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帶李顯去見云初,僅僅是希望有一種可能,希望李顯能被師父收下,成為云氏的入室弟子。
他是這樣想的,母后跟父皇也是如此期盼的。
他知道這件事很難辦。
師父似乎并不希望招收太多的弟子,而且師父對他這個開山大弟子跟唯一的女弟子李思都不怎么滿意,李顯跟云瑾,溫歡,狄光嗣三個孩子比起來頗有不足。
自己的心思師父自然是一眼看穿了的,沒有一口回絕就是在給自己這個大弟子顏面呢,最重要的是,師父門下不收蠢蛋,偏偏李顯不論是看著,嗅著,摸著都像是一個蠢蛋。
自己硬著頭皮終究還是表現出來了,師父只是把所有人的試卷拿給他,這明顯是要讓李顯知難而退,也要自己的母后知難而退。
大唐高門顯戶的學問大家在招收弟子的時候對智商都是有要求的,李弘自忖是一個聰明孩子,所以,他能理解師父的要求,也能學懂師父教授的學問。
可惜,他是太子,太子就不能只學一種學問,需要兼收并蓄,需要經歷多種學問的浸潤之后,再得出自己的看法跟學識。
對這事,他總覺得很遺憾,因為只有他這個開山大弟子才知曉,師父那里的學問寶山到底蘊藏了多少了不得的事情。
李弘很自然的將自己還是嬰孩的時候就抓住師父衣衫的行為,定性為早慧,所以,再看傻了吧唧的李顯,自己也忍不住生出嫌棄的意思來。
師父那里只要聰明孩子,不要笨蛋孩子,不是嫌棄笨蛋孩子,而是,不聰明的孩子根本就學不懂,學不會師父教授的那些學問。
按照他以前問師父,他們這一門的學問需要學多久的時候。
師父說,四歲發蒙,學的好,學的快的孩子至少需要十六年,如果這孩子有毅力,也不缺勤學精神,還可以再深造三年,假如這個孩子還覺得自己的學問有不足之處,還需要再學……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武媚這人雖然不懂得太高深的學問,但是呢,對于人情世故方面,她是真正的高手,只是聽李弘的講述,武媚就知曉,自己想把李顯,李旦送到云初門下學習的念頭估計要打消了。
李治是帶著巨熊一起來的,春嬤嬤去的時候他正在獸皮殿里看歌舞,地方上剛剛敬獻了十二名美貌的地方女子,每一個都堪稱絕色。
他想好好的看看,再決定給這個好事的地方官什么樣的賞賜,或者,什么樣的懲罰。
看過之后,他發現曹州雖然是一個小地方,美人兒卻不少,至少,一個個長的都跟皇后的相貌差不多。
這就讓他很不高興了,這些美人確實是美人,但是,統統弄成皇后的樣子就人興趣大減。
自家有一個已經難以招架了,弄這么多過來,是要讓自己睡夢中都是皇后的節奏。
于是,皇帝李治就下旨呵斥了送美人進宮的地方官員,說他們文恬武嬉的壞風氣,罰俸一年。
春嬤嬤進來的時候,跟那些美人站在一起,在李治眼中顯不出半點遜色來,甚至,覺得春嬤嬤的容貌,身段啥的還比這些美人強一些。
聽春嬤嬤說皇后跟太子請他去皇后寢宮,李治有些奇怪,這很無禮啊,即便是有事,也是他們兩個來獸皮殿覲見才對。
不過,他還是跟春嬤嬤一起去了皇后寢宮。
畢竟,過來的人是皇后的貼身丫鬟,而不是什么女官,皇后打發貼身丫鬟來請他這個皇帝,屬于妻子喊丈夫回后宅,女官又算什么東西呢。
平日里見春嬤嬤的次數多,這一次隨便掃一眼,就發現春嬤嬤居然瘦了。
這個貪吃鬼居然瘦下來了,這讓李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當初,這個丫頭還是尼姑的時候瘦弱的跟柴火一樣,每一次自己去感業寺與皇后相會的時候,都會給這個瘦弱的丫頭帶一點吃的,有時候是一點糕餅,有時候是一塊肉,后來就一直都是肉了,且越肥越好。
現在,居然有腰身了。
“皇后又不讓你吃飯了?”跟春嬤嬤李治還是愿意閑聊兩句的。
“沒有,是我最近胃口不好。”春嬤嬤回答的非常謹慎,
李治見春嬤嬤的回答有些無趣,也就不再問了。
等他牽著巨熊走進皇后寢宮的時候,就看到鋪了滿滿一地的卷子,皇后正赤著腳踩在這些卷子上似乎看的很認真。
李治眼神不好,自然看不清上面的字,春嬤嬤就拿起一份舉在皇帝面前,讓他看。
好巧不巧的,她拿起來的正好是李思的國學卷子,當他看了李思的署名,以及空白的《陳情表》不由得怒道:“安定是怎么學的?連《陳情表》都不會背?
