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星宮。
三百位星宮術士排列嚴密,結成了小周天星辰陣,與頭頂那片璀璨而神秘的星空遙相呼應。
瑤光真君位于大陣中央,他身穿一襲霞光鶴羽大氅,渾身氣質變得浩瀚而宏大,像是太古先民祭祀上蒼那般,口中念誦著古老晦澀的法訣,一眾來自碧游宮的真君則位列諸多陣眼,和他共同主持著陣法的進行。
這座小周天星辰陣宛如一頭貪得無厭的吞金獸,以極為恐怖的速度消耗著各種天材地寶、靈物寶藥,就連三枚在星辰隕滅時形成的寶貴結晶都被汲取了全部力量,化做星屑簌簌落下。
看到這一幕,饒是瑤光真君都感到無比的肉疼,這下真的是將星宮多年來的積蓄消耗一空,可謂是舉全宗之力,底牌齊出,哪怕是一位飛升成功的天人真仙都不可能規避。
星宮已經數千年沒有拿出這般鄭重的架勢。
作為始作俑者的云花神女正靜靜等候著這場占卜的結果,原本神采奕奕,總是水潤流光的星眸此刻已經染上了幾分煞氣,一雙罥眼眉緊蹙著,帶有幾分發自心靈深處難以消弭的倦意,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心疼她。
早在前些時日,云花神女找遍整個東海的新生嬰兒都沒讓扶桑神樹枝起一丁點反應,她先前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測成真了。
有人捷足先登。
云花神女當即勃然大怒,帶領著碧游宮眾人開始對黑金烏圍追堵截,這些人都是東海各大勢力退位的掌舵人,許多都曾在域外游歷過,實力都是最為頂尖的,單論廝殺手段不遜色于九位鎮國真君。
黑金烏作為地下妖族的太子,雖然背景不俗,保命手段繁多,但碧游宮在東海是當之無愧的霸主,很快就將黑金烏逼得走投無路。
“云花殿下,就算黑金烏已經立下忘川大誓,承諾自己和東王公轉世的失蹤無關,也不該放過它才對,畢竟是傳說中的純血金烏,后患無窮。”
那位來自碧游宮的緋花蜂后看到云花神女又拿出了一把金烏羽,以三花五氣洗練,在那不知編織著什么東西,埋藏在心底深處許久的疑惑再度開始躁動,忍不住問道。
緋花蜂后乃是傳說中的生靈,只要成年就是真仙,而且能夠產出緋蜂仙蜜,乃是一種堪比龍肝鳳髓的稀世仙珍,所以這位天地寵兒一加入碧游宮之后立刻就擁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如今更是為數不多能受云花神女青睞的真君。
云花神女回頭看向有著“蜂腰猿背,鶴勢螳形”之美譽的緋花蜂后,不由得暗自點頭,長相豐容粉嫩、玉膚雪肌,是個宜室宜家的好樣貌,而且個子高挑,四肢修長,肩寬腰細,前凸后翹,還擅長生產仙蜜,天下沒有比她更好生養的了。
誒?我怎么會這樣想?
云花神女大驚,連忙將腦子里的念頭晃散,這屬實不是一位從未嫁娶過的神女該想的,反倒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娘該為子嗣香火而操心的。
緋花蜂后更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素以殺伐果斷、御下有道而聞名,就是那些齊名的東海強者都不敢多看她一眼,更何況是這種別扭、怪異的審視目光?
