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3年1月28日,長安府,梁平縣(今澳洲多爾比市)。
梁平縣位于長安西北六十多公里的丘陵地區,于兩年成立,轄下六個鄉,二十八個村屯,擁有人口四千五百余。這里擁有大量肥沃的黑土,以種植棉花、高粱、小麥、大麥等為主,是長安府最為重要的糧食和棉花產區。
小梁河(流經多爾比市的麥爾河)蜿蜒穿過縣城,為該地區提供充沛的灌既水源。這里屬典型的亞熱帶氣候,冬暖春早、秋短夏長、日照光強,全年無霜,非常有利于棉花的生長。目前,梁平縣開墾出的十二萬余畝耕地中,差不多有六成的耕地都栽種棉花。
沙堡村的村長韓福勇臉上帶著幾分不耐的神色,領著一名縣里戶政所的書吏,行走在一塊塊棉田之間,查驗土地冊中的實際數據。
“這片棉田恐怕不止一百二十畝吧?”徐恒華站在田壟上,看著面前的大片棉田。
正值夏季農閑時節,田地里只有寥寥數名農人,正在清理著棉田中的雜草。小腿彎高的棉桿,蒼翠的綠葉,無不顯示這片棉田長勢喜人,估計再過個把月時間,就會開花掛果,然后孕育出一朵朵輕柔的白色棉絮,最終變成身上舒適溫暖的棉布衣裳。
“俺說有一百二十畝,就是一百二十畝!”韓福勇甕聲甕氣地說道:“地兩側的幾攏地,是人家開出的荒坡坡,栽種了一些自家食用的蔬菜和西瓜。咋的,這些也要算在農人的收成里面?”
“哦,那倒不必。”徐恒華早已看出這位村長的不耐,但身為戶政所的書吏,職責所在,也必須要嚴格完成上頭交辦的事務不是?
況且,這次全國性的經濟普查工作,那可是當今陛下親自下旨給內閣,要求務必科學、合理、全面地清查一番國家三十多年發展的“底子”。據說,這項事務不僅要在漢洲本土展開,而且那些海外領地也要進行“摸家底”的工作。
為此,他們這些縣里戶政所的書吏、辦事人員還專門趕至長安府,進行了為期半個月的培訓和學習,以了解經濟普查的方法和流程。
徐恒華今年剛滿十九歲,兩年前才從大興工商經濟培訓學堂里畢業,然后經過一番考慮,便報名參加了長安府的民政考試,通過后,分配至梁平縣戶政所,成為一名“國家編制”的書吏。
其實,以如今齊國各行業對人才的渴求程度,像他這種經過專業培訓的經濟人才,最好的就業途徑,那自然是進入國內各大貿易商社,每月最少可以拿到十塊到十二塊錢的高薪。在商社磨礪兩三年,很快就會晉升至管事,或者掌柜,一年收入兩三百塊,那是非常輕松的事。
可是,他的父親來自大明的北方,嗯,準確地說,是來自曾經清虜統治的地區,骨子里還存有濃濃的官本位思想。你在商社工坊里做得再好,薪水拿得再高,那不照樣是個白丁,哪有什么身份和地位!
進入政府,成為一個官家人,那就不一樣了,好歹是吃皇糧的,是官老爺了。因而,在徐恒華畢業后,便強硬地為他安排了未來要走的人生道路。
當然,成為一名“公家人”,待遇也并不低,每月也有八塊錢的薪俸,超過國內絕大部分民眾的收入,只是要跟那些財大氣粗的貿易商社相比,顯得要低一點而已。
梁平縣剛剛成立兩年,除了幾家磚窯廠、水泥廠、糧油作坊外,像樣的工業幾乎沒有,是一個妥妥的農業縣。
而對于今年上半年展開的全國性經濟普查工作,梁平戶政所的主辦官員只能將五名書吏、辦事員統統派到轄下各個鄉鎮村屯,去統計核查本縣可憐的“家底”。
人口普查和統計,齊國在最早時期,幾乎每年都在做。盡管后來,地域面積大幅增加,人口規模也有急劇擴大,但這種人口統計工作,每五年也要進行一次。但這種經濟核普查工作,卻是齊國三十年來首次,并沒有既有的方法和流程。
據說,戶部的尚書、侍郎及各司官員還專門將長安大學堂和大興大學堂里有關經濟事務的先生請來,一起研究討論如何實施這次經濟普查。
