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涿郡千里之外的南陽宛城。
縣署之外,治療傷寒的百姓依舊是車水馬龍,排成了長隊…
不過,因為醫者醫術的進步,幾乎…所有的傷寒癥患者均能藥到病除,迎刃而解。
短短的一個月內,張仲景培養出了何止上百名醫者。
《金貴要略》與《傷寒癥》更是被奉為醫學經典。
當有弟子詢問道,這兩本書是從何而來時,張仲景的回答很中肯,是柳郡守交給他的…至于柳郡守從哪獲得,他就不得而知了。
漸漸,張仲景的話傳遍大街小巷。
所有被治愈的百姓們…每日會默契的向南跪地磕頭,只為了拜謝恩人。
今日,縣署中的張仲景面色有些嚴肅。
他那雙溫和的眸子掃視著面前的十名弟子。
這些,是張仲景最開始時的弟子,他們學《傷寒癥》與《金貴要略》的時間更長,如今…每一個都是能獨當一面的角色。
終于。
張仲景緩緩的伸出手,在一干弟子的面前,他把手劃向衙署輿圖中幽州涿郡的方向。
“你們即刻趕往這里…”
“南陽的瘟疫已經在可控制的范圍,現如今…幽州涿郡才是柳觀主最擔心的地方。”
“我已經將《傷寒癥》與《金貴要略》完全謄抄過一遍,你們拿著路上研習,幽州涿郡…就靠你們了。”
張仲景的語氣和緩,可神態卻是堅定。
像是要灌輸給眼前這些弟子一些信心。
倒是這些弟子,一個個竟是躍躍欲試了起來,個個眼里放出了興奮的光芒。
此行幽州,是挑戰…
卻也是揚名的機會!
能救治一郡之地的瘟疫,這足夠他們的名字流芳百世。
“師傅在上,弟子絕不辜負師傅的栽培!”
一干弟子拱手拜辭…
張仲景一捋胡須,語氣鄭重。“是否辜負為師的栽培不打緊,可你們千萬不可辜負了柳觀主費盡心力默識出的這《傷寒論》與《金貴要略》!”
一干弟子抱拳。“必不負柳觀主默識!”
所謂默識…
——默而識之;
——學而不厭;
——誨人不倦!
五月份最重要的節氣是夏至,夏至在漢代是極其重要的一個節日。
夏至的這一天,各家各戶要像二月份社日那樣,去祭祀神明。
不過…這一次的祭品是麥和魚。
二月份的社日,是向神明祈禱豐收,五月份的夏至,則相當于用豐收的成果去回報神明。
“這就是夏至么?”
官道上,一行馬隊向新野城方向行進。
護衛著馬車的徐晃朝身旁的關羽問道:“長生,你可知道,為何今日路邊上沒有大火、火把、就連燒炭制煉的行當也都要歇業一天!”
這話脫口,關羽搖了搖頭。“以往夏至似乎也未見過火光,只是沒有注意過這些…”
“那到底什么緣故?”文聘儼然也不知道,好奇的問道。
“哈哈哈…”徐晃得意的笑出聲來。
哪曾想…
就在這時,柳羽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是陰氣上升的緣故吧?”
陰氣?
關羽與文聘一怔,徐晃卻是一捋胡須,“看起來什么都瞞不過柳郡守。”
柳羽細細解釋了起來,“一般來說,夏至節這一天是一年溫度的轉折點,氣溫會持續的開始走下坡路,這便是《淮南子》中提到的陰氣,農人們口口相傳,便是夏至日后…陰氣漸漸的要升起來了,故而,這一天不能燒大火、舉火把、就連燒炭制煉的工作也要停止。”
誠如柳羽講述的這般…
夏至這一天,對于北半球來說,太陽的直射點將從北回歸線附近向南移動。
而漢代的人們,他們最直觀體驗就是這一天起,氣溫一日低過一日。
他們自然不懂,何為北半球,何為太陽的直射點,可…氣溫下降,重要找一個緣由,那便是陰氣!
