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將軍!”
正與烏合薩交戰的樂仲看到廉洪野出現,大喜,徑直飛過去迎接。烏合薩則臉色一變,立刻領人撤退。
廉洪野飛落岸邊,掃望戰場形勢:蠻族步步緊逼,雎國則全軍潰亂,各自為戰,江中還有海蛇載著夜叉陸續趕來。
樂仲趕到近前,剛招呼道:“將軍——”便聲音凝塞,因為他發現這個時候的廉洪野身上,發散出極其陰穢的氣,仿佛換了一個人。
“將軍這是怎么了?莫非是魔劍噬主?老夫給將軍鎮下來——”
“長老,你聽我說。”廉洪野一把摁住樂仲肩膀,令他暫且冷靜,然后沉聲說道:
“這場戰爭,已經沒有勝機了,我也會死在這里。但在這之前,我會領著殘軍突圍,并且攔住蠻族,給我軍斷后。所以,請長老做好準備,接下來就靠長老和薛義,接替我來指揮活下的人,逃出去!”
“將軍不可!我等偷生何益?不若與將軍共戰一場——”
“長老!”廉洪野低喝一聲,震得樂仲不敢再插話,才又繼續說:“你與我在崇武山上聯手作戰過,應當知道,魔劍真正出招時,不分敵我。而且,我還有要事交托給長老。”
樂仲聽到吩咐軍令,立刻提神。廉洪野沉著說道:
“昨日成國孫良將軍來訊,已經率領三千騎兵前來支援,行至丹山漠云道,被蠻族分兵阻擋。
依我所料,潘谷拉除掉我后,了卻平生大愿,又有獸靈相助,必攜新勝之威,去對付孫良以擴大戰果。據說獸靈能夠擾亂戰馬發狂,若沒有準備就碰上,必敗無疑。
因此,本將請求長老,前往漠云道與孫良將軍會和,告知此間事,一旦與烈風部碰上,就讓士兵都拿塊布料,提前把馬耳朵塞住。
之后前軍佯敗,逃入漠云道中,誘敵追入后,就往漠云道前后出口,都灑滿刺馬錐,孫良最不缺這玩意兒。待蠻軍生亂,再反攻回去。如此,蠻軍可破。若此計不能施行,則我雎國危矣。”
“將軍……”樂仲聽著廉洪野著布置身后事,心中悲慨,不能言語。
而廉洪野面有愧色:“時局至此,是本將不察,累俠義道義士傷亡慘重,我還托付給長老這樣的責任,實在不近人情,我心知矣。然而,除長老外,已無可托付,本將對俠義道,不勝赧愧。”
樂仲一聽,面色一沉:“將軍,且隨我來!”一把抓住廉洪野手腕,拽著廉洪野走上了之前臨時建造、用以斗法的土祭臺。
“小子們!”樂仲祭臺上一聲吼,臺下幾百個俠義道都抬起頭來,“廉將軍說,要帶著咱們最后沖一場,生死由天。老夫可憐你們久仰廉將軍威名,興沖沖跑來北國,可一路奔波不停,都沒機會跟廉將軍說句話。
現在啊,心里有什么話,想說給廉將軍聽的,就在這里喊出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啊!”
廉洪野聽后,端正神色,面對臺下。百多年輕面孔,皆注目而來,繼而,抱拳,快然笑,紛紛喊道——
“謝廉將軍!”
謝將軍甘居苦寒之地,風雪永沐,為天下人長守北疆。
謝將軍棄魔門教主高位,使魔教顏面盡喪,天下正道揚眉吐氣,魔消道長。
謝將軍擊退馬王,除嵩朝百姓心上懸刀,給百姓十年安寢。
謝將軍屢破強敵,在天下人都看不到的塞北,為我輩來自瑯琊、北國的俠客,守衛家鄉。
俠客們知道,時機緊迫,話語勿多,因此,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聲聲“謝廉將軍!”在戰場上回蕩。
廉洪野心中震顫,微閉雙目。
樂仲道:“將軍你看,俠義道中,皆甘心隨將軍死戰,請將軍下令吧!”
