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4年10月12日,松巴島。
五艘小型槳帆船貼著小島的海岸線,緩緩的行駛著,船上的帆已全部落下,各艘船上的十多名黑瘦的土人,輕輕搖動著船槳,依次掠過空曠而平坦的沙灘。小島高聳的崖壁下面,一波接一波的海水拍擊著礁石,綻放出白色的浪花。
在船的左舷,一名孔武有力的漢子舉著望遠鏡,仔細地觀察岸上的情形,似乎在搜尋什么。而更多的水手和武裝護衛,則無聊的靠在舷邊,或者坐在甲板上,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說笑著,嬉鬧著,不時爆發出一陣猥瑣的哄笑聲。
這五艘船均是來自附近元和島(今印尼薩武島,帝汶島西南)上的幾家種植園,而他們組織護衛來到這座荒僻的小島,卻是為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大肆擄掠島上的土人,以補充種植園中的苦力。
根據與宣化(今帝汶島)總管區簽訂的種植園承包協議,總管區負責各個拓殖區的安全防務,前期也會派出陸戰隊和鄉兵進駐,清理周邊土人勢力,消除各種潛在暴力風險。
而所有的種植園主均要自行組織勞力,對所圈定的種植園進行墾殖和耕作,并按照農業部的要求,還要劃出部分土地,種植糧食作物。
眾所周知,土地開荒的成本很高,而且前幾年也是十分艱難的。剛剛完成開荒的土地第一年耕作,適合作物生長的礦物質和微生物不足,土地肥力不夠,產量是十分低的,有的甚至種子都收不回來,直到連續耕種多年以上才能有所收獲。
故而,這些種植園主在圈定了大量的土地后,都享受三年免征各種稅費的優惠。但急于獲得收益的種植園主卻想在這三年免征稅費期間,盡可能地提高土地的肥力,完善農田的水利灌溉設施,爭取早日有大量的產出。
在這種情況下,大大小小的種植園就顯得有些特別的“費人力”了。那些被種植園主請來的若干經驗豐富的老農,那是萬萬舍不得隨意消耗的,但從島上捕獲而來的眾多土人苦力,就會在監工和護衛的皮鞭和刀槍威脅下,終日在田間忙碌,幾無片刻休息時間。
在每一處種植園里,那些被擄來的土人苦力,可能會有一半的人活不過三五年。勞累、疾病、營養不良、乃至監工護衛的打殺,使得各個種植園中都堆砌了眾多土人的累累白骨。
因而,許多種植園主在損耗大量土人苦力后,就會幾家糾集在一起,組織護衛駕船出海,到附近的小島去擄掠土人,以補充消耗甚大的勞力。
其實,這座小島在數十年前,也曾有外來勢力涉足。最早來到該島的是葡萄牙人,他們于此處發現了大量的檀木,并以此命名為檀香之島。然而,葡萄牙人很快就把島上所有這種珍貴的、富有香氣的樹木砍伐一空,隨后,他們便拍拍屁股離開這里,前往香料群島。沒過多久,荷蘭人也來到這座島嶼,但尋摸了一圈,發現沒什么有價值的物產,搖搖頭也離開了。
如今,一群利欲熏心的種植園主,在剛剛忙完春耕后,便將他們貪婪的目光也瞄向了這座小島,盯上了世居此地的眾多土人。
“有煙火!”一名護衛放下望遠鏡,伸手指著島上的一個位置,大聲地喊到。
幾艘船上的護衛和水手聞言,紛紛扭頭朝岸上看去。只見,一道道炊煙在距離岸邊數里的地方隱隱升起,顯見是有一個土人部落在那里聚集。
“準備登陸!”幾個護衛頭領高聲喊到:“所有人,把家伙什都準備好了。……登岸后,不許亂跑,集結成伍,統一行動!”
幾艘船上的護衛們默默的將攜帶的皮甲穿戴整齊,并在腦袋上扣了一頂藤牌頭盔,隨后握緊手中的短刀(長矛),等待船只沖灘登陸。
對于在這種荒僻的島嶼上擄掠土人,這些護衛根本不擔心會遭到強力反擊。相較于爪哇島、蘇拉威西島,以及巴厘島那種大島上擁有一定程度的文明和基本的政權組織形式,這些偏僻小島上的土人還屬于蒙昧的原始時期,基本上不存在什么銅鐵之類的武器。
因而,護衛們只需裝束皮甲,遮蔽頭臉,憑借他們手中鋒利的刀劍和長矛,面對那些手持木矛和石頭的土人,可以說是無敵的存在。
然而,在這處沿海平原的土人部落,自詡武裝島牙齒的種植園護衛們,卻遇到了一個頗為意外的情況。
他們遇到了一群原始騎兵!
