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仿佛凝固了,一群身著獸衣的男人,提著刀站在村中的大路上,這樣的場面,絕對是一個北國人一輩子做過的最多的噩夢。
馮九的反應還是快,甫一落地,轉頭就跑。
而蠻人們呵斥一聲,抓著彎刀,也大步追了上來。
馮九竄進一間院子里,接著翻墻而上,回頭望去,這伙兒馬賊共有十多人,各個直望著自己這邊,分頭追了上來。
馮九想起軍中老兵說過,馬賊從來不蓋房子,躲避房子就如同嵩朝人躲避墳墓,而且在攻下村鎮后,也不會留在房子里休息,因為他們認為,住在別人的房頂下很不安全。
而此刻他們卻出現在同烏村里,只能說明,他們是追著什么目標過來的。
而這個目標就是自己!
馮九翻墻而下,緊跟著一個馬賊也在同一堵墻上翻下來,可他還沒落地,背后“噗”地噴出一蓬血,竟是馮九蹲在墻角下,一刀捅進了他的后背!
馮九跟著一腳把馬賊踹飛,借勢抽出刀刃,翻墻又往回跑。自打進村以后,他還沒有吃一口飯,要是只顧逃跑,體力肯定比不上這些蠻人,因為打定了主意,要借助對地形的熟悉,把這些馬賊逐個偷襲殺掉。
卻說馮九剛回身翻上墻,對面三步外的土墻上,恰好也有個馬賊翻墻跳上來,兩人幾乎要在空中相撞,馬賊反應不及,本能地向后仰頭一收身。
而馮九雖然同樣意外,但手臂在思考前就向上抬起,在相撞的同時刀鋒抹到了對面的脖子。
兩人落地,馬賊直接摔在土里,撲騰兩下,便不動了。
馮九靠這個折返跑,逃出了馬賊分兵織成的包圍圈,但沒機會喘息,馬上又沿路向上逃去,眼看著,追奔而來的蠻賊,被牽扯得陣型越來越亂,馮九面露冷笑,卻突聽“嘭!”的一聲響,無數土沙飛揚。
馮九臉色大變,轉頭看去,竟是一個蠻族大漢,直接用身體撞破了他身側的土墻,伴著眾多土塊崩落,那雄壯身軀就像一輛勢不可擋的戰車般,撞到了他的身上!
這一撞力道何等猛烈,馮九當即身子變形吐血,連飛帶滾地一下子被撞出三丈遠!
最后馮九仰天敞著身子停下了,身上傷痕累累,但他幾乎未作停歇,腰部一使力,就是向上一個挺身,重新站了起來。
要說他果真如此抗打?其實不然,“一倒即起”這個動作,是馮九少有的反復練習過不知多少次的動作,只因在混混斗毆中,作為頭子,一旦作出這動作,就極有利于提升群體士氣,提高意志,乃是提高群毆贏面的最有用的招式。所以馮九現在本能地就用了出來。
蠻族大漢見狀,繼續猛沖直上,舉刀橫揮,馮九同樣劈刀攔截,兩刃相交,馮九力氣不濟,武器竟脫手而去!
馮九反應卻快,躬身躲過刀路,同時雙臂抱住大漢左腿,向前一扯,接向上一抬,又用左腿橫掃馬賊右腿膝蓋窩,這大漢身體便失去平衡,馮九上體再一右轉,全身力氣使足,便讓馬賊摔了下去!
馬賊驚呼未盡,馮九已順勢搶過刀來,一刀插入大漢腹中,大漢痛呼奪刀,馮九哪里容他,拔刀就要再砍,手腕驟然一痛,接著大叫一聲:
“啊——!!”
原來是有一個馬賊從后面接近,把他連刀帶手都給砍飛了!
馮九痛苦倒地翻滾,而兩個馬賊已經追上來,各扣住他一個肩膀,把他壓成蹲跪的姿勢,臉貼著泥巴。
馮九用力掙扎,不能掙脫,然后,就看見一個四十歲年紀的蠻人走過來,抓起他頭發,開口問:
“潘谷拉,廉洪野,打了?沒有打了?”
馮九聞聲大驚,從這個蠻族的口里,說出的竟然是雷州話!
雖然發音生澀,句子也不連貫,但意思并不難懂。
“廉洪野,死了?活了?”蠻人繼續問。
馮九只是瞪著眼睛,沒有說話。
“說實話,你活,不說,你死!”
