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上午一節自習課和整個中午的時間,顧淵總算是趕在晚上之前把呼嘯山莊看完了。
“我心里想,誰會想到,在這樣一片安寧的土地下,長眠于此的人卻并不安寧呢。”
他忍不住來回翻了好幾遍這本書的最后一頁,反復在心里默念這全篇的最后一句話,輕輕摩挲著頁面上油墨的字跡,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
“在這樣一片安寧的土地下,長眠于此的人卻并不安寧。”
這話是說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兩人的靈魂已然不安,他們的情感糾葛也會一直持續下去。顧淵讀上去有一些怪怪的味道,明明寫的是艾米麗創作的世界,可他卻有一種模糊的現實感。
可能他的表情有些變態,齊羽來來回回看了他好幾眼,但顧淵沒搭理她,而是沉浸在那種扭曲的讀后感里。
然后他,從書桌中翻出了曾經讀過的幾本名著,翻開那有些褶皺破損的封面,直接翻到做過摘抄的那些頁碼,把它們在桌上一字排開。接著揉了揉筆袋,從其中摸出一支黑色中性筆,拔開筆蓋,一頭咬在嘴里,望著那些散發著墨香的書頁出神。
“好大的陣勢,你在干嘛?”
顧淵沒有抬頭,只是嘴里咬著的筆一翹一翹的。
“沒什么……至少現在還沒什么……”
齊羽皺著眉咬了咬唇,這家伙又在發什么瘋?
顧淵拈起水筆,開始認真地在書上做標記。
十分鐘后。
沒有找到任何證據,這些書上曾經給他留下過深刻印象的話語,雖然說看起來像是某種預言之類的話,但這不過是似是而非的猜測。就跟街頭擺攤算命的神棍說的那些話一樣,如果硬要把它往現實生活的方向理解,是可以有一定的照應的,但這并不意味著算命的就真料事如神。
他搖了搖頭,把書全部收了起來。
開什么玩笑。
用名著預測未來,玄幻小說都不敢這么編。
“早跟你說了,把答案都撕下來拿手里多方便,你非說要保證什么,書本的完整性。現在知道麻煩了吧?”
顧淵扭頭看向身邊的齊羽,這妮子還在和物理死磕,眼睛瞪得像銅鈴,手指夾著一支紅筆,來回翻看著練習冊后面附的參考答案,面色慘白。
“要你管啊!”她低吼。
齊羽的心情很差,因為錯了不少,真的不少,如果以這樣的水準去考試,恐怕接下來的一個月就得每天上黑板去做題了,那種公開處刑即使是她也不愿承受。她把答案全部對完,才回過頭細細揣摩。當然,她沒忘了把身體向前傾一點,把練習冊朝右手邊挪了一點,盡量遠離了顧淵的視線范圍。
一共二十道,無從下手直接空白的有一道,思路完全錯誤的有四道,因為計算馬虎錯誤的有三道。八除以二十,正確率剛剛好百分之六十,勉強及格的水平。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齊羽趴在桌上閉上眼,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生活果然不是電影。她有過“開始發憤圖強之后,上帝會給自己安排幾個蒙太奇鏡頭,生活就會刷啦啦地快進一波,再次登場的時候,就變得很牛了。”這樣的幻想。
現在看來,果然只是幻想而已。
不知道睡了多久,事實上也沒有多久,因為午自修結束的鈴聲都還沒響,但齊羽爬起來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像是睡了一個世紀,眼冒金星,視線的周圍被一片像是星空的藍黑色覆蓋,緩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看清東西,然后她就看到顧淵在端詳她的錯題。
“嘲笑我吧,盡情地嘲笑我吧,我想放棄了。”
“別這么悲觀嘛,”顧淵咧著嘴瞥了她一眼,“其實比起昨天,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了。”
“真的?”
“真的。”顧淵從左至右打量了一下她的錯題,“昨天你的腦子里還是一片混沌,力學和電磁學的知識點全部支離破碎地攪和在一起像是一團漿糊。”
“那現在呢?”齊羽來了期待,眼睛里閃著光。
“現在?”顧淵微笑著把習題冊合上,“現在,力學和電磁學已經分離干凈,變成兩團不一樣的漿糊了。”
“砰!”