廉洪野乃出劍,指雪嶺,令道——
“沖!”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
葉子啟見到了龍。
那是一霎間在他眼前晃過的金色真氣,仿佛擁有著生命,化作龍形,把潘谷拉砍來的紅色刀光咬得干干凈凈。
即使不回頭,葉子啟也知道,救下他的人是“龍槍”岳成。
果然,方臉無須的俠客健步走來,穿越人群,沒有蠻兵能攔阻半步。他的槍直指著潘谷拉,像一根上弦的弩箭,隨時準備直射而出。
如果葉子啟的武功再高一點,會知道這種攻勢叫作氣機鎖定,把全部的氣勢都壓在了對手身上。
“謝謝……”葉子啟說。
潘谷拉也立刻把視線全部投向了這個新出現的敵手,繼而廉洪野重現海上,又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薛義抓住這個機會,兩指合嘴邊吹一聲口哨:“嗚——吁!”他的馬匹便快步向他跑去,薛義一個躍身翻身上馬,又疾跑兩步,到百城霜旁邊,往下一抓,就把昏迷冰封的百城霜也給抓上馬背。
潘谷拉見狀,進身欺近,一刀向薛義砍來。薛義有傷在身,不能抵擋,所幸岳成也沖身而上,長槍橫擺,架住了這一刀,接著金色真氣爆發,將潘谷拉給震得后退幾步。
“多謝。”薛義道。
“快走,我擋不了太久。”岳成說。
薛義道:“有什么話要帶給樂仲長老嗎?”
岳成沉默半晌,道:“那兩個人欠著我的酒錢還沒還,我去找他們要賬了。”
“知道了。”薛義說,接著便縱馬離開。蠻兵立刻上前阻攔。薛義依靠高超騎術,在亂軍中沖出一條路。
葉子啟正觀望著,顧峰走上前來,一把將他拉到背上。
“上來!”
葉子啟依言扒了上去,顧峰拿弩,向潘谷拉射出三箭,接著就把弩扔掉,背著葉子啟,全力去追薛義的馬。靠著薛義在人群中沖開的道路,和顧峰自己持劍砍殺,兩人漸漸離開危險的中心。
葉子啟回頭望去,那岳成雙手分前后,抓住槍桿中間部分,持槍上挺,面向著潘谷拉,跨大步向前,身隨槍進,捉攻硬上,正是槍勢中的“闖鴻門”!
刀槍交擊,金色的龍沖天吼叫,看他一槍既發,攻勢連起,正是——“拋槍去闖鴻門勢,舞花擔山掃一槍”(注);看他槍退身進,節節短來,拋梭連擊,步步險棋;看他凝勢一發,龍聲呼嘯;亦看他龍困淺攤,刀刃加身。
葉子啟再也看不到岳成的影子,伏在顧峰背上,神色悲愴又有些空虛,道:“顧峰,我們輸了,這次真的要死了。”
“不。”顧峰答道,然后忽然轉了個方向,沖了起來。
葉子啟不禁抬頭看去,大吃一驚。
一支新的隊伍在戰場上形成,以不可抵擋的氣勢向前沖鋒,不斷解救被圍困的小股雎國兵,普通雎國兵也在自覺地向它靠攏,而領頭之人,正是樂仲和廉洪野!
本來雎國的形勢已是一潭死水,卻因之變成了活泉,顧峰悶頭沖入這股泉流中,葉子啟左右展望,四周全都是血污滿身的人,有二衛,有三衛,甚至有俠客,臉龐堅硬麻木如鐵石。
弓箭漫天,刀槍無眼,人們隨著這支隊伍在戰場上穿梭,如狂如奔,要沖去哪里?其實很多士兵都不知道,但他們依然邁著腳步,一次次舉起了槍。仿佛是重復著千百年來無數士兵的宿命,前進,不斷前進,前進到生命的終點,最后一個方向,叫作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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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語出明·戚繼光紀效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