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2年11月18日,琉球,中山港(今那霸)。
一群赤果著上身,膚色曬得黝黑的勞工在監工的驅趕下,拿著農具,在蒙蒙細雨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著。這些勞工有琉球人、日本人、朝鮮人,以及部分秦國人。
一些早期到來的漢人和日本人已經成功脫離苦海,如今要么轉變成為當地的自耕農,要么成了各大甘蔗種植園里或建設工地上的武裝護衛監工,總之,生活比起以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可同日而語了。
此時,這七八名驅趕著勞工去干活的監工便是早期引進的日本移民、現大齊帝國海外領地居民,他們如今是附近一家甘蔗種植園的監工,監督著七十多名勞工勞作。前些日子,臺風過境,使得島上最近幾天連降大雨,種植園主擔心種植園內排水不暢、形成內澇,因此便著人冒雨出外工作,檢查給排水系統,順便清理一下淤塞的排水溝。
監工們都戴著斗笠,披著防水蓑衣,腰間挎著長刀,手中持著一根短棍,嘴里罵罵咧咧,小聲抱怨著該死的天氣。他們遠遠地跟在勞工身后,偶爾抬頭瞄一眼,絲毫不怕他們跑了。
所有人都不傻,這中山港附近,一直到八九里外的首里城,除了大片大片的甘蔗種植園,全都是荒坡林地,什么都沒有。這般大雨天氣,跑出去也找不到吃的,除了餓死病死以外沒有第二種可能,因此管理十分松懈,只要勞工們按時干完活就行。
中山城,隨著各地移民的增多,漸漸形成一座繁華的海邊港口城市。在數年前,琉球王國在征詢了齊國人的意見后,將其命名為中山,意為紀念他們曾經的中山國名。
城內有一家大型制糖廠,由數名齊國商人聯合投資興建,有三百多名工人。制糖廠從漢洲本土淘換來數臺蒸汽機驅動的榨糖設備,擁有總馬力超過150匹的各型蒸汽機。同時,這家制糖廠還不惜血本,建了一條馬拉貨車軌道通向港口的深水碼頭,基礎設施可謂極好,這些無疑都是其強大生產能力的保證。
去年全年,這家“祥瑞記”制糖廠一共生產了超過一千六百噸的蔗糖,產能雖然遠遠不及漢洲本土那些動輒產能數千噸的大型制糖企業,但它卻是該地區——包括秦國、日本、朝鮮等國家——生產規模最大、設施最為先進的制糖廠。
如此“巨大”的生產能力,自然得益于周邊地區強烈的市場需求了。近幾年,從威遠(今新幾內亞島)、宣化(帝汶島)等地區流出的咖啡、可可粉等新興飲料開始大量流行,無疑極大刺激了蔗糖的消費,喜歡上述兩種飲料的琉球總督區、呂宋諸島、日本上層公卿貴族、秦國江南地區富庶人群,都是蔗糖最大的消費者。
與西方相對貧瘠的飲食文化相比,源出華夏文明的飲食也更是豐富多彩,很多在秦國江南地區僅限小范圍窄圈子流行的甜食,已在齊國本土及部分海外領地走入了尋常百姓家,而這無疑是需要消耗大量蔗糖和香料的,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消費市場。
除去海外領地,去年一年僅齊國本土數百萬國民就消費了不下一萬五千噸蔗糖,平均每人約兩公斤,數量極為驚人,遠超世界平均消費水平。
琉球島上資源貧乏,土壤瘠薄,早期的農業發展是極為落后的,所產稻谷也根本無法滿足當地民眾需求。后來,齊國人逐步控制了琉球王國,并將總督府駐地從漢興島(今日本宮古島)移到了中山港,便開始著力開發和建設這座極具戰略意義的島嶼。
琉球島種植水稻之類的糧食作物產量不高,但這里的氣候和環境卻非常適宜種植甘蔗、菠蘿等經濟類作物,由此引來了不少有志于開發種植園的投資商人。
在齊國,蔗糖向來就是對外出口的傳統大宗商品,不僅通過荷蘭東印度公司銷售至歐洲地區,還通過旗下的數家國際貿易商社,遠銷至印度、波斯、阿拉伯,以及奧斯曼本土,賺取大量的“外匯”。
齊國的蔗糖消費需求量在增加,歐洲地區在新的飲品影響下,亦緩慢增長。目前,齊國已經是世界上第二大咖啡出口地區,并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快速超越東非、阿拉伯等傳統咖啡產地。
只要到歐洲的各大城市看看就知道,倫敦、阿姆斯特丹、漢堡、巴黎、波爾多、馬德里、里斯本、加的斯、佛羅倫薩等地到處是新開的咖啡館,喜飲咖啡的人越來越多,對蔗糖的需求量也與日俱增。要知道,歐洲憑借其龐大的人口數量,是一個十幾倍于齊國的超級大市場,可想而知對于各地甘蔗種植園的刺激有多大了,又有多少滿懷憧憬的投資者帶著資本前往富饒的加勒比海開辟種植園。
哦,扯遠了。
這家建在中山的“祥瑞記”制糖廠,主要面對的客戶群體,便是龐大的日本、朝鮮,以及秦國等地區的市場需求。它試圖憑借大規模的工業化生產,更接近消費市場地的距離,與夷州(今臺灣)和廣西兩地的眾多原始制糖工坊進行一番激烈的市場爭奪。
四年前,制糖廠投入生產后,立時將該地區的蔗糖銷售價格給打落到100元/噸以下,維持在8090元/噸之間,已經逼近夷州和廣西兩地眾多蔗糖工坊的盈虧平衡點,讓無數主工場主叫苦不迭。
“諸君,聽說了嗎?城里的制糖廠又給工人漲工錢了。”竹田治一郎透過細細的雨幕,看前面正在挖溝的勞工,輕聲說道:“那些工人每月可以領到四塊錢到五塊錢,比我們這些監工還要賺得多。可真讓人羨慕呀!”
