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0年4月3日,北京,順天府。
巨大的校軍場及周邊曠野上,聚集了數萬人軍隊,有精銳的滿洲八旗勁旅,也有彪悍的蒙古八旗馬隊,但更多的則是漢軍八旗和原大明降軍,旌旗招展,聲勢震天。
原齊國駐登來陸戰隊高級戰術參謀羅守章騎在馬上,木然地看著前方雄壯的清軍兵馬,臉上波瀾不驚。曾經一頭短平的頭發,已然有三寸有余,蓬亂地披在頭上,臉色也有些蒼白,可能是多日見不到陽光的原因。
其實,羅守章除了剛剛被俘的時候,在德州遭到一陣清軍的刑訊外,后來清軍得知他的身份,基本上就沒再對他進行過毒打和折磨。到了北京后,更是被清廷上層當做一個奇貨可居的重要人物,好生伺候地將養在一座大宅之中。
自從被俘后,羅守章便已生出死志,對于清軍的任何詢問,都不發一言。不過,清軍也沒想從口里得到什么,被俘獲的齊國官兵,又不止他一人。
另外,清軍與登來打了數年的仗,探子細作也派出了不計其數,登來、山東的永初朝廷底細早已摸得清清楚楚。即使齊國在大明的一些軍力布置,清軍也是有所了解的。
羅守章被軟禁期間,多爾袞時不時地將他召到王府,詢問一些海外奇聞和天下地理,談論一番南洋局勢,甚至聊聊漢洲風貌。每次談話,羅守章都很謹慎,盡力避開涉及漢洲的政治、經濟和軍事方面的信息,以免被建奴所趁。
看得出來,多爾袞對海外極為感興趣,并且還對齊國和他們所占據的漢洲大陸及眾多海外領地,流露出一絲神往,偶爾也會發一陣感慨,說是待統一天下后,會卸下所有政務,組一支龐大的船隊,親自去巡游一番南洋和漢洲大陸。
而羅守章對此卻是心中鄙夷萬分,你們一群深山老林中跑出來的通古斯野人(齊天所言),會玩水嗎?怕不是,造出來的船在半途之上,就被大浪掀翻在海底,一個個喂了王八魚蟹。
不過,被清廷關押日久,既然沒受到任何苛待,反而好吃好喝供養著,他心里也由此徹底放下了,該吃吃,該喝喝,想從小爺口里套我齊國的訊息,那是別想了。臨了,頸上的人頭最多不過被一刀斬下而已。數月下來,竟然腰下髀肉漸生,白胖了幾分。
今日清晨,多爾袞又著人將他帶到王府,本以為是與他談論海外地理風貌,卻不想,見到的卻是一身戎裝的多爾袞和一眾隨從,然后給了他一匹馬,便帶著他一起往順天府郊外的軍營而去。
瞧著校場內外一隊隊嚴整威武的大清官兵,臉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內心深處還是感到極為震驚。數萬人的軍陣,靜靜地矗立在校場內、曠野中、山林間,除了戰馬的響鼻聲和烈旗飄飄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整個軍陣透出濃濃的肅殺氣氛,顯見是久經戰陣廝殺的精銳之師。
多爾袞抬頭看了看天色,晴空萬里,端的是一個閱兵的好天氣!
“開始吧。”隨著多爾袞澹澹的一聲吩咐,數面軍中令旗揮動,嚴整肅然的軍陣驟然動了起來。
一隊數百人的烏真哈超在兩側千余騎兵掩護下,步出隊列,只見他們推著十幾門3磅的火炮,快速地向前移動了一百多米,隨后停了下來。
炮陣右列赫然站立著數名西洋夷人,他們在看到烏真哈超已構筑完炮兵陣地,隨即將手中的指揮刀向前勐地一揮,嘴里發出一種非常怪異的口音“開炮,目標,正前方一百五十步外敵軍”。
“轟!轟!轟!……”火炮轟鳴,第一輪火炮齊射過后,一陣彌漫的硝煙在陣中升起,六七發炮彈遠遠地擊中了一百五十步外的幾座土堆,煙塵、土塊四濺飛起。
“第二輪,預備!……放!”右側一名夷人軍官再次高聲命令道。
“轟!轟!轟!……”
火炮持續轟擊了五輪,然后停了下來。緊接著,兩千人的火槍大陣,排成緊密的隊形,緩緩地從炮兵陣地后面走來。
“立定!”
“第一排,預備!……放!”隊列右側一名漢八旗軍官高聲命令道。
“砰!砰!砰!……”第一排百余人的火槍手立即點燃火繩,然后舉槍朝前方瞄準射擊。
“第二排上前!預備!……放!”
火槍大陣在軍官的指揮下,前進、舉槍、射擊、清理槍膛、塞入火藥和彈丸……,一排一排地向前滾動攻擊。整個校軍場硝煙彌漫,散發出濃烈的火藥味,將整個火槍陣列包裹在其中。
火槍陣列先后射擊了十輪,隊伍也向前行進了大約近百米,隨著陣后一名軍官的下達“全軍沖鋒”的命令后,兩千名火槍手從腰下抽出一把銃劍,塞入火槍槍口,吶喊著,向前沖去。
在火槍大陣的兩翼,分別奔出一千余八旗甲騎,舉著馬刀,呼嘯著也朝前方發起最后的沖擊。
“如何?”多爾袞端坐在馬上,扭頭笑著問道:“我大清火器部隊,可堪與你齊國一戰?”
