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風蕭蕭,營中旌旗獵獵,散發著肅殺的氣息。
帳篷之間的火盆,隨風閃爍,時明時暗,映在巡哨士卒的臉上,顯得有些黯淡。
中軍帳里,權深翰坐于案幾之后,臉色陰沉,緘默不語,似在沉思。
霍地瞇眼,泛出一絲狠光,他已有了決斷。
適才,他收到消息,左相得到了情報,焦茂麾下的殘余匪兵,會在淺壑山設伏劫囚。
因此,左相向女帝建議,無須將焦茂運往瞻京,直接改道離闌府城,法場問斬,以儆效尤。
女帝納諫,明日一早,景勛就會押著焦茂,前來離闌府城。
而以曾知府的謹慎性子,必然會請求撫臺大人調動駐軍,守衛府城。
屆時,權深翰就會帶兵入城,四下戒嚴。
而那時,也是他解決秦易的最佳時機!
雖然風險極大,但權深翰向來果敢,從不放過一絲機會。
因此他已決定,秦易絕不能活到明晚!
候在一旁的親兵,見權深翰招手,連忙跑了過去,恭敬低頭,等待吩咐。
“按照慣例,但凡有反賊于法場斬首,將策二院便會派出生員,前往觀斬,以此練膽。”權深翰瞇眼說道,“那時,便是動手的時機。”
親兵有些詫異,“我們自己動手?”
上次喬裝暗殺都差點露餡,如今當值期間動手,豈不是當場暴露?
權深翰緩緩搖頭,唯有愚蠢的人,才會親自動手。
倘若他派人去做,先不說會被懷疑,就算能摘清關系,也會落得防護不力的罪名。
但若是有人入局,趁亂殺了秦易,就再無憂慮。
他要做的,就是弄亂局勢!
聽了權深翰所說,親兵滿頭霧水,弄亂局勢?
如何弄亂?
思來想去,實在想不明白,親兵喏喏問道,“如何才能弄亂局勢?”
權深翰眼中綻出冷光,沉聲說道,“跟山匪做交易,告訴他們,焦茂將于離闌府城問斬。”
內心忽地停跳一下,親兵禁不住瞪大眼睛,如見鬼魅一般,震驚至極!
朝廷為了防止山匪劫走焦茂,特意改道離闌府城,盡早斬首,以免夜長夢多。權深翰為了一己之私,竟然膽敢泄密?
一時間,親兵驚得說不出話來。
“此事由你去做,切記不可泄漏,否則我倒了,你也活不了!”緊盯親兵,權深翰接著說道,“告訴他們,我可以放松法場的守衛,協助他們救出焦茂,條件是幫我殺了秦易!”
親兵吞了吞口水,心下發寒,連連點頭,不敢多說什么。
此時的權深翰,所展露出來的殺機和瘋狂,他從所未見。
為了私仇,竟然不顧一切……
見親兵駭然不語,權深翰嗤笑一聲,“怎么,你以為我真的會讓他們劫走焦茂?”
親兵一愣,不然呢,你都這樣做了。
權深翰見狀,不由搖頭,暗嘆此人忠心是忠心,腦子卻不太夠用。
倘若真讓山匪劫走焦茂,第一個下獄的就是他!
為了報仇而落得罷官的下場,真當他是瘋子還是傻子?
“等焦茂押運到府城,直接殺了,將其余死囚喬裝成他,到時候被救走又有何妨?”權深翰淡淡說道,“更何況,我明里放松守衛,暗里設下伏兵和箭陣,山匪鼠目寸光,又如何能得知?”
親兵一怔,而后露出驚容。
好一招連環計!
他原以為權深翰為了私仇,已無所顧忌。可沒想到,他竟有如此謀劃,借刀殺人之計,用的爐火純青!
先讓刀子去殺人,然后將刀子也解決了!
這智謀,實乃神人!
親兵滿心驚嘆,卻聽權深翰接著說道,“除了法場設下伏兵,還得派遣人手,喬裝打扮,暗中跟隨策院生員。”
親兵又是一愣,不知原由,但他已放棄思考,以他那榆木腦袋,想破了也無法猜透權深翰的深謀遠慮,還不如直接詢問,“這又是為何?”
“防止山匪言而無信,出工不出力,光顧著救人,而不去擊殺秦易。”權深翰微微瞇眼。
親兵心中感嘆,徹底無言,暗暗同情秦易。
遇到權深翰這樣的對手,不死也難。
明日,不僅有山匪等著他,還有一眾軍中好手,到時候雙管齊下,明年明日就是他的忌日!
……
天際泛起魚肚白,還未大亮,就有四人扛著轎子繞過街角,朝府衙快步行去。
一路無人,轎子前行無阻,半刻鐘時間就到了府衙。
行至朱紅大門前,轎子停下,一名轎夫上前敲門。不多時,就有個睡眼惺忪的小廝打開一個縫隙,探頭出來。
看到知府大人的轎子停在門前,不滿于被打攪清夢的小廝,頓時一驚,連忙洞開大門,將轎子迎了進去。
行到正堂,轎子停下,身穿緋袍的知府曾明知,邁步出了轎子,走入堂中。
片刻之后,堂鼓響了起來,頗為急促,鼓聲傳出極遠,打破了周遭的寂靜。
宿于府衙的小廝奴仆們,盡皆驚醒,連忙起身,撒開腳丫子跑出府衙,前往各坊,喚醒猶自沉睡的胥吏。
聽聞知府大人緊急召集,胥吏們不敢耽擱,急忙朝府衙趕去。
有的剛從床上爬起來,衣服尚未穿戴整齊,就悶頭前沖,端的是爭分奪秒。
堂鼓響起,半個時辰未到者,杖責二十。
為了嬌嫩的屁股不受折磨,眾人只能往死里趕,也暗暗驚詫,大清早就召集眾人,到底發生了何事?
有些老胥吏知道,若無大事,絕不會敲響堂鼓,由此心中甚是彷徨。
府衙正堂,曾明知坐于桌案之后,眉頭微微皺起,指節敲著桌面,發出篤篤聲響,一下又一下。
他心中如涌潮一般,思緒不斷,以至于茶盞端來許久,也未曾喝上一口。
昨夜,得知焦茂將于離闌府城斬首示眾,曾明知就憂慮不已。
熬了幾年,他終于得到許諾,只要今年政績不出污點,明年就能加官進職。
整整一年,他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就怕行差踏錯,毀了前程。
如今已是年底,可以稍微松口氣,可誰知道,致命問題終究還是來了。
焦茂雖被擒下,可仍有不少殘余匪兵,日夜圖謀將之救走,若是在別處救走也就罷了,與他無關。
可如今,竟然押來府城,壓力都傾瀉在他身上,以至于一夜無眠。
大清早就召集眾多胥吏衙役,便是為了妥善安排,確保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