同樣的,夏至前后…
會是各種消化系統疾病的高發期。
不過…
漢代的百姓認為,這也是夏至過后,陰氣上升,然后陰氣進入人的身體造成的,所以,要盡量少吃油膩或者重口味的東西。
“唉…”
解析過后,柳羽“唉”的一聲嘆出口氣,這倒是讓關羽、文聘、徐晃等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柳觀主是在擔心那新野城,云臺二十八將之首的鄧家么?”
關羽詢問道。
柳羽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鄧家有什么可擔心的,他與那些云臺將的后裔一樣,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只是…”
柳羽又頓了一下,“一路行來,遍地都是因為瘟疫病逝的百姓,他們就倒在林間、官道上…他們的家卷往往會雇人將他們埋入地里,算是入土為安,可…這樣恰恰會造成下一輪瘟疫蔓延的隱患。”
來到南陽差不多一個月了。
柳羽總算發現了這瘟疫的癥結所在。
在漢末,每隔一年總是會爆發一次大規模的瘟疫,中原地區就是南陽一代,北境就是幽州涿郡一代。
為何總是這兩個地方爆發么?
一路走來,看到這些身患傷寒的尸體被埋入土中、地下…
柳羽總算是發現了癥結所在。
“只要這里瘟疫爆發的地方還存在著土葬,怕是這瘟疫就會生生不息,源源不絕…”
再度感慨一聲,柳羽眼眸凝起。
因為古代人口較少,土地資源相對來說是充足的,按理說土葬也并無不可。
但…鮮為人知的是,這其中卻蘊藏著大量的隱患與危機。
先說何為土葬?
將尸體埋入泥土中,讓其自行降解,這是中華民族流行千百年的入葬方式。
只是…
這樣的方法,土葬的尸體沒有經過任何處理,人的內臟會在幾天滋生無數細菌,這些有毒或無毒的尸水會深入地下。
而恰恰…
古代,尋常農人的墳都是靠近自家田畝的,因為土葬的緣故,這些田畝會迅速的被污染,然后造成大范圍細菌病毒的感染、蔓延!
這也是為何。
每兩年…南陽與幽州就會爆發一次瘟疫…
所以,要一勞永逸的解決瘟疫問題,首當其沖的便是改變“土葬”的方法,恰恰…這個才是最難的。
古人講究的是“入土為安”,土葬也符合百姓們慎終追遠的倫理情感。
生命是從大地中來,再回大地中去,這個觀念亦是根深蒂固。
特別是漢族,漢族崇尚黃色,歷代帝王以“黃”作為顯貴之色,黃色實為土色,在陰陽五行中,“土”居于中位,是最穩定、最可靠的基礎。
因此土葬符合漢人的生活習俗和傳統觀念。
恰恰這個觀念下,想要改變“土葬”,永遠的消除瘟疫的隱患,何其艱難。
柳羽沒有將這些告訴關羽他們…
他甚至都擔心,這種革除“土葬”的方法,會讓關羽、徐晃等人反對。
正直凝眉沉思之際…
“柳觀主,前面便是新野城了!”
“沒有緊閉城門,城外也沒有流竄的百姓,難道…這鄧家認輸了不成?”
文聘指著“白河”盡頭處那高聳的城樓,提醒道。
這一句話,將柳羽的思緒收了回來。
現在,還不是解決“土葬”的時候,鄧家的族長…這位云臺二十八將的后裔,怎么可能認慫,又怎么可能好對付呢?
新野城,這座在大漢以‘盛產皇后’著稱的縣城之內…
馬隊徐徐的駛入。
柳羽一行也沒有繞彎子,直接行至鄧府門前,呈上拜帖…自有門子將柳羽一行引入其中。
鄧府之中。
一個身穿紫袍的老者拄著一根拐棍,徐徐走出。
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
“老夫‘鄧某’拜見柳郡守!”
他行至柳羽的面前,語氣略顯低沉,微微作揖道…
這個人?
就是云臺二十八將的族長鄧某!