桌子下面,齊羽對著顧淵的小腿狠狠地踢了一腳。
“嘶——暴力狂!我是在鼓勵你啊!”
“沒聽出來。”齊羽把頭轉過去,換了一個方向趴在手臂上,留給顧淵一個后腦勺。
“變成兩團漿糊是很重要的一步,這說明你已經開始理解力學和電磁學,而不是之前那樣死記硬背知識點。只要保持這種狀態,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達到一個很不錯的水平。”
“可是,”齊羽把臉轉回來,沮喪顯而易見,“我已經花了整整兩天半的時間在物理上了,結果還是錯了這么多,而藝術節過后就要考試,我肯定完蛋了。”
“還是要慢慢來,這種事急不得。從熟悉知識到在做題的時候能熟練應用,這中間的每一步都需要經驗的積累。”
“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就像是在看一條奄奄一息的狗一樣。”
“哪有哪有,你別那么敏感。”顧淵從桌子里拿出一本藍色的筆記本,“這個給你吧。”
“這是什么?”齊羽抬起眼看著顧淵放在自己頭上的那本筆記本。
“我整理的物理筆記,反正我差不多也都記下來了,就先給你吧。”
“你的物理筆記?靠譜嗎?”齊羽伸手把筆記本從頭頂上拿下來,翻開的第一頁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目錄”,然后就是分門別類的知識點,按章節順序排列,而且每個知識點后面甚至還標上了頁碼,側邊還附了彩色書簽。
“顧淵出品,必屬精品。”
“真的假的……你不是從來不記筆記嗎?而且我看過你語文書上的記錄,用車禍現場來形容都是夸獎了。”
齊羽略帶懷疑地向后翻了幾頁,里面的內容出乎意料地清晰明了,不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定理,而是一個一個層進式的定理推導,甚至還配上了圖解和例題。定理是黑色筆寫的,推導過程是藍色筆寫的,例題是紫色,有些題目還用紅筆寫了簡便算法。
“這……真的是你寫的?”
“怎么樣?有沒有對我的筆記水平刮目相看?”
“確實厲害……不過,你就這么白送給我了?沒有什么別的要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誰說送給你了?只是暫時借給你而已,到時你可得還我啊,我也得看呢。”
“你不說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也會忘啊。”
“某人昨天不是說,只要記住了推導過程就永遠不會忘記嗎?”
“你不想要啊?那還給我吧。”
顧淵手伸過去,佯裝要拿,齊羽馬上把那本筆記夾進了懷里,弓著背,抱緊了。
“不給,到我手里了就是我的了。”
“不愧是你,土匪……”顧淵把手收了回來,輕嘆了一口氣,“唉,只要別弄丟就行。對了,這里面涵蓋了我們這一年半來學的全部知識點,很多便捷公式都是在課上推導,書上都沒有,為了考試你可以先背下來,很好用,做小題時能節省很多時間。但考完試你還是得自己推一遍,不然公式越來越多,總有一天會記不住的……”
顧淵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齊羽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和平時被他說叨時那種心不在焉的感覺不一樣。
“嗯?你怎么不說了?”
“你怎么不反駁我?怎么不說什么,‘煩死了’,‘快閉嘴吧’,‘滾’之類的話啊?”
“不罵你你就不舒服是吧?”
“那倒也不是……只是你這樣,我有點害怕。”
“害怕?”
“對啊,就是那種,你知道嗎,一向兇殘狂暴的猛虎突然有一天沉寂了下來,一般來說都是為了下一次更恐怖的爆發……”
“滾!”
“誒,這樣就對了。”
顧淵滿意地拍了拍手。
“顧淵。”
“復你的習。”
“顧淵。”
“干嘛?”
“謝謝。”
顧淵愣了一下,扭頭過去看她,發現齊羽眼里好像有淚。
“噗。”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
“你哭的樣子哈哈哈,好丑。”
“滾!”
配合著午自修下課的鈴聲,滿教室都聽到了齊羽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