數十名騎著健壯的松巴小馬的土人,赤果著上身,臉上布滿刺青,手里揮舞著木矛,勇猛地朝這群闖入他們家園“掠奪者”沖了過去。
無遮無攔的草甸,奔勢如雷的沖鋒,瞬間將十余名護衛擊倒在地,剩下的人發一聲喊,置受傷呼號的同伴不顧,扭頭朝岸邊的方向逃去。
土人騎兵一邊不斷發出尖利的吼叫聲,一邊驅使著胯下的健馬,持著木矛,循著護衛們逃跑的方向,從后面追殺了過來。
又付出了十余名同伴的性命后,護衛們狼狽地竄入山林,然后快速地逃到岸邊。
驚魂未定的護衛們,登上船后,連聲催促操船的水手和隨行土人漿手,趕緊駕駛船只,離開這處海岸,莫要讓那些兇猛地土人將大家全都留在島上。
船只緩緩地開動,心有余悸地護衛扭頭朝岸上看去,只見已經有數十個土人從山林里鉆了出來,揮舞著手里的木矛,像是在朝逐漸遠去的船只示威。隱約間,一些被遺棄在島上死去的同伴,正在被那些土人用木矛殘忍地高高舉起。還有幾個土人,拿著繳獲的短刀,將數名受傷未死的護衛,直接斬下頭顱,興奮地呼號著。
“他娘的!”一名護衛頭領狠狠地朝海上吐了一口水,“待俺們回去了,必須向宣化總管區的官家報告此事。請求派大軍過來,將他們都屠了!”
“……我們這是民間私下組織的狩獵行動,官家不會因為我們遭受一點損失,就貿然出動經制軍伍,為我們找回場子。”另一名護衛頭領臉色有些蒼白,“就算是想動員宣化各地的鄉兵,估計都不太可能。”
“那……,那……,那我們就白白損失二十多名兄弟在這島上?”
“狗日的,那些土人不過就騎著一些矮馬,手里還是拿著木棍,就將俺們攆得如此狼狽!”一名壯實的漢子,臉上帶著血,猙獰地說道:“當時,俺吼著讓你們迅速聚集結陣,迎面直擊土人。可你等貪生怕死之輩,竟無一人隨俺反身殺敵!死去的二十多名兄弟,都是你們害死的!”
眾人聞言,均喏喏不敢反駁。適才,數十名土人騎兵沖來,眾人驚愕之余,不免心神為之一奪,膽氣皆喪,再加上對騎兵的天然恐懼,都下意識地四散奔逃。而此人,卻是眾多護衛中唯一敢戰之士。在躲開土人騎兵沖陣之勢后,他隨即揮刀斬殺了一名土人騎兵。
但眾人皆逃,他亦孤木難支,也只能隨著大家一起退到海邊。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騎著健壯矮小戰馬的土人似乎沒有那么可怕,比起在大明境內的清虜騎兵,他們可謂是一群騎著大牲口的“野猴子”。
可是,他們這些全部武裝的護衛就是被數十個“野猴子”給攆得狼狽逃至海上,并且還丟下了二十多名同伴在島上。
一念至此,所有人都感到一種莫名的羞愧。
“我們……再殺回去?”一名護衛頭領遲疑地問道。
“殺回去,最起碼要將同伴的尸體搶回去。”那名粗獷的漢子瞪著眼睛說道:“就算捉不了幾個能用的土人,但只要奪了他們的馬,好歹也能給東家有個交代!”
眾人聽罷,眼睛里漸漸冒出貪婪的光芒。對呀,這些土人有馬!搶些馬匹回去,絕對比弄幾個土人要值錢多了。
“屠了他們,奪馬!”
“……殺回去!”
11月20日,宣化島(今帝汶島),鎮海(今東帝汶帝力市)。
宣化總管區庶務官黃澤南將一份來自漢洲本土的文書遞給胡平江,一臉苦笑,說道:“總管大人,工部要求我們宣化在年底前再解送兩千名土人至本土,以緩解漢洲幾處礦場的苦力短缺問題。我們今年已經往本土解送了不下一萬三千多名土人,似乎總也填不滿本土的各種需求。”
“呵呵……”宣化總管胡平江冷哼幾聲,“土人又不是野地里生長的雜草,割了一茬又一茬,可以永無止境地給漢洲本土大量提供苦力!這些本土的礦場呀,就不能省著點用?就算是當牲口使喚,也得愛惜點,不能將其充作一次性消耗品呀!”