柳羽微微頷首示意,細細的打量著他,這男人身材瘦削,約莫四十五歲左右,一身紫色的袍子給人一種威儀感,尤其是那張國字臉,很正氣凜然的感覺。
而他的府邸…區別于之前那些豪門富戶,顯得有些古樸…或者說是破舊。
“鄧族長這宅子…”
“呵呵…”不等柳羽開口,鄧某說道:“這宅子是有些陳舊了,不過…我鄧家一直用的便是這宅子,先后兩任皇后也都是在宅子里養大的。”
直接亮起皇后來了…
相比于云臺二十八將中的其它家門,這鄧家因為出過許多皇后、貴人的緣故,底氣嘛…自然更足一些。
“里面請。”
柳羽在鄧某的引領下進入了正堂。
不愧是云臺二十八將之首,鄧某一開口就表現出了骨子里的廣博。“柳郡守為何而來,老夫清楚。”
“我想,柳郡守也看到了,老夫這新野城從來就沒有緊閉城門,瘟疫之下的百姓均可自由進出。”
“這些,看到了。”柳羽頷首道:“只是,這新野城的糧價、藥價卻在飛漲,似乎…鄧家的商鋪囤積了不少。”
“哈哈…”鄧某笑了,“柳郡守幫助甄家囤馬居奇,最后大賺一筆,怎么…我鄧家囤糧居奇,就不行了么?柳郡守未免對自己人太康慨,對別人太過苛刻了吧!”
柳羽都沒想到,這位鄧家族長竟是主動出擊,而且…打蛇打七寸,這番話說的…讓柳羽都無法反駁。
事實上…
囤馬居奇與囤驢居奇是一個性質的,只不過,似乎…柳羽更道義一些,而鄧家族長囤糧、囤藥,這是發國難財,有些不道義。
道義這東西,虛無縹緲的很,就沒有律法界定,只能譴責…卻說不出人家的錯來。
“鄧族長是長輩,晚輩登門也是本著商量的態度。”
“噢…”鄧某反問道:“那…宛城的吳、朱、劉、任四家,棘陽縣的岑、馬兩家,西鄂縣的陳家,冠軍縣的賈、杜兩家…他們也都是商量么?有柳郡守這樣商量的么?”
第一次,柳羽感覺他被壓制住了,這鄧家族長好強的壓迫感哪。
“聽鄧族長這意思,看起來…新野鄧家也是不打算開倉放糧、放藥了?是么?”
柳羽索性不繞彎子了。
攤牌了,給你個機會,你若是一意孤行,柳羽就打算用些手段了。
“呵呵…柳觀主何必動怒呢?”鄧某笑了,“我鄧家位列云臺二十八將之首,出過幾任皇后,缺這些糧?這份藥材么?”
“所以…你缺的其實是…”柳羽順著他的話脫口。“面子!”
“哈哈…”鄧某笑了,“不愧是‘玉林柳郎’,料事如神,我鄧家要的就是面子。”
“你方一登門,我鄧家便開倉放糧,我鄧家的面子還要不要了?以后在云臺將中說話…誰還聽?”
“那鄧族長打算怎么辦?”柳羽瞇著眼問道。
“久聞柳郡守身邊勐將如云,老夫這府邸中有些部曲不服氣,恰恰…新野城東街上有處擂臺,打上三場如何?”鄧某笑吟吟的…
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三場?那…輸了呢?”
“一場一萬萬錢作為賭注?如何?”鄧某提議道…
開倉放糧與開鋪放藥,至多也就虧上兩萬萬錢。
面對柳羽的來勢洶洶,這位鄧家族長非但不懼,反倒是貪婪了起來,所謂…別人恐懼,他貪婪!
他甚至把柳羽都當成了一只“肥羊”!
倒是柳羽…
眼珠子一轉,他“吧唧”了下嘴巴…略微沉吟了片刻。
這副模樣,像是慫了。
鄧某生怕柳羽不答應,“柳郡守不會連這擂臺都不敢接吧?昔日,柳郡守可是用三個文弱書生打敗了南匈奴的王子,聲名遠播,難道…是謠言,是不舞之鶴?”
呵呵…
柳羽就“呵呵”了。
他眼眸抬起,笑的格外開懷,“一場一萬萬錢多沒意思啊,本郡守都提不起一絲精神來,一場三萬萬錢如何?”
