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云初的商隊駐扎在了三壘沙。
眼前有三條路可以選擇。
左邊是樓蘭道,中間是大海道,右邊是稍竿道,樓蘭道自然通樓蘭,大海道通鄯善,高昌,稍竿道直通哈密。
對于大唐軍隊來說,一般會選擇有驛站,兵城存在的稍竿道,以及有白龍堆,沙西井補給點的樓蘭道。
一般不會選擇中間路途最近的大海道。
「當年梁建方為了救援龜茲,就領兵進入了大海道,結果,在這里被大洪水阻隔了將近二十天,最后害的龜茲,于闐兩座城池死傷慘重,所以,我們建議咱們走稍竿道」溫柔當著梁英的面,直接指出了當年梁建方犯下的錯誤,也希望梁英能夠接受教訓,莫要重蹈老梁的覆轍。
云初搖頭道:「從玉門關到高昌,路途遙遠,走稍竿道至少要走兩千里地,然而,走大海道就能節省一半的時間,少走一千里地呢,這個因素我們不能不考慮。」
溫柔丟下炭筆,瞅著云初道「你在西域長大,大海道是個什么樣子你最清楚
雖然走大海道能節省一半的時間,但是你不要忘記,進入了大海道,就等于進入了無人區。
當年裴矩走大海道曾言:此路并沙磧,乏水草,人難行,四面茫茫,道路不可準記,惟以六畜駭骨及駝馬糞為標,檢以知道路,若大雪即不得行,兼有魑魅,不可行也。
《周書·高昌傳》:自敦煌向其國,多沙磧,道里不可準記,唯以人畜骸骨及駝馬糞為驗,又有魍魎怪異,故商旅來往多取伊吾路。
《隋書·高昌傳》云:從敦煌西北有捷路,度沙磧千余里,四面茫然,無有蹊徑,欲往者尋有人畜骸骨而去,路中或聞歌苦之聲,行人尋之,多致亡失,蓋魑魅魍魎也,故商客往來,多取伊吾路。
這些書你也讀過,我大唐人修史書,不是只為了讀書,而是為了不讓我們這些后來者重蹈覆轍。
走稍竿道,也就是伊吾路明顯更為便利」
云初聞言,笑著對鐘馗道「史書中記載的道路崎嶇難行,我們自然能夠克服,問題是,這里的魑魅魍魎很厲害,你害怕這些東西嗎?」
正提著肖玉華腿子查看傷情的鐘馗,回頭看一眼云初道「某家多年來渴欲一見魑魅魍魎而不可得,今日有此良機焉能錯過」
溫柔怒道「你不能因為自己長得丑就為所欲為,魑魅魍魎不會因為你丑就會退避三舍」
鐘馗怒道「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區區鬼魅白日不敢現形,夜晚不見蹤影,聞其聲而不知其形狀,說起鬼魅,大多是人云亦云,焉能當真
如在大海道遇見鬼魅,你可趴伏與某家胯下,看某家如何擒拿鬼魅,若真的有鬼魅,某家吞食便是」
溫柔不解的道「為何要趴伏在你胯下?」
云初幫著解釋道「童男子胯下陽味足一些,可以阻止鬼魅侵襲」
溫柔瞅著云初道「你不害怕?」
云初淡然道「某家在龜茲與死尸共處二十日,時時有尸體發酵之后充氣后不堪重負的暴裂之音,此時,某家依舊該吃吃,該睡睡,沒有鬼魅侵擾
想必這些鬼魅也是欺軟怕硬之人,某家一向剛硬,若是鬼魅來了,殺之便是」
梁英,肖玉華羨慕的瞅著平靜如水的云初,心中暗自以云初為榜樣,認為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云初見溫柔不再堅持走稍竿道就笑道「如此便定下了,明日,兵發大海道」
溫柔點頭道「好吧,諸位都是沒遮攔的英雄好漢,我們這就走大海道,不過,你必須明白,大海道里盜賊如麻,我們要小心應付」
一向不怎么發話的張東海道「某家以為君侯選擇大海道,未必沒有因為那里盜賊多這個緣故
我們帶來的貨物太少,換不回來多少東西,又不能大肆的劫掠,自然只好從盜賊手中劫奪,如此,方顯我等乃是堂堂之師」
到底是跟云初在遼東混過的,對于把握主帥心思這一點還是很敏銳的。
三壘沙顧名思義全是沙子,等鐘馗騎著戰馬一馬當先的從松軟的沙子上踏上焦渴的戈壁之后,即便是心智堅忍如大地一般的少林寺苦修僧們,也紛紛盤腿坐在戈壁上,面對即將橫渡的瀚海吟誦經文,期望佛祖能夠保佑這隊人馬,可以平安的穿越這片魔鬼之地。
娜哈還站在一座戲臺一樣的風蝕城堡的門口跳了一段佛舞,雖然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協調,還是引來了全軍將士的歡迎,尊重。
娜哈舞蹈跳不好,云初覺得這是他的錯,這孩子從小的時候走路就順拐,是他認為這是小事情,沒有糾正,因為娜哈學走路的時候,正是云初訓練旱獺大肥的時候,旱獺站起來走路的時候就是順拐的。
