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1年4月10日,巴達維亞。
“鑒于新設的漢洲據點在未來一年內無法完成自給,我們還必須為此準備至少五萬到八萬盾的預算支出。古邦據點的恢復,則需要額外投入約十萬盾的費用……”巴達維亞財政官普雷德拉格·普爾頓捧著一份財物報表向安東尼·范·戴曼總督匯報著。
“普爾頓先生,請等一下。”戴曼總督打斷了普雷德拉格·普爾頓匯報,“我這里有一個疑問,古邦是我們經營了數十年的地方,為何重新恢復它的各項設施,需要花費如此之多的費用?”
“總督大人,古邦被漢洲人破壞得比較徹底,主要防御設施均被他們拆除。碼頭炮臺和城墻上的所有火炮也全都被漢洲人帶走。港口內還被他們拋擲沉入了許多磚石和若干漁船,需要進行清理打撈,以疏浚港口。另外,還有那些戰死的雇傭軍和職員的撫恤。為了確保古邦以后的安全,我們的各種設施重建必須要比以前更加完善,更加有利于我們的防守。”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戴曼總督不禁伸出手,按了按額頭不停跳動的太陽穴,咬著牙說道:“簡單地告訴我,今年我們預計會額外支出多少費用。”
“嗯……”普雷德拉格·普爾頓低頭翻了翻桌上的報表,最后苦笑著說道:“今年,我們預計會額外增加支出約四十萬盾到五十萬盾的費用。而且還要保證,到年底之前,我們不會卷入新的武裝沖突,或者產生其他什么重大變故。”
“那我們的收益在去年的基礎上可以增加多少?”戴曼總督小心地問道。
“情況似乎沒有不是很樂觀。”普雷德拉格·普爾頓苦著臉說道:“香料貿易方面,錫蘭的葡萄牙人往歐洲運回了數量巨大的肉蔻和胡椒,極大地沖擊了我們貿易利潤。另外,我們往日本和朝鮮的貿易額,較往年下降不少。明國的尼古拉一官很顯然并沒有遵守與我們東印度公司之間簽訂的貿易份額約定,整個日本市場被他幾乎壟斷了六成以上。”
“我們對明國的貿易額,似乎遇到了一個瓶頸期,蓋因這個巨大的國家正在發生各種平民暴動,整個北方秩序變得比較混亂。而明國的南方地區,頻發災害,甚至部分地區也遭到了平民暴動的波及,因而對我們東印度公司商品的需求,變得有些疲軟。不過,唯一有亮點的,是安南、暹羅和印度市場,其貿易額的大幅增長,很好的填補了我們在其他地區的差額。”
戴曼總督聽了,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成本費用的大幅增加,而相應的貿易利潤卻未見有預期明顯增長,那么,到了明年初給歐洲本部匯報經營情況時,恐怕又要面臨董事會成員的詰難了。去年,他就為公司的利潤增長不及預期,收到了了一封措辭嚴厲的質詢信件。
但戴曼總督到此時仍舊堅持認為,近兩年來,他所做出各項應對措施,絲毫沒有問題,是為了東印度公司的長遠發展奠定基礎。目前遇到的各種困難,都是暫時的,只要挺過了這段艱難時期,東印度公司一定會重新恢復貿易利潤的大幅增長。
不過,他現在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那就是籌備許久的馬六甲攻略要不要進入實質攻擊階段。這兩年以來,荷蘭東印度公司不斷派出武裝商船襲擾蠔鏡(今澳門)和果阿,以及馬六甲海峽水道,使得葡萄牙人的馬六甲和急水灣兩個據點始終無法獲得充足的物資和人員補充,同時還讓兩地缺乏足夠的貿易收入,造成這兩地的財力日益枯竭。
從亞齊人和柔佛人那里間接獲得的消息顯示,這兩個控制馬六甲海峽通道的葡萄牙人據點,目前已經處于比較虛弱的階段。而且,荷蘭東印度公司與亞齊人和柔佛經過長期的溝通和協調,已經達成了共同對付葡萄牙人的合作協議。
荷蘭東印度公司向柔佛的素丹阿布杜爾·賈利承諾,他們在攻占馬六甲后,會向柔佛王國開放所有的貿易渠道,而且堅決不會主動深入柔佛王國境內進行傳教,網羅信徒,并且還會對他們取消部分火炮的貿易禁令。
至于亞齊王國,荷蘭東印度公司將繼續提供相當數量的火槍和火炮,支持該國的薩瓦丁素丹國王繼續鎮壓另外幾個兄弟的叛亂,并保證不會再染指急水灣城。
現在對葡萄牙人的馬六甲據點攻勢,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有充足的資金支持,組織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攜帶千余雇傭軍和土人仆從,陸地上又有柔佛王國大軍的支援,畢其功于一役,攻克馬六甲城,完成東印度公司控制馬六甲海峽通道的長久夙愿,當能得以實現。
可是,若要襲取馬六甲,勢必要花費巨額資金,這豈不是在今年公司難看的財物數據上又增加一筆刺眼的大額支出。
可若是不攻馬六甲,誰知道后面還會不會有這么好的機會。亞齊的薩瓦丁素丹統治基礎并不牢固,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他的幾個兄弟給趕下臺了。
而柔佛素丹阿布杜爾·賈利年已過五十,聽說身體也不大好了,若是未來幾年突然死了,那其國內會不會出現什么動亂,以至于影響聯合攻擊馬六甲的政策出現變故。
若是以職業經理人的商業思維來看,戴曼總督付出不菲的代價攻占馬六甲,似乎有些出力不討好。他的巴達維亞總督任期已經超過五年了,隨時都會被召回歐洲本土。若是冒著巨大的風險拿下了馬六甲,驅逐了葡萄牙人,或許就很可能是給他人作嫁衣裳。而自己,卻因為在任上,使得東印度公司連續三年經營利潤下滑,背負一個管理不善的負面聲譽。
“普爾頓先生,你有沒有好的建議,可以讓公司在短期之內獲得大量的資金收益,以彌補我們過多的額外費用支出?”戴曼總督希冀地問道。
“……有。”巴達維亞財政官普雷德拉格·普爾頓猶豫了一下,眼神閃爍地說道:“不過,這種獲取資金的手段,可能不太榮譽。”
“你是說……”戴曼總督意識到普雷德拉格·普爾頓話語里的潛臺詞,“為了彌補我們的財物費用,我們不妨暫時先拋棄文明人的榮譽。普爾頓先生,你有合適的推薦目標嗎?”