皇后,云初到底都教了安定一些什么東西?十歲就該知曉的學問,十四歲了還狗屁不通……”
武媚沒有回答,卻從地上撿起李思的算學卷子舉到皇帝面前道:“您再看看這張。”
李治看來半天點點頭道:“不錯,不錯,這么難的算術也能做對,很了不起,這張卷子的難度超過了《九章算術》,如此看來,北平侯張蒼應該含笑九泉了。”
武媚不吭聲,繼續舉起李思的各門卷子給李治看,所以,李治也就高興了三次,發怒了六次。
“還有陛下的英王前往藍田侯云初處求學,被人家給拒絕了,嫌棄你的兒子愚蠢。”
李治回頭看看鵪鶉一般躲在李弘后面的李顯,不解的道:“就因為香奴兒愚笨?”
武媚點點頭道:“目前看,只有這一個原因。”
李治點點頭道:“云氏家學,太子學過,安定學過,就不存在對皇家秘而不宣的意思,香奴兒跟太子,安定比起來,確實愚笨了一些。
剛才,朕也看了,這里面的很多東西朕都看不懂,讓香奴兒做這些題目,確實有些為難他了,也罷,學問這東西看人的領悟,不是砸破腦袋就能灌進去的,香奴兒無緣云氏家學,不學也罷。”
武媚俯身將地上的卷子一張張地收起來,不準春嬤嬤她們上前,最后抱著一摞卷子道:“臣妾準備多抄幾張,找別人家的孩子去試試,看看是否比香奴兒,安定更強一些。”
李治嘆口氣道:“做人要厚道啊,你就別給云初找麻煩了。”
武媚搖搖頭道:“不找麻煩,就是看看用這一套卷子能否選拔出一些聰明孩子進宮為香奴兒,鼻涕兒的伴讀。”
李治指著武媚的鼻子道:“這還不是找麻煩?你用這一套卷子,那些勛貴人家豈不是都要去云初那里討要更多卷子?
你這么整,會讓天下人以為皇家對學問有了新看法,孔穎達那個老儒死了,他的兒子孔志約可活著呢,還是弘文館祭酒,性子比他父親還要來的執拗,你要是敢露出一點要改皇家學問的苗頭,小心他一頭撞死在你面前,弄你一身的血。”
武媚嗤的笑了一聲道:“陛下以為妾身害怕血?”
李治笑道:“朕害怕成了吧,消停一些,不要把舒坦日子弄成別扭日子,朕如今是病人,經不起你們這么胡亂折騰。”
李弘在一邊道:“父皇,母后所慮極有道理,藍田侯云初之所以不愿意多教弟子,并非擔心云氏家學外泄,而是擔心自己政務繁忙,教授不來。
藍田侯此人父皇,母后都是知曉的,他為人看似謙和,實則驕傲無比,他門下的弟子若是不能在他這里受益,最不舒服的人是他,而非別人。
孩兒當年在云氏就學的時候,君侯耳提面命不說,旁征博引也是尋常,有一次說到力拽九牛回這個民間笑話。
孩兒說這純屬胡說八道,結果,君侯說這非常的容易,孩兒不是傻子,自然是不信的,雖然君侯在戰場上有萬夫不擋之勇,孩兒還是不信他的力氣比九頭牛還要大。
第二天,君侯就在長安城外的農莊里弄來了九頭牛,讓孩兒親眼看著他跟九頭牛拔河。
結果,他一人利用一些物件輕松的將九頭牛拽的連連后退不說,最后居然憑借一人之力把九頭牛都給拽的掛起來了。
孩兒當時吃驚的將手塞嘴里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可是,那九頭牛都是真牛,還都是健壯的成年公牛,被君侯掛起來的時候,還在空中踢騰蹄子哞哞叫喚呢。”
李治跟皇后對視一眼問道:“真的?”
李弘攤攤手道:“孩兒親眼所見。”
武媚皺眉道:“你被他騙了。”
李弘笑道:“就在九頭被掛起來的牛跟前,君侯第一次跟孩兒講述了滑輪組的原理,等孩兒明白了其中道理之后,就多加了一組滑輪,然后,孩兒也能輕松的將九頭牛拉扯回來不說,也能掛在架子上。”
武媚瞅著李弘道:“盡胡說八道。”
李治沒有言語,過了片刻道:“似乎有這么一回事,云初曾經上奏疏說,工匠們發明了一種新的起重器具,可以將千斤巨石以一人之力拖上城墻。
朕當時批了”胡說八道”四個字,就被門下直接拿去燒了,如此說來,此事竟然是真的?”
李弘笑呵呵的道:“父皇批閱的那四個字幸好被門下省給燒了,若是被君侯拿到了,說不得會讓孩兒這個當學生的生死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