在1665年,遠在歐洲的英國政府曾主持過一次類似的全國經濟統計工作。當時正值第二次英荷戰爭期間,王國政府就在琢磨,該動用多少力量去支持戰爭,而不至于把國內經濟搞垮。于是,查理二世便授命威廉.裴侖爵士對英格蘭和威爾士的收支、人口、土地及其他資源進行了測算和統計。
自然,當時的英國政府所做的經濟統計工作,嚴格地講跟現代意義上的gdp統計不同,但也算是gdp最早的雛形,它當時主要考慮的是稅收能為戰爭籌集到多少錢。
那么,現代意義上的gdp統計的則是國民收入,即國家每年能生產出多少東西。它始于20世紀30年代美國股市崩盤,經濟進入大蕭條,當時的政府對經濟運行情況一無所知。失業人數多少、消費多少、投資多少、信貸規模多少……統統不知。于是政府就審批了一個課題,交給當時一位年輕的經濟學家庫茲涅茨,由此便出現了第一個現代意義上的國民收入統計。
作為一個擁有后世記憶的穿越人士,齊天自然深知gdp統計的重要性,而且耳濡目染下,對gdp的一些概念和統計方法并不陌生,雖然不知道其中操作細節,但基本的諸如生產法、收入法和支出法,還是知道一點的。
在他看來,齊國人口規模不過六百萬,產業類別和經濟總量甚至都遠遠無法與后世的一個小國相比,那為何不趁此現在的時機建立一套國民經濟總量的統計手段,如此,便可以更為直觀地了解國家的經濟實力和發展狀況。
另外,通過gdp統計數據,可以清晰地了解描述經濟結構的重要指標,如產業結構、需求結構、地區經濟結構等等,是制定經濟發展戰略目標和宏觀經濟政策的重要工具和關鍵依據。
但是,當梁平縣的書吏和辦事人員深入鄉鎮村屯,開始統計核算去年的農業生產數據時,卻不知何故,引來百姓的非議和猜測。
“徐書辦,你們統計俺們農人的田產收入,真的不是為了增加農稅或者擴大其他附加費用?”韓福勇忍不住又問出這句話來。
“怎么會增加農稅呢?”徐恒華收起賬冊和炭筆,笑著說道:“農稅在幾年前剛剛減下來,政府如何又會輕易將它又增加回去?你作為村長,應該從政府發放的各種文書和報紙中也了解一些國家的大政方針,可曾有任何加征農稅的消息?”
“俺瞧著你這兩天來,不僅將村里的土地賬冊翻了個遍,還親自到田間地頭實地核查。就算是家里養的牛羊牲口和雞鴨也要區別登記。這般仔細統計,可不就讓人無端地猜疑了嗎?”韓福勇說道:“鄉人們便傳聞,官家要從俺們農人這里加稅、加征。你說說,俺們這里差不多有三成的人都是剛剛從大陸移民過來的,被那里的官府壓榨多了,這讓他們心里能不著慌嗎?”
“韓村長,我記得你是老移民了,來漢洲本土也有八年了吧。以前更是從過軍,當過兵。怎么,也跟那些新來的移民對我齊國政府存有疑慮了?”
“俺當然對齊國感恩戴德,對皇帝更是無比敬仰。”韓福勇瞪大了眼睛,“俺們這些年日子過得安生,吃得飽,穿得暖,還有容身的宅院,這比起在大明的地界,那簡直就是天堂般的日子。可是,俺這不是擔心……擔心縣里單獨出個什么別的政策嘛。”
“老韓,你可真敢說。”徐恒華聞言,不由苦笑連連,“在我齊國,私自征稅加派,貪污公孥,是官員大罪,那可是要被罰沒家產,流放海外荒島,被充作苦役的。”
“幾百年前,大明洪武爺的剝皮實草都沒嚇著后來無數的貪官污吏,更何況流放海外,罰做苦役?”韓福勇小聲地滴咕道。
徐恒華聽罷,搖搖頭,便徑直朝另一片農田走去,這種混賬話,自己還是少聽為妙。要是傳到縣里的上官或者知縣那里了,定然要給這個膽大的村長穿小鞋。
2月12日,大興府,少梁縣(今澳洲陽光海岸)。
少梁位于大興以北約一百公里處,東面是浩瀚的太平洋,風景秀麗、氣候宜人。在文人墨客眼中,少梁堪稱是一座美麗異常的城市。
少梁城擁有常住居民兩萬三千余,若是加上轄下的鄉鎮村屯,人口規模就有七萬余,是本地區僅次于大興的第二大城市。當然,要論經濟規模和商業繁榮來看,也是穩穩的大興府第二城。
城里有食品、毛紡織、皮革、船具、建筑材料、五金、制糖、煙草加工、鯨產品加工、木材加工、造紙等近百余家工廠,其中絕大多數均為民間資本。