可偏偏那個人還是云花神女,資歷年齡、身份地位、實力手段都高出她不知道多少倍,只能強忍著不發作,略帶嬰兒肥的桃腮生暈,卻只能在心中暗啐了云花神女一口。
“無大礙,吾天庭雖然和地下妖族那群古妖庭殘部水火不容,但現在它們龜縮域內,休養生息,反倒是和人族之間的矛盾更大,就讓他們去拼個你死我活吧。”
云花神女淺笑道,然后輕聲補充道,“何況黑金烏的血脈因人為而受到污染,喪失了巡天牧日之能,永遠不能化身為將自身光輝照耀大千世界的至高太陽,不足為慮。”
緋花蜂后聞言恍然大悟,然后突然想起了一件糟心事,恭恭敬敬的看了眼云花神女手中已是半成品的金烏羽流云紋玄色大氅,小心翼翼的問道,“殿下,不知這人皇盟約,究竟具體何時會落下?那股煌煌天威似乎越發弱了……”
云花神女仔細看了緋花蜂后一眼,將其看的一激靈,以為犯了什么忌諱的時候,云花神女輕聲說道,“這件事有許多人都知道了大概,算不上什么大秘密,也就是這兩日。”
說罷,不顧緋花蜂后的驚駭,云花神女就走向已經開始收縮停歇的小周天星辰陣法。
星辰隕晶所化的星屑落在地上,匯聚成一副占卜得來的圖案。
云花神女垂眸望去,怔了怔,然后星眸驟然瞪大,櫻唇不斷張闔,氣的嬌軀微顫,呼吸急促,水波瑩瑩的眼神逐漸有些委屈,咬牙切齒的低聲罵道,“竟然是他!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賬小子……”
“以后你再想要本宮的東西,可不能了!”
云花神女想過是真空家鄉從中作梗,甚至懷疑過天庭內部,卻唯獨忘了這個從一開始就離場的家伙,此刻心中的惱火可想而知,一種被人當猴耍的屈辱感涌上心頭,她腦海中甚至已經浮現出余祿躲在背后肆意嘲笑自己的囂張嘴臉。
自己還好心把希有神羽贈他,好讓他盡快回去!!
一想到這,云花神女更是幾欲吐血!
“走!去雍州!”
云花神女那原本云雨成煙、朦朧似霧的眉眼間染上一絲煞氣,兩排皓白貝齒快要咬碎了!
雍州?那里不是靠近西昆侖嗎?幾乎跨越整個天朝……這得趕多久的路?
緋花蜂后聞言,心中茫然一片,因為櫻唇微張著,芙蓉般的臉頰就越發顯得粉膩圓潤,宛如桃芯,倘若不知道她那殺生蜂后的威名,世間應該沒有男人能夠抵擋這般豐潤飽滿、宜室宜家的美人。
碧游宮眾人更是面面相覷,旋即都明白過來,齊聲應道,“謹遵殿下法旨!”
可他究竟是怎么找到的?就連具有扶桑樹枝的本宮都沒辦法精準找到東王公的轉世,他怎么可能做到?難道是有強者幫他?
云花神女百思不得其解。
罷了,不想了,到時候把他吊起來抽一頓,就明白了。
云花神女冷哼一聲,發狠想道。
不過就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是,經過這樣一番愚弄和白忙活,她心中竟然沒有生出一絲殺意來,只是想狠狠教訓他一番。
當真是奇怪,若是讓熟悉云花神女的天人知道了,怕是會以為她被人奪舍了。
飛往羅浮秘境的路上,余祿開始暗中試驗起已經發生蛻變的獅咬裂冠神通。
此時,無物不破的獅妖鋒芒除了能夠斬滅萬般實物之外,赫然還具有了斬滅無形之物的能力。
只是剛探出念頭去感知,余祿那達成了超凡入圣的神魂就感到一陣刺痛,強烈的危險感涌上心頭,仿佛隨時會被獅咬鋒芒給湮滅殆盡。
飛在前面的接花青更是嬌軀忍不住的顫抖,貝齒緊咬,眼神慌亂,一顆無情木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感覺身后不再是那位溫厚和藹的羅浮盟友,而是一柄出鞘的神劍,散發出無窮無盡的鋒芒,這股銳氣似要將天穹都給捅破了。
若不是熟悉余祿的氣息,接花青怕是已經奪路而逃,即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瞄了一眼,見人沒有被掉包,仍是那位身形挺拔、樣貌英武的俊逸真君,這才放下心來。
余祿有所感應,朝接花青笑著點了點頭,然后繼續體會著獅咬裂冠這門神通的蛻變。
就連四圣王位格都感到了一絲威脅,若是余祿自愿放棄這個位格,玄牝娘娘也不管的話,還真有可能能夠將聯系斬斷。