從蠻人關切的眼眸,不難看出,這些問題的答案,對他重要得很。只是,其中緣由,卻不是馮九能夠想明白的了。
其實,這一伙蠻人來自乾州嘯海部,領頭的就是這個中年人,名叫安格扎。
因為嘯海部在乾州地理偏北,所以他們來到雷州也要晚一些,沒能搶到足夠的糧食,現在就被迫要撤回去。
可在這時候,安格扎遇到其他部落的人說,烈風部的男人,全部騎著夜叉的海蛇來到雎國了,并且與打敗過馬王的廉洪野開戰了。
有人說廉洪野打不過逃跑了,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潘谷拉打敗了,連朝魯都死了。眾說紛紜,真假難辨。
而安格扎迫切需要一個準確的消息,來確定下一步的行動:如果烈風部沒有入境,或者是打敗了,他當然也要盡快撤回乾州。
可如果烈風部和雎國的主力僵持住,甚至是打贏了,他便可以想辦法通知身處雷州的、所有嘯海部的同伴,都趕快來雎國搶奪最后一輪糧。
而恰好在這個時候,手下告訴他,遠遠望見一個好像穿著兵服的男人,從北方來了,有可能是從前線回來的。
安格扎一聽,一拍大腿,馬上召集了就近的人手,朝之前看到雎國兵的地方找過來——他是懂一點雷州話的,只要能抓住這人逼問出點東西來,那問題就都解決了!
因此他們便追蹤著馮九,一路追進村里來。
“說實話,你活,不說,你死!”安格扎大喊著,狠狠抓著馮九的頭在地上磨,誓要逼出個答案來。
馮九突然冷笑一聲。
安格扎一愣,尋思別再有陷阱,左右望望,卻沒看見這雎國兵有幫手來。
這是當然的,因為馮九并不是在笑他,而是在嘲笑自己。
一開始就跪下投降就好了,怎么會妄想要把這十幾個敵人都殺掉的?結果真殺了兩個,重傷一個,這樣就算再投降,也不可能活下來了。
忽然,馮九想到了答案。
是因為那個吹牛的毛頭小子!他說他干掉了九個馬賊!所以,自己才會錯估敵我的差距,妄想自己利用好地利,就能殺死更多馬賊。
真是個可恨的小鬼!
“潘谷拉,廉洪野,打了?沒打了?”安格扎扯起馮九的耳朵往里面吼,剛才對方的虛張聲勢,讓他非常生氣,因此逼問套餐除了把馮九的頭踩在地上磨,還加了兩記老拳。
馮九牙都給打斷了,幾乎變成了“血盆大口”,心中自然也更加怨毒。
可恨的還有自己那個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還陰魂不散地拿面旗給自己,寫什么不好,非寫個“殺”,這果然把殺身之禍給招來了!
“說!”安格扎掐起馮九的脖子,讓馮九瞪起來的眼珠子更加充血,活像對牛眼睛。
馮九終于有了反應,吱吱呀呀地發出聲音。
安格扎也笑了,松開手,把臉湊上前仔細聽。
馮九呸出一口血,才伸著個頭說道:“你們聽好了,老子是同烏村的馮富貴!老子這輩子,無惡不作,可只有一件事做不出來,就是給你們這些畜生投降,馬賊,我草你姥姥!”
安格扎正努力分辨這串話里,自己能聽懂的詞,怎料迎面便是馮富貴一口血噴他臉上,登時大怒,雙手又上去掐住馮富貴脖子,頓時更多的血從馮富貴嘴里淌出來,還帶出了一條舌頭。
圍著的蠻人都是一怔,安格扎眉頭一皺,握起刀,一刀捅進馮富貴胸口。
后面的人都松開手,讓馮富貴的尸體落在地上。然后,一伙人無言地望向安格扎。
安格扎也沉默了半天,最后嘆一口氣,面朝向北方:“回去吧。”
人群離開了,荒蕪的山村里再沒有一點兒生氣,只有夕陽晚照,似母親織的鋪蓋,覆在逃兵的背上。
數日后,又有一隊人來到了這個村子。
百城霜、顧峰為了尋找葉子啟,都來到了馮家的院子里,對著葉子啟撿起的一面旗仔細端詳。
百城霜伸手摁著旗上的小字,念道:“不求汝盡身前孝,唯愿吾子報國恩。”
葉子啟心有所感,說:“這里應該是住過一對深明大義的父母,可不知道他們的兒子現在還活著沒有。”頓了頓,又說:“將軍,我想把這面旗帶走。”
“好。”百城霜同意。
經過檢查,村中沒有活物,三人便在村中借宿,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三人又早早起來,吃了谷糧丸,向著寒葉城縱馬奔去。
帶著戰斗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