“這有何羨慕的?”野田雄太將身上的蓑衣緊了緊,苦笑著說道:“需知,能進入工廠做工的人,那可都是國族(漢族)身份。而且,每旬日間,還需要進行一定的操作技能培訓。而我們,入籍尚未滿三年,并且連最基本的漢語書寫都無法正常完成,哪有資格進入工廠做工?”
“那些早年就入籍的前輩曾提及,我們齊國在十幾年前還招募大量的武士,組建了一支支編外的軍隊,跟隨大齊天兵征戰四方。數年除役后,便能成為正式的齊國居民,享受政府給予的所有福利和待遇。給你分配田地、宅院,還給提供牛馬農具,甚至國家還給發一個貼心的妻子,為你生兒育女,繁衍后代。”金澤洋二滿懷憧憬地說道:“那個時候,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不像我們現在,只能獲得海外領地居民身份,要到漢洲本土,還需特別申請。漢語說不好,寫不出字,連工廠都不能進。”
“怎么,金澤君對現在的生活不滿意?”野田雄太冷眼問道:“你想想八年前,你在九州是過得什么日子?再看看你目前,又過得什么樣的生活?要是沒有齊國,我們就如同一個個泥土中的塵埃一般,卑微而可憐!”
“野田君,我如何會對目前的生活不滿意?”金澤洋二立即瞪大了眼睛,急忙辯解道:“我們現在不論是吃的,還是穿的,與八年前在日本的時候,可以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對齊國的感激之情,那是……那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為了齊國,我可以奉獻我的生命。”
“不錯,為了保衛我們齊國,我們都可以為之獻出自己的生命。”竹田治一郎鏗然地說道,右手緊緊地握住腰下的長刀。
“可嘆,我等武勇之輩,憾惜未能親至戰場搏殺,為國捐軀呀!”
幾名日裔武裝監工在細雨中慷慨激昂,無盡地抒發胸中拳拳為國之情,而距離他們不遠的泥土路上,兩名琉球守備團的士兵身上沾滿了泥漿,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種植園行來。
“長官,你們需要幫忙嗎?”眼尖的野田雄太看到了泥土路上兩名士兵的窘境,極為熱情地上前打著招呼。
“狗日的,這該死的天氣,早知道,就不騎馬了。臨了臨了,倒是讓馬兒來騎我了!”上士譚虎生輕輕地咒罵著,抬頭看了一眼這名討好的種植園護衛,“哎,明溪口還有多遠來著?”
“回長官,明溪口距離此地尚有兩公里。”野田雄太殷切地說道:“長官,若是你牽著馬在雨中不便行走,可暫時將馬匹保存在我們種植園。請長官放心,我等定然會好生伺候它們。”
“也好!”譚虎生與隨行的同伴互相望了望,點頭說道:“我們且將馬兒暫存在你們種植園,待返回時,再行叨擾一二。”
“長官,去明溪口可是有緊急公務?”野田雄太走到近前,拍了拍已經被雨淋濕的馬兒,“若是時間不急的話,兩位長官可先到我們種植園洗個熱水澡,換身干爽的衣服。要不然,這般天氣下,很容易被雨淋病。”
“嘿,你這人倒是為我們想得周到!”譚虎生笑了,不由對這名身材瘦小的日裔種植園護衛大有好感,“也無甚緊急的公務,不妨在你們種植園歇歇腳。……哦,對了,我們身上有一份總督府發出的征召令,主要是針對各大種植園勞工的,不過,我認為你們或許也會感興趣。”
“……”野田雄太聞言,眼里頓時露出熱切的目光。
“琉球艦隊司令部奉本土軍令部指令,欲跨海遠征西班牙美洲屬地。”譚虎生笑呵呵地說道:“現征召大量武裝志愿人員隨船前往,對西夷港口城鎮發起登陸作戰。戰事完結之后,所有武裝人員將會擇優編入威夷島或者美洲海外領地守備團。若是在戰斗當中受傷致殘者,也無需擔心,國家和海外領地政府會終身奉養一輩子。當然,若是戰后不想加入守備團,也可以從當地海外領政府手中獲得一百畝的土地。呵呵,一百畝呀,妥妥的小地主!”