“我們在巴鄰旁(今印尼巨港市)有一個商站,聽那里的總督說,巴鄰旁素丹國富庶,其王城內擁有數不盡的財富,而且其城池防御較為粗陋……”普雷德拉格·普爾頓說著,眼睛里透著異樣的神采。
戴曼總督聞言,愣住了。
巴鄰旁素丹王國為了對抗北方的亞齊素丹和占碑素丹國,向來與東印度公司友善,還簽訂了若干合作商業協議,使得東印度公司幾乎壟斷了該素丹王國包括胡椒在內的大部分高凈值商品貿易權。若是對這個昔日的友好合作伙伴下手,并打劫他們的王城,對于自詡為文明世界的荷蘭東印度公司而言,確實有些不“榮譽”。
“你估計,我們需要出動多少武裝力量,以及耗費多少資金?”
普雷德拉格·普爾頓舔了舔嘴唇,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戴曼總督顯然已經動心了,為了完成公司的利潤增長目標,即使是昔日的合作伙伴,一樣是可以犧牲的。
“總督大人,這個問題,你需要咨詢我們的巴達維亞海軍司令。至于需要花費的資金,我粗略估計,應該不是很多,但我們的收益將是巨大的。”普雷德拉格·普爾頓笑著說道。
荷蘭東印度公司分艦隊司令曼弗雷德·艾根少校舉著單筒望遠鏡看著那兩艘小船快速地劃入了帝力港,心中不由苦笑幾聲,并沒有下達命令,讓所屬的武裝商船前去追擊。他知道,即使荷蘭武裝商船能趕過去,也未必能捕捉到那兩艘幾十噸的小船。說不定,人家早已在岸上的漢洲人接應下,將小船快速地拖上岸了。
也許是封鎖的太久,不斷輪換而來的荷蘭武裝商船都顯得有些懈怠,攔截一些小船,都不怎么太用心了。另外,他們心里也知道,封鎖帝力港根本沒起不到什么效果。此處的漢洲人,在經歷過幾次大規模的支援后,一般的軍用物資想來是不缺的。而且從他們往海邊釣魚的人數顯著減少,說明他們的糧食也是不缺的。荷蘭人有理由相信,帝力城中的漢洲人應該做到了自給自足,可能種植了許多糧食和蔬菜。
更讓人無語的是,帝力城為漢洲新占之地,此處也沒有什么商業輸出和輸入,你說封鎖它能起到什么作用?許多船長私下里腹誹,這樣時不時地派來艦船過來只是象征性封鎖帝力港,實在有些浪費資源和時間。
但鑒于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此損失不小,或許是為了賭一口氣,或許是想給漢洲人增加一些困擾,東印度公司的艦船便根據海軍司令部的指示,部分組隊航行的武裝商船會在經過帝汶島的時候,在帝力港停留幾天,示威性地在港口前徘徊游弋。
至于炮轟帝力港,炫耀一下武力,荷蘭人會覺得那樣太傻,也太不經濟。在東印度群島,荷蘭人海上力量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可問題是,他們與漢洲進行戰爭,幾乎就沒怎么展開幾次像樣的海戰。漢洲人只會將自己的所有的船只躲藏在某處隱蔽的港口,避免與荷蘭人的正面對決。但他們卻在荷蘭人不留神的情況下,到處襲擊東印度公司的商站據點和過往船只。
目前看來,東印度公司與漢洲人進行的這場戰爭,明顯有些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即使我們戰勝了漢洲,我們又能從他們身上獲得些什么呢?
曼弗雷德·艾根少校看著遠處冷寂的帝力港,陷入了沉思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