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駐福爾摩沙分艦隊指揮官帕斯卡·格羅斯少校現在有些愁云慘淡。
半個多月前,帶著四艘武裝商船去進攻島嶼西南端的荷蘭據點,卻恰好遇到了明國將軍鄭芝龍的軍隊也在攻打荷蘭人的據點。就在他們要率隊返航的時候,荷蘭人的支援艦隊到達了。
在勇敢的明國海軍蜂擁地沖向了荷蘭艦隊的時候,作為荷蘭人的老對手,西班牙人自然也會跟上去,順手去撿點便宜。經過兩日夜的追逐,一番亂戰,重創了兩艘荷蘭武裝商船。第三天,他們和明國的海軍默契地拉開距離,各自返回。
待帕斯卡·格羅斯少校返回圣多明各(今臺灣淡水)時,驚詫地獲悉,他們提前返航的兩艘武裝商船遭到襲擊。
在圣多明各海域附近,多達十艘的武裝商船對他們展開了圍追堵截。
武裝商船“特魯埃爾號”與征用而來的商船“索里亞號”面對此種情況,立刻分頭逃竄。在入夜的時候,“索里亞號”隱入黑暗中,成功逃離,但船身也受到部分炮彈轟擊。
在兜了一大圈后,商船“索里亞號”快速駛入圣多明各碼頭,并與附近炮臺警戒守衛著狹窄的入海口。
然而,敵人并沒有對他們發動陸上進攻,但武裝商船“特魯埃爾號”卻一直未曾返回。直到帕斯卡·格羅斯少校率領另外兩艘戰船回到圣多明各時,仍舊沒有任何訊息傳回。
西班牙人頓時有些慌張了,要知道“特魯埃爾號”上裝運了福爾摩沙殖民政府用來進攻荷蘭據點的兩百多名西班牙火槍手,其中大部分還是從馬尼拉抽調過來的。
船上損失的物資和一百多呂宋土人仆從兵,他們認為不是很重要,但一次損失兩百多士兵,還是讓西班牙人感到萬分沉重。
“內梅斯先生,你能從其他方面判斷出,那個襲擊你們的船隊是屬于哪個國家的嗎?”帕斯卡·格羅斯少校將“索里亞號”船長斯濟拉德·內梅斯找來,再次詢問他們遇襲的經過和襲擊者的身份。
“很抱歉,格羅斯少校。襲擊我們的船隊沒有任何旗幟表明身份。而且他們的船只型制很雜,有典型的蓋倫船,有我們西班牙型制的大帆船,還有我們未曾見過的一種體型修長,速度較快的船。哦,對了他們還有兩艘小船,體型很狹長,但速度非常快。”斯濟拉德·內梅斯船長說道。
蓋倫船,可能是荷蘭人的船;西班牙大帆船自然是我們的船;體型狹長的船,是哪家的呢?帕斯卡·格羅斯少校不由陷入了沉思。難道是幾個歐洲國家聯合打劫了我們的船?可我們的船是運兵船呀!
圣薩爾瓦多城(今臺灣基隆最北端的和平島)的西班牙殖民官員收到了帕斯卡·格羅斯少校的報告后,頓時震驚了。菲律賓總督的要求是攻占荷蘭人的據點,盡可能地削弱荷蘭人在大明沿海的勢力。
荷蘭人在福爾摩沙的據點是被攻占了,他們的實力在實事上也確實被削弱了。可這一切是明國海軍所完成的,西班牙人就在邊上打了一次醬油。如果事情就這樣完結了,圣薩爾瓦多城的西班牙殖民官員也能給馬尼拉當局交差。
但問題是,沒有發生登陸戰斗,裝運兩百多西班牙武裝士兵和一百多呂宋土人仆從兵的商船卻被不明來路的海盜襲擊了,造成人船俱失。這令本來就顯得防御力量有些薄弱的菲律賓和福爾摩沙兩地,立時更顯窘迫。
而且,福爾摩沙島的兩個西班牙據點,圣薩爾瓦多和圣多明各幾乎沒有足夠的西班牙武裝力量去壓制附近的生番土著,或許只需要幾百人的武裝,就可以輕易攻陷這兩個據點。
當初西班牙人之所以在福爾摩沙建立據點,是因為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島嶼的西南地區建立了熱蘭遮城和赤坎城。身在馬尼拉的西班牙人便有些如坐針氈。因為只要荷蘭人在這個島嶼的勢力做大,就可以更方便的阻斷從大明江浙福建開往馬尼拉的商船。這對于非常依賴外貿經濟的菲律賓而言,是非常重大的打擊。
為此,馬尼拉西班牙殖民當局才想辦法開辟新的前進基地。否則,整個太平洋航線的一頭將陷入停滯。其蝴蝶效應也將從菲律賓波及美洲,并進而影響到西班牙本土。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西班牙人才從并不寬裕的兵力中抽調人手,在福爾摩沙北部建立了據點。
在很多人看來,這個新建立的據點,已經具備替代馬尼拉的可能。原因也不難理解,因為馬尼拉本身就是作為西班牙美洲的附屬品而存在的。沒有美洲的白銀輸入,馬尼拉就無法吸引大明沿海和澳門的商船抵達,也無力從香料群島大量進貨。相比之下,圣薩爾瓦多和圣多明各無疑在地圖上的位置更佳。那里更靠近東亞另一大銀礦所在地日本,還不會被熱蘭遮城的荷蘭艦隊所輕易阻斷。
如果計劃順利,那么西班牙人將以福爾摩沙北部為中心,建立大范圍的領地。西班牙福爾摩沙也將成為美洲總督區的主要貿易對象,使得馬尼拉淪為自己的經濟附庸。福爾摩沙島也有足夠的面積,讓開拓者在島上發展糧食產業和經濟作物。雖然在西班牙貴族官僚內部,這是觸及舊利益分配問題的大事,但對于縱覽一切的王室來說卻是毫無損失。畢竟,只要讓圣多明各能夠不斷做到人進來——貨出去,就不愁競爭不過西南海岸的荷蘭人。
