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2年8月18日,巴達維亞。
在1619年,荷蘭人摧毀了爪哇島西北海岸的芝利翁河河口處的一個小港口——加卡特拉,并將其改名為巴達維亞,正式開啟了荷蘭東印度公司在當地的殖民化進程。
經過五十多年的發展,這里不僅是東印度公司的行政中心,更是整個東印度群島的貿易中心、貨物集散中心和印度洋世界最大的奴隸貿易市場。
是的,荷蘭人在東印度群島除了壟斷和控制了高級香料主要產地,從事豐厚的香料貿易外,他們還大肆販賣南洋土著人口。
殖民者們往往因為該地區的人口不足,不能夠提供充足的勞動力,導致一大部分潛在的可生產的土地閑置了。要解決這種方法最有效的途徑自然是通過移民增加人口,但除了“勤勞能干,愛錢如命”的華人以外,荷蘭人幾乎找不到其他可以依賴的自由傭工。
然而,因為齊國的強勢崛起,并開始充當南洋地區所有華人的保護者,使得荷蘭人在二十多年前便熄了剝削壓榨華人的心思。
那么,在自由勞動力缺失,當地居民又無法被信任時,還有什么能比遠離自己的國家,不習慣也不了解周圍民族的習俗的奴隸們,更能讓忐忑的荷蘭人安心的呢?
截止到去年為止,巴達維亞的人口規模已經增長至四萬余人,有超過兩千名的荷蘭人和八百名歐亞混血人口,但是有七千余華人,超過五千名“葡萄牙黑人(葡印,葡非,葡萄牙與當地馬來人混血)”,有三千名爪哇人當地人,還有多達兩萬余奴隸。
這些奴隸大都被用于家庭傭人,以及用于城市清理、碼頭運輸和其他諸多苦力勞動,當然,還有相當數量的奴隸被華人用于種植園勞動。
在過去數十年里,巴達維亞的人口死亡率是非常高的,除了環境的因素外,還有荷蘭人的理念也使這種情況更加惡化。他們認為疾病是通過空氣傳播的,因此門窗都要保持關閉,使得每個居住者像被烤箱中烘烤一般。
他們還堅持穿歐洲的布料,吃歐洲的食物,這對于一個熱帶城市而言,都顯得不合時宜。
另外,巴達維亞本來就坐落在許多條小河邊,但是為了使它更像阿姆斯特丹,荷蘭人驅使奴隸挖掘了許多運河,這些都成為非常有效的傳播疾病的污水管。
不過,近十幾年來,因為與齊國保持了非常親密的接觸和往來,尤其是參考了齊國的城市建筑布局,巴達維亞遍布城中的溝渠水塘或者被填埋,或者如同齊國城市那般做成暗管模式,以減少瘧疾的傳播途徑,科學的防疫衛生理念也被荷蘭人慢慢接受。
如今,巴達維亞的居住環境雖然還無法與干凈整潔的齊國城市相比,但在市容市貌和清潔衛生方面,已超過許多歐洲本土的城市。
東印度公司駐巴達維亞總督基恩·馬特塞克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著遠處日益繁華的城市景象,卻沒有像往常那般志得意滿的心情。
半個月前,一艘快船帶來了歐洲本土的消息,3月,法國向荷蘭宣戰,十余萬軍隊進入了西屬尼德蘭,并很快渡過萊茵河,悍然侵入共和國境內。
共和國由于盲目的自信,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法軍得以迅速地占領荷蘭大部分國土,接著,法軍又分兵六萬攻西班牙的弗朗什孔泰與南尼德蘭,發起了一場規模巨大的歐洲擴張戰爭。
與此同時,無恥的英國人背叛了三角同盟,于英吉利海峽公然向荷蘭艦隊挑釁,拉開了第三次英荷戰爭的序幕。
共和國在陸地和海上遭遇了敵人的聯合攻擊,形勢異常險峻,危如累卵。
剛剛,又收到來自廣寧(今印尼爪哇島西北芝勒貢市)的消息,一支龐大的法國外交使團抵達了該地,準備前往齊國的首都,面見他們的皇帝陛下。
聞知此事后,東印度公司上下頓時緊張不已,齊國若是改弦更張,拋棄荷蘭,轉而結好法國的話,那么整個東印度公司將遭遇一場巨大的危機,甚至會有徹底失去整個東方貿易的風險。
馬特塞克總督第一時間派人去請齊國駐巴達維亞代表前來總督府,以探尋齊國人的最終態度。
“我們齊國的外交政策暫時還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你們聯省共和國依舊是我們齊國最為重要和最為親密的合作伙伴。”駐巴達維亞代表林少民微笑著說道:“而且,為了支持你們抗擊法國的入侵,我齊國內閣已經同意給予你們聯省共和國三百萬漢洲銀元的貸款。至于與你們東印度公司之間商業合作,也一如往昔,沒有任何改變。”
“非常感謝你們齊國的支持。”馬特塞克總督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了下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為了表達我們東印度公司的謝意,我們將把位于蘇門答臘島上的占碑貿易據點無償贈送與你們齊國。”
林少民聽罷,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馬特塞克總督。
要知道,在占碑,英國人的貿易據點可是與荷蘭的據點毗鄰而居。
這些荷蘭人,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安好心,想試圖要挑起我們齊國人與英國人的沖突。
不過,以我齊國目前之勢,在這南洋地區還會怕了誰嗎?