“那些土人苦力,也不盡然都在礦場。”黃澤南說道:“這幾年,漢洲本土各府縣都在大興水利,除了頻繁動員本地百姓民眾,最多的就是使用這些免費的土人苦力。不過,像這般消耗,確實有些浪費了些。如今,宣化島及周邊幾個小島,哪里還有多少土人可以讓我們解送本土?”
胡平江冷眼看了看廳中的幾名官員,沉聲說道:“抱怨歸抱怨,但本土的指示必須完成。若非人力短缺嚴重,工部斷然不會移文我宣化總管區,要求額外增加兩千土人苦力。諸位要集思廣益,群策群力,務必要在年底前湊齊兩千土人。”
“總管大人,卑職于半月前從元和島上的幾家種植園那里得知,距離我宣化島西南數百里外有座大島,該島沿海平原分布若干土人部落。若是動員數百鄉兵前往,再輔以部分種植園所屬護衛,想來可以尋獲些土人。”宣化總管區兵備處主官邢文祥建議道:“另外,該島還有不少土人圈養和野生的健壯矮小馬匹。若能大量捕獲,將其發賣本地或者漢洲本土,對我宣化總管區也是一筆不小的收益。”
“既如此,立即著令兵備處征召鄉兵前往。”胡平江當即點頭。
“總管大人,兩年前,蘇拉威西島上的戈瓦素丹王國在葡萄牙人和南洋商社的幫助下,滅亡了東部的伯納素丹國,而南洋商社趁機占據了辛賈依王城,作為他們在該地區的商業據點。聽說他們與附近眾多的布吉人部落關系不錯。我們宣化總管區不妨要求南洋商社給我們提供一些布吉人,充作本土需求的苦力。”一名官員上前建議道。
“嗯,此議甚好。兩年前,借給南洋商社數百鄉兵武裝,現在是該到了他們回報俺們的時候。”胡平江說道:“派人知會一下南洋商社駐鎮海的掌柜,讓他們給咱們準備八百到一千人。若是需要武力支援,俺們可以派出鄉兵前往蘇拉威西島。”
“大總管,應付今年,到了來年,本土或許還會要讓我們宣化總管區解送上萬的土人苦力。”黃澤南擔憂地問道:“屆時,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你們有什么好的應對法子?”
“總管大人,龍目島上的馬加撒人正在反抗巴厘人的統治,他們的幾個頭領曾尋到拉蘭圖卡王國,請求對方的援助。”黃澤南娓娓說道:“可能是擔心附近的巴厘王國會加以干涉,因而拉蘭圖卡王國便通過葡萄牙人,曾向我們齊國尋求某種支持。若是我們宣化總管區適度介入他們土人之間的紛爭,派出若干武裝鄉兵,則可趁龍目島上混亂局勢搜羅大量土人。如此,或可應對未來一段時間本土對土人苦力的需求。同時,我們齊國也可在龍目島獲得相應的特殊地位,保障我們齊國在該地區的政治和經濟利益。”
“介入土邦的戰爭,需要大王和軍部的授權許可。”胡平江沉吟片刻,點頭說道:“不過,俺認為此方案可行,且風險性很小,應該會得到本土的許可。即使不出動陸戰隊,俺們宣化總管區也能動員自身力量,將那龍目島打個稀巴爛,攥取其中相應的利益。”
胡平江說這番話,有著足夠的地氣。經過十余年發展,宣化島及其周邊附屬島嶼,已擁有近兩萬三千多人口(不含土人),千人以上規模的城鎮就有六座,若是緊急動員的話,可輕松召集兩三千武裝鄉兵。
“總管大人,我宣化總管區在重視武功和商業利益的同時,還需多多關注文治。”總管區文教部主官邵宗群待眾人討論完征伐土人的事務后,朝胡平江拱手說道:“大人,隨著我宣化地區孩童的逐漸增多,各地所屬學堂已不堪重負,課堂之上亦擁擠不堪。另者,授業師資,人數也是短缺日甚。這些問題,下官已提請總管大人數次,現懇請大人加以重視并著力解決。”
“邵夫子,勿要如此催逼俺。”胡平江苦著臉說道:“這些事情,俺記著的。俺先從庫里撥一萬漢洲銀元,將學堂最為擁擠的幾個縣鎮加以改善一二。至于師資,下個月,俺返回本土參加政府聯席會議時,親自去尋那文教部宋大人,軟硬兼施,讓他無論如何,也要給俺們宣化總管區多派些教書的先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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