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4年11月6日,柔佛城(今馬來西亞舊柔佛)。
柔佛素丹王國首相敦·阿都·查利提著筆,看著桌案上那份《展界拓地合約》,默然無語,遲遲未予著墨。坐在旁邊的齊國駐柔佛素丹王國公使秦中元則面帶微笑,側身看著他,并不出言催促。
“唉……”查利首相暗自嘆息一聲,抬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即從身后的侍者手中取過素丹陛下的大印,重重地蓋了下去。
“查利首相,此約即成,想來以后,貴我兩國邊界糾紛將自此消弭,對延續我們兩國的和平和友誼,將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秦中元將對方剛剛簽字蓋印的合約文本接了過來,然后又把他面前的合約遞了過去。
“公使先生,我也希望這份合約簽訂之后,能為我們柔佛素丹王國帶來和平和穩定。”敦·阿都·查利面色肅然地說道:“同時,我也希望,類似合約文本是我最后一次簽署。”
“查利首相,此話何意?”秦中元聞言,臉色有些不虞。
“這二十多年來,淡馬錫(新加坡)、林加、廖內、賓坦、巴淡等數十座海峽附近的島嶼,我柔佛已盡數劃于你們齊國治下。”查利首相面帶愁苦之色,“現在,我們又應貴方展界拓地之請,將柔佛海岸沿線二十里之地,再次售賣給你們。如此一來,我柔佛王城距離貴方邊界之地,已不足十里。若是你們齊國下次還需拓地,我柔佛將退無可退了!”
“……”秦中元聽罷,又好氣又好笑,打了一個哈哈,“呵呵……,查利首相過慮了。縱觀數十年來我齊國所購之地,皆為荒僻無人的小島,即使此次展界二十里范圍之內,也均為荒村野地,你們柔佛王國也從未曾好生利用過。將其盡數賣于我齊國,你們得利,我方得之,或為海上補給之用,或為移民屯墾之便,可謂是兩相皆宜。”
半年前,齊國以所據淡馬錫島未有較大河流水源和糧食耕作之地為借口,希望通過購買的方式,獲得柔佛河兩岸的土地。經過長達數月的拉鋸談判,承受不住齊國政治和軍事雙重壓力的柔佛素丹易卜拉欣三世最終屈服,指令首相敦·阿都·查利簽署與齊國之間的《展界拓地合約》。
齊國以支付三萬漢洲銀元的代價,獲得柔佛海岸縱深十公里的土地,將海峽總督區(轄區包括巴淡島、賓坦島、林加、廖內、檳島等島嶼,以及蘇門答臘島上的連州)的領地由此延伸至馬來半島境內。
在1640年,柔佛王國曾聯合荷蘭東印度公司,發動了聲勢浩大的馬六甲戰役,一舉擊敗了葡萄牙人,并徹底清除了葡萄牙在馬來半島的殖民勢力。那個時候,是柔佛王國最為高光的時代,國勢一度轉強,其版圖趁勢擴張至蘇門答臘島。
然后,好景不長,在1673年,柔佛王國在發生素丹繼統危機的時期,遭到蘇門答臘島上的占卑王國的入侵,差點攻至柔佛王城。若非求援于淡馬錫島上的齊國相助,堪堪擊退了占卑王國,柔佛幾近再遭王城被外敵攻克,素丹被俘的恥辱。
此戰過后,柔佛國勢便一蹶不振,北方幾個受其被保護的邦國漸漸離心。更讓王國雪上加霜的是,柔佛王國于蘇門答臘島上的領地在1676年悍然自立,建干巴魯王國,使得柔佛盡失蘇門答臘之地。
也就是在干巴魯王國成立那年,柔佛王國索性將位于蘇門答臘島東北方的林加群島、廖內群島等眾多島嶼全部打包賣給了齊國,以免被干巴魯王國這幫亂臣賊子竊取。
這次,對于齊國想將領地延伸至陸地之上,柔佛素丹王國雖然內心深處是一萬個不樂意,但形勢比人強,面對強大的齊國,柔佛根本沒有拒絕的膽量。要知道,在三十多年前,荷蘭東印度公司勢力尚不及齊國這般強大的情形下,提出將馬六甲領地向內陸擴展二十里,柔佛都未曾敢予拒絕。
只是,齊國把領地延伸至陸地上后,位于柔佛海岸不遠的王城就顯得比較尷尬了。這座始建于一百多年前的王城,位于柔佛河左岸,距離淡馬錫島僅三十余里。而齊國將領地擴展至陸地二十里后,將使整個王城徹底暴露在齊國人的面前。若是哪天,王國與齊國生隙,人家一抬腿就能殺到王城近前。
對于柔佛王國的顧慮和擔心,齊國人感到有些荒謬和可笑,更是不屑一顧。以我齊國軍力之強,陸軍戰力之高,就算你柔佛王國將都城建在內陸深處,就以為可以免遭我們的攻擊嗎?