9月5日,漢洲,建業。
看著港口停泊的無以計數的船只,法蘭西王國特命全權大使特奧·埃爾南德斯男爵感到無比的震驚,這種繁榮景象別說是馬賽、波爾多無法與之相比,恐怕與尼德蘭人的鹿特丹、海牙、阿姆斯特丹等貿易港口相較,也不逞多讓。
“這座城市,在過去三十多年里,曾一直是齊國的臨時首都,是整個漢洲大陸,乃至東印度群島最為重要的政治、經濟中心。”陪同而來的法國東印度公司高級經理奧利維耶·吉魯熱情地為法國大使介紹情況。
“在這個港口,不論任何時候,都可以看到有船只駛往中國、巴達維亞、呂宋、日本、朝鮮、馬六甲、亞齊、馬魯古、錫蘭、孟加拉、卡利卡特、蘇拉特、阿巴斯、蘇伊士等各個國家地區,甚至還有駛往我們歐洲的船只。可以說,只要你想到的地方,都會有船只前往。”
“這座城市有超過十萬人,世界各地商人和旅行家會慕名來此,他們中有來自東印度群島和莫臥兒帝國的土邦王公,有躲避戰亂和饑荒的各國難民,也有謀取利益的大小商人,自然也會有充滿冒險精神的勇士……,所有人來到這塊充滿無數機遇和希望的大陸,以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
“巴士拉、馬斯喀特、霍爾姆斯,以及波斯灣的其他港口,為這里的生產工廠和居民提供珍珠、生絲、卡爾美尼亞羊毛(一種山羊細絨毛)、海棗、干果、玫瑰水、藥材、蜂蜜……,哦,還有女奴。”
“從爪哇、馬六甲、蘇門答臘和香料群島,商人們會帶來香料、龍涎香、珍貴木材、糧食……”
“來自馬達加斯加、莫桑比克以及非洲東海岸其他港口,則會提供包括象牙和藥材等貨物……”
“而來自印度的不同地方生產的靛藍、硝石、棉花、女奴則源源不斷地運抵建業港。”
“所有的商人在返回的時候,會將他們的船只裝滿茶葉、棉布、砂糖、瓷器、香水、毛呢、鐘表、鐵器、五金、機械、肥皂和香皂等相應工業品,另外還有象牙制品、項鏈、珠寶等奢侈品,以及罐頭、油料、咖啡日常生活品,林林總總,不勝計數……”
“這么看來,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運來的商品幾乎都是初級的原材料,而帶走的全都是齊國人自己生產的工業制成品和各種高附加值產品。”特奧·埃爾南德斯若有所思地說道。
“是的,先生。”奧利維耶·吉魯恭敬地點頭說道:“在整個印度洋地區,齊國是唯一能生產并提供大量工業制成品的國家。他們可能要比我們所有人的預想中都更為富庶,也更為強大。”
“齊國與我們法國相比,孰強孰弱?”特奧·埃爾南德斯突然問道。
“……”奧利維耶·吉魯聞言,怔了一下,“齊國雖然在該地區比較強勢,還擁有一支規模龐大的海軍,但肯定無法與我們偉大的法蘭西王國相提并論。”
“那他們與尼德蘭相比呢?”