不過,娜哈實在是太好看了,加上她的好衣服太多,尤其是那種看起來很飄逸的長裙非常多,只需要在臉上蒙上一襲白紗,穿上她好看的大衣服,戈壁上的風會自動把她顏色鮮艷的衣裙撐起來,飄飄欲仙的模樣,讓底下那些沒見識的土鱉門,看的如癡如醉。
梁英也很喜歡娜哈,不過他在娜哈表演跳舞的時候故意扭過頭不看。
不是不想看,而是因為臨走的時候,太子避開云初,把他叫到東宮,刻意的囑咐過,要他好好地保護好娜哈。
話說的很明白,只要娜哈好好地回去,那么他不吝賞賜,如果娜哈回來了,他梁英沒回來,沒關系,他梁家會獲得足夠誠意的回報。
如果娜哈沒有回來,梁英回來了……當時太子沒有說結果,只是臉上的神情,在梁英看來跟地獄里的惡鬼一樣。
梁英也相信,如果出現那樣的局面,他的遭遇絕對不會比下地獄好多少。
那是大唐的太子啊——云初跟太子相處的時候,太子表現得像一個啥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讓晉昌坊里的所有人都喜歡他。
離開晉昌坊,梁英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太子,他只知道在長孫氏的家庭聚會上有人羞辱了太子。
被皇帝皇后親自出手弄絕戶的人家至少有六家,就連長孫氏目前也非常的不安穩。
所以,梁英知道,李弘如果起了把梁家弄成絕戶的心思,他絕對能辦的到。
也就是這個緣故,不論娜哈長得有多美,梁英對娜哈永遠持屬下的禮儀,就連本身就該擁有的通家之好的情誼都不敢流露出來。
太子那一家子,沒有一個是心胸豁達的主,就像他老祖說的那樣,皇家人翻臉翻的比狗還要快。
肖玉華看的如癡如醉,雖然臉上的傷還沒有好,全身上下動彈一下就痛的要死,他還是站的直挺挺的看著娜哈舞蹈,愛莫難舍。
于是,梁英就把身子向外挪動一下,他不想將來回到長安之后,因為跟肖玉華離得近,就弄得自己一身血。
兩天后,大軍徹底的進入了大海道。
曾經帶著老猴子走過大海道的玄奘說過「上無飛鳥下無走獸,伏無水草顧影唯一」
老猴子說「一瓶一缽一匹馬兩個人,世上再無其他」
云初知曉,這里可能是這個星球上最干旱的地方之一,屬于絕對的干旱,甚至有可能是陸地的中央,不管是那里的水汽都來不到這里,即便是天空有雨水,等不及落地,在半空中就會被蒸發殆盡。
然而,世上的事情沒有絕對。
曠世倒霉蛋梁建方,就在這個世界上最干旱的地方遭遇了可怕的洪災。
洪水漫卷戈壁灘,紅色的洪水肆意橫流,讓一萬八千大軍裹足不得向前。
導致梁建方一心炮制的宏大敘事變成了泡影,最后還因為此事獲罪于天。
大海道上最著名的并非那些風蝕城堡,而是風,每當大風到來,黃沙遮天,大風激蕩回旋,凄厲呼嘯,如同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由于千萬年來的風蝕,這里的地面形成了深淺不一的溝壑,裸露的石層被風刀雕琢得奇形怪狀,千姿百態,如同漫威電影中的城堡與雕塑。
這個時候,即便是最愛說話的阿凡提也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因為他只要一張嘴,細膩的沙子就會鉆進嘴里。
大海道上的沙子是真正的無孔不入的,走一天路,屁股縫里會積攢足夠多的沙子,在兩瓣屁股肉的摩擦下,皮膚會分泌一些汗水,當沙子與汗水混合,又經過屁股瓣子扭動摩擦,最終會達到皮開肉綻的效果,痛不可當。(作者96年親自體驗)一路走過其實用不著辨別方向,路這個東西,死掉的人,死掉的牲畜足夠多了之后,就有了非常明顯的路標。
一頭死掉的駱駝就安靜的趴伏在路邊,它的肉來不及腐爛就已經成了肉干,迎風面上的毛皮已經被攜帶著沙子的風摩擦殆盡,露出粗細不一的骸骨,背風面上的毛皮完好如初,只是被零散的沙子掩埋了大半。
云初舔舐一下干燥的嘴唇,將手中的長鞭甩了出去,鞭子猛地縮回來,一枚七彩斑斕的瑪瑙就落在云初的手上。
云初把這塊戈壁瑪瑙遞給溫柔道「別昏昏欲睡的,注意一點,這里到處都是財寶」
溫柔拿著這塊溫熱的瑪瑙,扯開面巾向前方望去,只見在起伏的山間,還遍布著血紅、湛藍、潔白、橙黃等七彩石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魔女遺珠,讓本身就詭異的大海道更添幾分神秘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