幾名種植園武裝護衛監工聽罷,頓時就有人心動不已。雖然是海外領地守備團這種非經制部隊,但官兵所享受的待遇跟帝國陸軍相差無幾,對有志于沙場建功立業的移民,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就算不當兵,也能獲取一百畝可以傳諸于后世子孫的土地,多美的事!
綿延數年的美洲戰爭到目前為止,仍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雖然,西班牙人從歐洲本土湊了二十余艘頗具戰斗力的戰艦和一千五百名精銳王國陸軍一起派往美洲,以期徹底將齊國人的勢力逐出拉普拉塔和哥塔巴尼亞地區,恢復西班牙王國美洲屬地的領土完整。但齊國人仿佛就像一個貪財的強盜,根本不舍得將奪占的土地奉還給西班牙人,也針鋒相對地派了數艘新銳戰艦,與西班牙王國海軍在美洲東海岸不斷追逐廝殺,爭奪著制海權。
這兩年,齊國通過數艘蒸汽風帆戰艦強大的機動性,陸續擊沉擊傷十余艘西班牙艦船,盡管還未徹底掌控南美地區的制海權,但也讓西班牙人海軍舉步維艱,輕易不敢出港與齊國戰艦相爭。
而陸地上的戰斗卻一直處于膠著狀態,雖然慶王指揮的部隊在去年一月又重新攻占了布宜諾斯艾利斯,但西班牙人在巴拉那河和烏拉圭河中下游地區,建立了若干堡壘、據點,成功阻止了齊國人攻入富庶的巴拉圭地區。
按理說,西班牙人花費了這么大的代價,始終無法擊敗齊國人,早就應該坐下來跟齊國好生談一談,然后以一個體面的方式,結束兩國之間的戰爭。要知道,西班牙人手里可不怎么寬裕,口袋里沒幾個大子,哪能跟一個自詡為印度洋霸主的國家在美洲地區打生打死,徒耗國力。
然后,事實上就是西班牙王國硬是撐著一口氣,在他們空蕩蕩的國庫里清掃了一遍又一遍,還在美洲屬地大肆征收戰爭稅,艱難地擠出那么一點可憐的軍費,非常努力地支撐這場戰爭繼續進行下去。仿佛,那些倔強而固執的西班牙人非常篤定認為,最后撐不下去的一定是齊國人。
內閣和軍方對這種無休止的戰爭狀態,明顯有些不耐了。雖然海軍方面樂此不彼地將一艘又一艘新銳戰艦送到美洲,以檢驗其作戰性能,以及不斷演練新的海軍戰術,培養和積累海軍官兵的實戰經驗。但這畢竟也太耗費軍費了,并且還極大的牽扯軍方有限的精力和資源。
為了重創西班牙,讓其感受到切實的威脅,早點結束這場耗時長達八年多的戰爭,總參謀部做了一個非常大膽、也非常宏偉的作戰計劃。
印度洋艦隊聯合南非艦隊,組建一支大西洋特遣艦隊,沿著非洲西海岸,一路北上,直抵西班牙本土,對其沿海港口、城鎮發動一輪大規模的軍事打擊。
琉球艦隊聯合呂宋國(鄭氏)、衛國、北明等藩屬國和同盟國海軍,組建一支跨太平洋特遣艦隊,直接攻擊西屬美洲核心領地——新西班牙總督區(即墨西哥)。
為了確保能順利攻克西班牙人的沿岸港口,太平洋特遣艦隊除了攜帶陸軍駐琉球一個混成營四百多名官兵外,還在琉球當地征召大量適合上戰場的炮灰——這也是齊國對外作戰的老傳統了,每場戰爭開始,齊國人都會在各個海外領地的勞工及護衛群體中挑選有一定軍事經驗的人員,然后將其編入仆從軍部隊進行作戰。
而齊國諸多海外領地的勞務工們對這樣的事情也非常期待,蓋因這是他們迅速擺脫苦逼的種植園“奴隸”身份,獲得自由身的一條捷徑,前提是你在戰斗中服從命令然后成功活下來。
說實話,這在齊國仆從部隊中其實并不是什么難事,因為齊國軍隊于數十年來已經建立了不敗的赫赫威名,每逢大戰,部隊的戰損率都很低,所面對的一個個敵人顯然無法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傷亡,因此大部分種植園的勞工都很向往通過戰爭擺脫尷尬苦逼的勞工身份,在最短的時間內翻身成為齊國的海外國民,從此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