“如果算人口規模和領土廣闊的話,齊國的實力自然要超出尼德蘭許多。”奧利維耶·吉魯說道:“不過,齊國所處的地理位置是遠遠優于尼德蘭的,畢竟這塊廣闊的漢洲大陸,被齊國一家獨自占據。再加上他們實力不俗的海上力量,在面對任何強大的敵人時,完全可以據有不敗的地位。”
“所以,我們需要與這個國家建立一種長遠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通過他們,將我們法國的影響力擴展至整個東方世界。”特奧·埃爾南德斯說道:“當然,這也將極大地促進你們東印度公司開展東方貿易。”
“是的,大使先生。誠如你所言,我們法國一旦與齊國建立友好合作關系,必然會促進我們東印度公司更好的發展。即使,我們不能染指尼德蘭人的香料生意,但完全可以憑借漢洲、印度、波斯三地的轉口貿易,賺取大量的利潤,為王國,為陛下貢獻更多的資金。”
法國東印度公司與荷蘭、英國的東印度公司截然不同,它是一家“國有企業”,公司的活動受國王任命的行政長官監督,公司的董事不是由商人充當,而是由宮廷寵臣和顯貴充當,就是在公司的流動資金中,也是來自國王賞賜的要比商人認購的股金多得多。
這些制度因素直接影響了公司的性質和組織,法國東印度公司在財政方面更是完全依賴政府,因而在受到官僚監督和國王官員瑣碎監督的束縛下,它的殖民活動經常得不到國家的充分支援,資金一直比較缺乏。
因而,法國東印度公司在整體經營上,要遠遠弱于英荷兩家的東印度公司,每年的貿易額,還不到一百萬法郎,利潤更是只有區區十幾萬法郎,都不夠路易十四辦幾場奢華的舞會。
法國人在印度洋地區殖民過程中,經常是來得太晚了,當他們發現一種貿易或一個港口城市時,還未下手,就早已被別人掌控了。數十年的殖民經營,歷盡千辛萬苦,錢也沒賺到多少,地盤也沒撈到幾個。
哦,也不是,法國人最起碼占領了一個波旁島(今留尼旺),算是在印度洋地區有一處中轉之地,但也經常面臨資金不足,發展難以為繼的窘境。
因而,在看到隔壁的尼德蘭人在東方貿易上,賺的盆滿缽滿,法國人如何不會生出嫉妒之心。
特奧·埃爾南德斯在六個多月前,從巴黎啟程前往漢洲時,整個法國已做好了全面戰爭準備,開始磨刀霍霍,試圖一舉攻滅尼德蘭,吞并這塊歐洲大陸最為富庶的地區。
至于如何選擇一個開戰的理由,一切是那么的無稽和可笑,法國樞密院是這樣提出的:阿姆斯特丹鑄造了一枚特別的勛章,上面的圖案是市長范博伊寧的頭像和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組成,前者在后者之上,并且圖案的邊緣刻有銘文“太陽一見到我就停了下來”。
這不明擺著是在侮辱路易十四嘛!
因為誰都知道太陽的象征性圖案在法國人心中的重要影響,并且人所共知,法國人民把鐫刻有銘文“高于一切”的太陽徽章作為路易十四的象征。
但實際情況是,法國人所描述的這枚勛章從來只存在于他們的腦海里,尼德蘭人根本沒有鑄造。
不錯,聯省共和國的三級會議是曾下令鑄造一枚勛章來記錄共和國為之驕傲的輝煌業績,不過,銘文是這樣說的“法律的守護者、信仰的捍衛者、國王們的拯救者、勝利的復仇者、歐洲的仲裁人”。
但是,路易十四已經將王者之劍高高的舉起,十余萬精銳法國軍隊已經整裝待發,大孔代、杜倫尼、布特維爾等名將已經跨上戰馬,躊躇滿志。戰爭一觸即發,任何國家,任何人都將無法阻止。
開戰的正當理由很重要嗎?
要知道,后世某個霸權國家在全世界人民的面前,捏著一小袋洗衣粉,都能作為開戰的理由,更何況偉大的“太陽王”呢?
再看尼德蘭這邊,用來抵抗的統帥僅僅是一個體弱多病、毫無任何戰爭經驗的年輕人(后來的荷蘭執政威廉三世),不到兩萬名參差不齊且素質低劣的士兵,還有被利欲熏心的阿姆斯特丹商人盜賣一空的軍火庫。
因此,法國人信心十足,認為可以在不到半年時間,就可以徹底征服和占領這個彈丸小國,為法國稱霸歐洲邁出堅實的一大步。
吞并了尼德蘭,那么它在海外所有的資產,特別是最為重要的東方貿易,自然也要由法國人全盤接管過來。而要實現這個目標,就無法繞開那個位于南方新大陸的齊國。
因此,路易十四雖然不怎么喜歡這個國家,但在自己的寵臣國務秘書、海軍國務大臣兼財政審計長讓·巴普蒂斯特·柯爾貝爾的極力勸說下,還是派出了一支龐大的使團,前往漢洲大陸,準備與這個地區“小強”建立正式的外交商貿關系。
作為法國的全權大使,特奧·埃爾南德斯非常自信可以完成路易十四交辦的各項外交事務。盡管齊國駐歐總代表在去年婉言拒絕了法國人的一系列要求:斷絕與尼德蘭之間的關系,將駐歐總代表處遷往巴黎,停止金錢和物資方面給予尼德蘭人的支援,協助法國人開拓東方貿易,轉讓貿易據點……
但是,只要法國以雷霆之勢攻滅了尼德蘭共和國,吞并了他們的領土,建立了歐洲霸權,他相信,齊國人會很快改變主意的。
因為,沒有人可以違逆“太陽王”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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