簡直可笑至極!
莫臥兒帝國擁億萬人口,數十上百萬軍隊,尚不能擋我齊國凌厲一擊。歐陸西班牙王國距離我齊國更遠,還不照樣被我海軍遠征艦隊打上門去,搞的它灰頭灰臉。
再者而言,昔日你們柔佛王國的屬國吉打、霹靂、吉蘭丹、丁家奴等幾個土邦,在近十年來,紛紛棄你柔佛而去,轉投我們齊國。若是想要攻你柔佛王國,我齊國甚至不需自己動手,便可號令上述土邦從數個方向,殺入柔佛境內。
也就是我齊國人口不豐,暫時無法同化柔佛王國的近百萬國民,否則,就憑柔佛所處的絕佳地緣位置,我齊國也要將其吞并,徹底納入治下。
不過,來日方長,隨著我齊國對柔佛政治、經濟和軍事等諸多方面的控制加深,以逐步蠶食的方式,遲早會將其吞入腹中。
目前,整個淡馬錫島上已擁有四千七百余居民,大小定居點近十處,所據人口中,漢人(包括漢人與當地土著的混血后裔)有一千六百多,剩下的則是來自安南、日本、朝鮮等地的移民和當地的柔佛土著。
該島地處赤道地帶,降雨充足,年均降雨量在兩千毫米左右,而且島上還有三十多條短小河流,加上幾處定居點陸續修建了幾座容量巨大的水泥蓄水池,水源還是非常充足的。即使沒有取得北岸柔佛河下游的控制權,也并無缺水之慮。
不過,淡馬錫島作為海峽鎖鑰之地,貿易中轉之港,擁有一定的內陸縱深腹地,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11月26日,汶島(今印尼邦加島)。
“九月十七,小雨。
今日,丙子隊未能完成既定的采礦量,張頭當即命令護衛們將隨機抽出的五名苦力進行鞭撻十記,以為警示。
這些可憐的土著,又瘦又小,剛從礦坑里爬出來時,幾乎看不出人樣。在雨水的洗刷下,我們可以切實地感覺到他們的疲憊和勞累。所有人,幾乎都站立不穩,仿佛在雨水中隨時都會倒斃不起。
是的,今日兩處礦坑里,又拖出三具尸體,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傷痕,要么是感染了風寒,要么是繁重的勞作耗盡了他們體內最后的一點精力。
當眾處罰了五名苦力后,丙子隊其余的三十多名苦力并未就此解除懲罰。他們的晚飯被扣掉了,盡管只是一塊發黃的饅頭和一碗雜魚湯,但這頓飯卻是他們一天當中最為重要的食物補充。
有懲罰,自然是有獎勵的。作為超額完成任務的丁子隊,除了正常的晚餐外,張頭慷慨地給他們發放半桶啤酒。假如這些苦力會進行平均分配的話,估計每人可以喝上三口。
沒錯,在汶島的錫礦中,能喝上一口酒水,對所有苦力而言,可能是最好的獎賞。這可以讓他們稍稍進入微醺的狀態,躺在窩棚里,美美地睡上一覺,或者還能做一些美夢。”
“九月二十三,晴。
前些天的連綿陰雨,使得庫房中的稻米普遍出現霉爛現象。按理說,這種腐敗霉爛的稻米應該扔掉,要不然會吃壞肚子的。
但是,管理庫房的老黃擔心自己的失職行為會受到商社掌柜的責罵,說不定還會為此扣他的工錢。
在午后的時候,老黃弄了一頓豐盛的酒席,請了我們護衛隊的張頭和幾名小隊長。可能是考慮到我是錫礦上的統計員,對苦力的日常生產活動比較熟悉,順便也將我喊到了席面上。
老黃提議,將那些已經霉爛的稻米給礦上的苦力吃。反正,他們的日常伙食也很差,吃點腐敗霉爛的稻米,也并不會影響他們的身體健康。
對于老黃的無恥,我感到非常驚訝。需知,那些苦力即使日常伙食較差,但那些食材起碼也是將就能吃的。雖然無法讓所有的苦力吃飽,但總不至于將人身體給吃垮。
腐敗霉爛的稻米,明顯是不適合人吃的,恐怕狗吃了,都會爬不起來。這礦上兩百多苦力,若是因為吃了霉爛的稻米,出個什么意外,死上十幾號,估計得讓商社掌柜氣得跳起來。
可是,張頭和幾個護衛隊的小隊長,可能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幾倍酒下肚后,默認了老黃的主張。可能在他們看來,那些卑賤的土著苦力,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哪里會挑剔飯食的好壞。
但我卻持不同異議,因為曾聽一位學醫的堂兄提及,不論是南洋土著也好,我們漢人也罷,人的腸胃構造都是一樣的。
況且,那些日常承受繁重勞動的土著苦力,身體普遍虛弱,腸胃消化吸收功能還不如我們。所以,我有一個預感,那些苦力吃了霉爛的稻米,一定會出事的。”
“十月初一,晴天。
礦上的土著苦力已經連續死了三十八個了,這種現象引起了商社掌柜的高度關注。
眾所周知,因為本土的罐頭產業規模極大,對于錫礦的需求是極為旺盛的,由此也造成了錫礦價格的不斷攀升。而現在,礦上的苦力卻一個接著一個病死,躺在窩棚里奄奄一息的也為數不少,已經引發了整個礦場苦力的騷動,使得錫礦出產量巨減,這不是白白損失大量的錢財!