西班牙人很快發現,他們低估了開拓福爾摩沙所需付出的努力和代價,也嚴重高估了所能獲得的相關收益。計劃制定者忽略了一個歷史因素,福爾摩沙從不是一個海上勢力所熱衷的對象。因此,直到歐洲商船已經定期抵達日本的時代,全島大部分地方還處于欠開發狀態。之前的荷蘭人和之后的鄭成功集團,都苦于需要付出大量人力開拓可用土地,而無法立刻收到期望的回報。對于人力資源還不如兩者的西班牙人,情況自然是更為嚴重一些。以至于在整個殖民地存在階段,福爾摩沙北部兩個據點的口糧還需要從馬尼拉輸入。
西班牙人還發現,本地的部落很難被他們成功駕馭。由于缺乏同外部世界的聯系,土著的文明水平也遠低于呂宋地區。征服者們在能夠動員起他們之前,首先要給予必須的控制、教育和引導。由此,他們就不免介入不同部族間的沖突,干著吃力不討好的仲裁者角色。在完成這些工作之前,大量的土地就不可能有人手進行開發。本地的貨物出口期望,自然就難以兌現。反過來,氣候惡劣且土地貧瘠的福爾摩沙,也不可能吸引來更多帶有熱情的殖民者。發展效率自然被南面的荷蘭人給比了下去。
西班牙帝國的海外殖民模式,也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福爾摩沙等據點的發展。在本地已經缺乏吸引力和競爭條件的前提下,他們還始終不允許吸納更多明國流民、呂宋人或日本人來新地盤開拓。只有為數不多的人口,依靠幻想會成功的單一經濟模式,做著抱守殘缺的事情。位于美洲總督區的西班牙人就奇怪的發現,號稱更有地利優勢的圣多明各,運來的貨物可能比馬尼拉的更貴。
如今,不經一戰,西班牙人在福爾摩沙莫名其妙地丟失了一艘船和三百多武裝士兵,這件重大的損失,自然無法隱瞞,必須要向馬尼拉殖民當局匯報。帕斯卡·格羅斯少校悲哀的想到,要是當初明國海軍追擊荷蘭艦隊的時候,自己不想著去撿便宜,或許就能避免發生這種事情。
遠在菲律賓的塞瓦斯蒂安·科奎拉總督此時根本不會去想福爾摩沙會遇到怎樣的困境,現在他正在神情嚴肅地聽取馬尼拉城外八連明人聚居區政務官克利夫·西索科的匯報。
“近半年來,城外八連地區的明人數量大幅減少。除了部分人員被我們強制遷移至卡蘭巴地區進行屯田以外,還有一千多人離開了馬尼拉,返回了明國。”克利夫·西索科說著,眼睛看了看科奎拉總督,見他聽得很認真,便繼續說下去。
“而且,明人遷移至菲律賓的人數卻未見有增長。也就是說,整個馬尼拉,乃至菲律賓的明人數量在過去一年時間里,是呈下降趨勢的。由此,我們在馬尼拉能獲取的人頭稅和相應的居留費,也大幅下降。如果再將八連明人強制遷移至卡蘭巴地區,我認為,將會對整個馬尼拉地區的生產服務產生嚴重的影響。”
“那么,造成這樣的結果,是什么原因呢?”塞瓦斯蒂安·科奎拉總督問道。對于大量的明人,西班牙殖民當局,是又愛又怕,明人勤勞苦干,而且性格溫順,可以創造出大量的財富。但是,明人數量的日益增多,又讓西班牙當局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因為,菲律賓距離那個龐大的明國太近了。一旦讓菲律賓的明人數量增加太多,對于西班牙人的殖民統治,會存在一定的不穩定因素。但整個菲律賓的西班牙人,卻根本離不開明人,他們需要明人的貨物,需要他們的服務,更需要他們創造財富。
“福爾摩沙的荷蘭人控制區內吸引了不少明國大量的移民,而明國南方沿海(廣東)地區的潛在移民群體,據悉是得到了一個誘人的訊息,南邊遙遠的漢洲提供許多優惠條件在大量地招攬移民。因而,一些還能勉強過活的明人,似乎正在等待漢洲的移民船。”
“那個海盜團伙的漢洲?”
“我想,應該是的。”
“他們不是還在與荷蘭人處于戰爭當中嗎?”科奎拉總督問道:“難道那些需要移民的明國人,就不擔心受到戰爭波及?”
“……,我想,是因為漢洲人給那些需要移民的明國人許諾的太美好。”克利夫·西索科苦笑著說道:“他們承諾會給每個來到漢洲的明國人,提供房屋和生產工具,而且,還會在三年之后授予田地。”
“我們……”科奎拉總督憤然地想說,菲律賓也可以如此,但一想到糟糕的財政,頓時語塞。西班牙人什么時候,居然連一個居于南邊荒僻大島的漢洲強盜團伙還不如了。
但是,原本計劃陸續遷移一萬明人至卡蘭巴地區,以打造菲律賓最為重要的產糧區。如今,卻因為各種原因,日益增長的明人移民人數卻首次出現了下降趨勢。這一切,似乎非常符合西班牙殖民當局的預期,有效控制明人數量在菲律賓的增加。
但這種結果的發生,卻不是因為西班牙人主動控制所引起的,而是他們的宿敵荷蘭人與漢洲人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