啊…啊…
這下,鄧某自己都驚住了。
就算是他貴為云臺二十八將之首,出過許多皇后,可這…一場三萬萬錢,依舊不是個小數目。
甚至,他鄧家根本拿不出這么多。
“呵呵…”
這次換作柳羽淺笑了,他還怕鄧某不答應,“堂堂云臺二十八將之首鄧禹將軍的后人,總不至于,這一場三萬萬錢也拿不出來吧?這也能叫豪門?氏族?”
“你…”
鄧某抬手,本想指向柳羽…可手還沒揚起,他已經張口道。
“三萬萬錢就三萬萬錢…”
他有把握…
他手下有黃忠、魏延兩人,除此之外,他兒子鄧同亦有萬夫不當之勇。
高風險必定伴隨著巨大的收益…
如果全勝,那就是九萬萬錢,當然…鄧某絲毫也不懷疑,這位“玉林柳郎”的財力,他…就是三場全敗,也給得起!
“好,一言為定!何時擂臺?”
“十日后如何?”鄧某提議道。
“這么久…”柳羽略微有些意外。
他當然不知道,這種拿錢作為賭注的擂臺,都是需要把金子給擺放出來的,否則…空口無憑,誰跟你打呀!
那么,問題來了,鄧家哪有這么多錢?
籌集九萬萬錢,他可不得從南陽…那些云臺將的家門去籌措么?
必須!眾籌!
也是…當今天下,誰有這位玉林柳郎富庶呢?
幽州,涿郡。
這本是幽州的治所,是整個幽州最繁榮的所在,雖地靠邊陲,卻也是邊陲百姓們最渴望安家的城郡。
可今日…隨著“封城”政令的頒布,一系列滋生的問題,足以讓人跺腳。
大片的百姓吃干了家中最后一份糧食,花光了最后一筆錢…
他們已經沒有多余的糧食果腹,也沒有錢去放在門口…等待商人置換。
饑寒交迫中,無數人蜷縮著身子躲在家中,每日…都有人因為饑餓而死!
不用三個月,這才第二十天,涿郡已經快要頂不住了。
官府不得以,開始放糧,可…放糧的數量極其稀少,莫說是填飽肚子,就是一家五口分發的糧食,都不夠一個人果腹的。
房舍中,到處都是怨聲載道,這已不再是尋常百姓生出不滿,就連本地的縣尉、縣丞、縣吏、衙役…也開始對那位瞎指揮的“臭閹人”心里跳腳起來。
到處都是咒罵“張讓”的聲音…
也有許多人開始咒罵劉備!
不知是誰傳出去的風聲,幾乎整個涿郡都知道,是劉備獻出的這什么“封城”的決定。
好的一點…
是瘟疫徹底的阻斷了傳播。
凡是身患瘟疫者均被收入了集中營。
新增的瘟疫患者已經很少了。
對于那些沒有染上瘟疫的百姓,饑腸轆轆才是他們面臨的最直接的問題,他們已經要瘋了…這涿郡隨時都有嘩變的風險。
要知道,邊陲的百姓可不比關東,他們多數…沒那么恭順,鬧起來…可不是玩的!
而張讓已經感覺到不妙了…
當然,他來此…倒是發了一筆橫財。
許多官員都去拜訪他,自是少不得金銀珠寶,誰不想與這位皇帝身前的近侍,十常侍之首的張常侍攀上關系呢?
一開始…
張讓發愁的是,收了這么多金銀珠寶,怎么送回洛陽呢?
會不會太張楊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已經感覺到不對勁兒了,這已經不是把金銀珠寶送回去的問題,而是…若是再這么封城下去,瘟疫倒是控制住了,可特喵的百姓們要暴動了!
這幾日,張讓每夜都無法安然入睡。
他十分擔心,會不會百姓涌進來,把他給剁了…那些守衛館驛的官兵可不可靠?
亦或者…這些官兵是不是也想把他剁了?
每當想到這里,張讓渾身就是一陣毛骨悚然。
“來…來人…”
原本都躺下了的張讓,驟然…睜開了眼童,一個鯉魚打挺,豁然撐起身子。
“備…備馬車…”
“張常侍去哪?”
——“找那大耳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