“東家,近期縣里的戶政所主辦多次來柜上核實去年的經營數據,我擔心是不是要故意尋我們的錯處,以便施以額外的攤派。”鐘元洪捧著一摞賬冊,擔憂地看著自己的東家廖元誠。
“元洪呀,你來我齊國也有十余年了,你可曾見過政府無端尋事?”廖元誠叼著一個名貴的煙斗,靠坐在軟椅上,愜意地吸了一口煙,然后毫不在意地說道:“你這個人呀,老拿大明的經歷來揣測我齊國政府的行為。咱們齊國的官家,向來對我們這些商賈工坊主優待著呢,不曾有過任何苛待之為。”
廖元誠是大興府有名的“廖記”糖廠的東家,除了在少梁有一家制糖廠外,永登縣(今澳洲陽光海岸所轄卡拉德拉市)、宜川縣(今陽光海岸市馬盧奇郡)還各建了一座制糖廠,被當地民眾稱之為“糖王”。
“縣里的官人們不是說了嘛,這次是在進行全國范圍內的經濟普查,陛下和內閣準備想摸摸咱們國家的家底有多少。咱們工廠每月照章納稅,又未曾做過違法亂政的事,官家斷然不會輕易來拿捏我們的。”
“東家,話雖如此,但誰知道這官家的政策會不會突然又變了?”鐘元洪仍存有疑慮,“千年以降,觀歷朝開國之時,自然是政治清明,施政仁厚。但數十年,乃至百年后,又將如何?煌煌我大明,也概莫例外呀!”
“瞧你說的!”廖元誠說道:“三十多年前,我齊國還未正式立國的時候,就定下私有財產不得任意侵犯的法令。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該法令都未曾有過絲毫變動,而且還附加了那么多的法典律文,加以強化和鞏固。”
“我雖然不懂那個什么……政治,但我覺得吧,我們齊國是跟大明,甚至歷代王朝,都是不一樣的國家。在這個國家里,不論是我們這些富貴商賈,還是普通小民,都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不至于擔心哪天被官員胥吏無端地給當做肥羊來宰殺!”
“不過呀,我們齊國的商稅倒是比大明境內要高出不少,而且種類繁多,核查嚴密。漏報偷稅之后,處罰更是嚴苛,讓人不得不小心從事。元洪,你管著柜臺的賬務,且莫疏漏了,讓官家尋到痛腳,弄出節外生枝的事端來。”
“是,東家。”鐘元洪施禮道。
就在少粱縣廣大民眾為正在進行的所謂經濟普查而有不同解讀之際,知縣謝學敏卻被戶政所報來的全縣普查數據給驚到了。
“我縣以區區七萬余人口,就創造出了七百八十多萬的財富?……你等在統計過程中有無虛報、多報?”
“縣尊。”戶政主辦馬鳳光拱手說道:“這些數據,下官已經反復核查兩遍了,斷無任何虛報多報。”
“以此數據來看,我少粱縣年人均產出豈不是已超過一百多塊?”謝學敏猶自有些懷疑,“可是,據我所知,轄下百姓實際所獲斷無如此之高。甚至部分鄉鎮村社的農人,一家的年收入都不超過六十塊。”
“縣尊,你這只顧著體恤下情,難道忘了我少梁縣可是一個工商并舉的經濟強縣?”馬鳳光笑著說道:“單單一個廖記糖廠的年產值就有八萬塊之多,像它這種經營規模的工廠和商社縣里就有二十余家。以此類推,加上縣里其他中小規模的工坊、商社,光是工商業的產值就達三百多萬,占了我縣所有產出的近五成。”
“果然,無工不富,無商不活!”謝學敏恍然,不由擊掌嘆道:“若是國內其他各府縣皆如我少梁這般,那我齊國一年所創造的財富就達六萬萬之巨!”
“縣尊,國內各府縣,自然不能皆如我少梁這般富庶。畢竟各地稟賦不同,發展有快慢,產出也有多寡。更何況許多海外領地,人口不豐,也無像樣的工業基礎,其年產值恐怕就遠遠不及我少梁。”馬鳳光低頭想了想,繼續眼神灼灼地說道:“以下官估計,我齊國一年所產,大概在五萬萬左右。”
“五萬萬?呵呵……,即使如此,這也是一個令人驚嘆的數字。以我齊國如此雄厚國力,何事不可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