“你們請了西洋夷人教授火器戰法?”羅守章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數名騎馬奔來的西洋夷人面孔的軍官,“葡萄牙人?還是荷蘭人?”
“呵呵……”多爾袞順著羅守章的目光撇了一眼那幾個想過來討好領賞的西洋夷人,笑了起來,“看你這副緊張的模樣,想來我大清的火器部隊足以堪戰。如此,本王也是非常欣慰呀!”
“你們準備馬上要對山東、登來動手?”羅守章問道。
“你倒是見微知著,能窺得我大清接下來的重大軍事行動,不愧為齊國機要參贊之人。”多爾袞點點頭說道;“山西已平,陜西、河南、河北穩固,是時候該將山東、登來之患徹底了解了。”
“你們……你們派了使團前往我漢洲本土,是為了迷惑我們,并使得我齊國駐登來的艦船和兵將放松警惕?”
“哼,就憑你們一個小小的海外番邦之國,人口不足三十萬,還敢挑釁我大清威勢,阻我入主中原,統一天下?”多爾袞臉上呈現出一絲不屑的神情,“派出使團遠赴爾等蝸居之荒僻大陸,你們莫以為,我大清就此怕了你們?撮爾小國,自不量力!”
自兩年前,荷蘭東印度公司經過一番努力,終于進入長江,然后上朔至南京,見到了清廷任命的招撫南方總督軍務大學士洪承疇。他們開口要求獲得與清廷的外貿通商權利,作為回報,他們會為清廷提供大量的火炮和火槍,以及部分火器軍事教官,以幫助對方平定國內反抗勢力。
同時,荷蘭人還允諾,若是清廷有需要的話,甚至可以將武裝商船租借給他們,幫著運送部隊和提供登陸掩護。
洪承疇在與荷蘭人接觸后,迅速從中獲得了一個重要訊息,這個據有南洋地區的西洋夷人,應該與那扶助永初朝廷的齊藩發生了某種齷齪,似乎想從大陸這邊獲得一種突破,不僅可以得到我大清給予的通商權利,還能間接打擊齊藩的軍事實力。
而且,尤為讓他看重的是,這些西洋夷人愿意出售最新式的火器與我大清,如此,可助力我大清軍兵對抗銃炮犀利的齊藩,徹底解決山東、登來之患。
于是,洪承疇絲毫不做耽擱,派出一隊兵馬,護著幾個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代表,一路北上,前往北京。
果然,多爾袞在與這幾名荷蘭東印度公司代表談過之后,立即達成了合作意向。清廷以瓷器、絲綢、茶葉、毛皮,以及大量白銀,從荷蘭人手里陸續購得一千八百余支火繩槍和燧發槍,各類火炮四十余門,其中那些輕巧靈便可隨軍移動的3磅和4磅火炮,更是一口氣訂購了二十門,以加強清軍在野戰當中的火力輸出。另外,多爾袞還著命工部,在京師召集能工巧匠,彷造購自夷人火槍和火炮,力圖實現本土制造。
那些作為火器教官的東印度公司雇傭軍,在一年服務期結束后,本來是要要返回巴達維亞。但為了讓清軍更好的掌握火槍和火炮的操作技能和戰法,清軍硬是賠了東印度公司一筆不菲的錢財,將那十幾個雇傭軍教官全數強留了下來,還給予他們官職,分別授予千總、游擊、參將的身份。
清軍在三次攻打登來時,除了對齊國那些防不勝防的強大機動艦隊,感到頭疼無比外,更讓所有官兵恐懼的是對方持續不斷的火力打擊,先是火炮轟擊,破開軍陣,然后火槍排射,連綿不絕,打得清軍部隊無不崩散。這讓我大清素以在野戰中稱雄的八旗勁旅,情何以堪!
如今,我大清也建立了一支自己的純火器部隊,再輔以兩千余朝鮮鳥槍兵,其火力輸出,恐怕在整個大陸上都難尋敵手。不要忘了,我大清還有數十萬精銳步騎,如此實力,整個天下誰能擋之!
“孤欲在五月初,遣大軍勐攻山東、登來。此次,必將一舉擊滅那永初偽明小朝廷。”多爾袞右手拿著馬鞭,指向前方數萬森然肅立的軍陣,“如此雄師,焉能不破天下賊寇!你們小小齊藩,也概莫例外,皆為螳臂當車,自不量力。我大清,一統天下,當指日可待!”
羅守章看著多爾袞一馬當先,朝清軍大陣奔去,數萬清軍隨即爆發出陣陣歡呼聲,無數的刀槍舉過頭頂,散發出濃濃的殺陣之息,手腳也變得有些冰涼,心更是不斷地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