓聲,便是我能爆發出的最強的力量,可是一日之后便會消散,再也無法凝聚出來。”
“那不是你的真形?”
“是我的真形,可是只有一日,我便失去了這個真形。
好像也不是失去了,而是我沒法一直擁有這種真形。”
“這就麻煩了啊……”余子清眉頭微蹙,又有新的情況了。
他還以為排隊一號真的能自主凝聚出新的真形,沒想到只是一哆嗦就被打回原形,又恢復成原來沒有真形的狀態。
那接下來怎么辦?重新給他找到新的真形?
問題是排隊一號說,他并不是失去了這種鼓形真形,只是在那一擊之后,沒法顯化出來了而已。
那么,他能擁有兩個真形?
余子清看著雪地里盛開的無數黃色小花,他曾經在荒原見過,是最常見的一種花,生命力比雜草還要頑強。
但是當荒原的天氣,變得越來越冷之后,這種雜草一樣的小黃花也隨之消失了。
余子清暫時將排隊一號收起,維持著他的狀態。
他想到昨日的感受,那不是生機的灌輸,而是喚醒。
所以哪怕力量消散了,已經造成的改變卻還是會保留下來。
余子清想到了一個詞,驚蟄。
思來想去,余子清忽然有了點想法。
排隊一號的力量,實在是有些特別了,喚醒生機,雖然持續時間太短,可神妙和威能,卻遠比車輪和火柴人的強。
余子清去親自檢查了一下玉化墓,又去看了看魔植和果汁,有看了看巡山的蠢狗。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能被那股力量影響到,被喚醒。
只是效果有差別而已。
余子清一路來到了果汁這里,拿出一本金冊。
“今天給你講一個東西,名為驚蟄……”
給果汁講故事講完,余子清哪也沒去,就這么靜靜的感受著錦嵐山的變化。
一晃一年的時間過去,錦嵐山的生機的確變強了,錦嵐山附近的范圍,生機也變強了。
仿佛春日被提早喚醒了,到了洞天,萬物凋零,依然恢復了原樣,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
到了第二年的同一天,排隊一號說,他感覺到了,過去了整整一年之后,他似乎又能化出真形了。
他再次化作一面大鼓,當空蕩蕩的鼓面上,再次浮現出一個“震”字的瞬間,驚雷炸響,去年的景象,再次被復刻了一遍。
余子清知道,若是沒有排隊一號來喚醒,以錦嵐山的環境,度過了寒冷的冬日之后,是絕對不可能自己恢復到那種生命爆發的狀態。
太冷了,冷到冬日之后,那些埋藏在雪地之下的雜草種子,都沒辦法發芽。
哪怕經歷了一次喚醒,生機變強了也不行。
一日之后,排隊一號再次無法凝聚真形,余子清便徹底確定。
這家伙自己凝聚的真形,有極大的缺陷,一年內所有的威能,都會在這一天,或者那一聲鼓聲之中爆發。
若是沒有余子清幫忙,他未必能扛過沒有真形的一年。
必須得給他找到第二個真形了。
余子清想要嘗試著吟誦他的真名,翻譯他的真名,以人族的語言給其定位,卻失敗了。
那余子清只能按照備用的計劃試一試了。
他給果汁講述了一些小故事,帶著排隊一號前往大兌。
“我在試圖給你找到第二個真形,能穩定存在的,但是可能會有點副作用,你可能會被祭祀你的人影響到。
我的理念,我想車輪已經告訴過你吧,我想讓你以類似的路,獲得新的真形。
不然的話,你這個狀態,沒辦法長期存在下去的。
我不可能隨時都幫你維持住。”
“我都聽你的。”
“好。”
余子清不想放棄排隊一號,不是因為他的力量特殊,而是覺得他比很多人還要像人。
進入大兌,余子清交給老張一個玉簡,讓老張去辦。
玉圭再大兌普及的很廣,便是山村里的凡人,都見怪不怪了。
學習知識,普及知識,靠玉圭,才變成了可能。
不然的話,想要達成同樣的效果,大兌連數量龐大的教師隊伍都不可能湊齊。
如今借助玉圭,開始傳遞出去另外的一些東西,混在一些東西里,潛移默化的傳播出去。
余子清待了三年,等到一些地方,已經開始按照傳播出去的方法,有人開始順手祭祀的時候,排隊一號也臨近化作大鼓的日子了。
“我最后問你一句,若是我的方法,幫你凝聚真形成功,你從此之后,便再也沒辦法擺脫人族,你不后悔么?”
“不后悔,我沒錯。”
余子清問的是一個問題后不后悔,排隊一號回答的卻是,他當年跟人族阿震結交,哪怕沉淪多年,他也從未后悔過,而且,他也不覺得自己錯了。
余子清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好,就算這次不成功,我也保證,一定會給你找到第二個真形。”
嚯,時間好快,竟然已經這個月最后一天了,我覺得好像才二十多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