不過,瞧著病死的土著苦力數量如此之多,商社掌柜第一時間便懷疑礦上出現了大范圍的瘟疫,正在猶豫著,是否報告給附近的昭平總督府(今印尼楠榜省一帶),并封鎖整個礦場。
封鎖礦場,意味著將礦上兩百多名土著苦力徹底拋棄在此處,以犧牲他們所有生命的代價,去撲滅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
就在我試圖要說出真相時,護衛隊的張頭以一種殺人的眼光制止了我的貿然舉動。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死亡威脅。
也是,我要是當時真的說出來事情的真相原委,恐怕就要面對護衛隊所有人的敵視。以他們好勇斗狠的性格,肯定會在遭到商社處罰后,對我實施嚴厲的報復。在這座島上,可沒有地方政府,更沒有軍隊護衛,他們甚至將我殺死在這里,然后向上面報一個土著襲擊,便會掩蓋所有一切的罪惡。
為了所有人的前途著想,這次事故就應該是一個意外的“瘟疫”。
唉,我決定了,再熬上一年,我一定要離開這里。不能因為貪圖薪水高,而將自己的小命白白丟在這荒僻的島嶼上。”
汶島松明(今邦加島雙溪利亞特市附近)錫礦護衛隊長張祖平將手中的日記本扔到桌案上,臉上帶著幾分嘲諷的笑容。
“去,將那個秀才喚來。”
“張頭,我們要將他……”
“想什么呢?”張祖平瞪了那名護衛小隊長,“人家本來在礦上跟我們這些糙人一起做事,就已經膽戰心驚了。你還真把咱們當做殺人越貨的強盜賊匪了!再者說了,十幾天前的事,人家不是幫著我們做了遮掩嘛。把他喊來,我跟他說幾句話。”
邢文孝在進入護衛隊的公事房后,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桌案那本日記,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他們怎么能私下搜撿自己的物品!
“這些錢,你先收著。”張祖平將二十塊銀元擺在了邢文孝的面前,“前些日子,你幫著我們遮掩瘟疫的事,我們得謝謝你。至于偷看你的日記,我們純屬好奇,擔心你偷偷記錄了我們的某些不好的事情。在這里,我給你賠個不是。”
“……”邢文孝既不去拿那些錢,也不接張祖平的話,只是冷冷地瞪著他。
“嗯,你也知道,我們都是粗人,沒啥講究的。”張祖平被邢文孝這么瞪著,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撓了撓了頭,“偷看你的日記,是不怎么地道,這……還請你原諒則個。”
“……”邢文孝仍舊瞪著他,半響,突然上前幾步,將丟在桌案一角的日記本拿了過去,轉身就要離去。
“我在部隊上的一名老長官曾對我說過。”張祖平在他背后幽幽地說道:“我們齊國終究要占領整個南洋地區。但這片廣大的地域內,卻分布著數百萬的地方土著。他們在這里繁衍數千年,是這里天然的主人。為了確保我華夏苗裔永久地據有這片領土,為了以后減少不必要的紛爭,更是為了后世子孫的長治久安,這些土著都是需要清理的。”
“所以呢……”邢文孝停下腳步,轉身反問道。
“所以,不論是我們齊國將那些部分土著武裝起來,作為炮灰,為我齊國開疆擴土,還是將他們送至礦場消耗在無盡的苦役當中,甚至讓他們獲得某種瘟疫,都是以消滅他們的生命為目的。土人的力量現在弱上幾分,我們的后世子孫需要花費的代價就會小幾分。故而,你對那些土著的同情心,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另外,給你一個忠告。在日記里,最好不要記錄這些虐待、殘殺,或者其他形式消耗土著的事物。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你的記錄會讓我們齊國蒙受羞辱,也讓我們華夏族裔受到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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