余祿頓時躍躍欲試起來,當然不是說他要拿四圣王位格開刀,而是想著這樣一來,就可以試著將運流載道和獅咬裂冠這兩門神通連貫成篡位之法了。
自打那次借用并以自身為載體,承載東王公的香火愿力之后,余祿就察覺到自己身上有了一種復雜難明的蛻變。
原本那些源自他人信仰,看上去涇渭分明,彼此之間水火不容的香火愿力,對他的排斥已經降低到了史無前例的地步。
遑論那些本神已經隕落、正在逐漸凋零的死信仰,它們對余祿的態度甚至可以稱得上親昵了,就像是無依無靠、飽經磨難的寡婦遺孤,一見到有人愿意站出來為它們遮風擋雨,就死心塌地的跟隨了。
‘這就是載道……’
余祿默默想道,然后以意念為繩索,將獅咬裂冠神通和運流載道緩緩聯系在一起,下一刻一種玄之又玄的變化宛如水到渠成般油然而生,就像是兩個缺口完美契合的榫卯機關相接,咔的一聲就撞到一起。
在這一刻,四圣王位格感受到的威脅瞬間增強了千百倍,若不是余祿反應及時,荊棘牡丹冠冕險些就要浮現頭頂,嚇得他連忙收了神通。
接花青發現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覺終于消失了,而這時兩人恰好來到了已被搬空的羅浮山,她連忙扭頭說道,“余祿真君,我們到了,花青剛剛已經傳訊給千法掌門,還請稍等片刻。”
“無礙。”
余祿環顧四周,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手中多了一枚外殼晶瑩剔透的珠子,內里充斥著十余道絮狀的土行道則,像是昏黃色的流沙般,不斷的聚合離散。
“這就是土靈珠?”
余祿好奇的把玩著,只感覺對五行大遁中土遁的造詣瞬間上升了數倍,對天地間各種土行元氣的感知也變得敏銳起來,不過一股土腥味撲鼻而入,倒是讓余祿感到有些不適應。
生竅原胎則是一團乳白色的球狀事物,表面上充滿了篩子般的小孔,粗略估計有幾千個,從中可以看到內部蠕動的漿塊。
余祿伸手捏了捏,生竅原胎瞬間被壓得扁平,質地柔軟滑膩而有彈性,手指頭都陷了進去,余祿見狀目露一絲古怪之色,但也沒有多想。
“余祿真君,這是什么?”
背后冷不丁的響起了接花青的好奇問詢,余祿頭也不回將這兩件寶物收回去,臉色如常的回答道,“沒什么,只是我從玄商墓冢中換來的一件能夠治愈天竅真君的寶物。”
接花青玉容上的好奇瞬間被歡欣雀躍所替代,她用略帶崇拜的單純眼神望向余祿,童言無忌地贊嘆道,“難怪余祿閣下會被冊封為鎮國真君,旁人沒有,就連宗主和長者們都沒有辦法的事情,也難不倒余祿真君。”
余祿聞言嘴角抽了抽,沒有接話。
就在兩人閑聊間,原本羅浮宗主殿所在地上方,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坑洞,突然蕩起了虛空漣漪。
“來了來了!”
接花青激動地大喊道,一雙美眸流光熠熠。
三清殿、誅魔榜、干戚執法堂、三千藏經閣、通神傳功殿等修行奇觀像是一座座木質的巨型戰艦,薈萃道門奇觀之玄妙,廊橋亭閣,雕梁畫棟,這些巧奪天工的羅浮奇觀從蕩開的虛空中徐徐現身,凌空飛來。
隨著一聲聲落地轟鳴聲響起,塵埃滾滾而起,宛如一條條土龍,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接花青蓮步輕移,迅速站到余祿前面,素手中突兀出現一截青翠欲滴的柳枝,輕輕揮動出一方青光就將那些塵埃遮擋在外,省得余祿親自動手。
等到塵埃落定之后,那些羅浮奇觀已經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以千法真君為首,玄機和左丘等一眾真人長老,以及數千名修為深厚的羅浮真修,開始有序從奇觀中走出,眼神尊敬的看向余祿。
不等千法真君寒暄問候,余祿就開門見山道,“前輩,天竅大長老的傷勢如何了?”
看著余祿眼中毫不作假的關切,千法真君心中一暖,他有心想報給余祿一個好消息,可卻只能滿臉無奈的搖了搖頭,表情沉重,咬牙切齒的說道,“不太好,雖然長者們將他的傷勢穩定了,可造成的虧空卻永遠無法彌補,往后別說突破境界了,能保住一半的修為就算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