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這樣,我辦完事就去找你。”王宮前,葉子啟向女孩告別。
“你盡管忙,千萬別停下來,要是耽誤了你的正事,影響了家國大計,本小姐可擔待不起呀。”唐菀蝶笑道。
葉子啟聽著話里有刺,頓時無奈,只好裝作聽不懂,目送唐菀蝶離開。
“咳!”只剩下三個人,葉子啟咳嗽一聲,轉向薛影說道:“薛醫師,接下來我們還要不要去取藥?還是先去軍部?”
薛影卻望著唐菀蝶背影若有所思:“年輕真好呢……”
“醫師?”
“真不追?”
“醫師!”葉子啟無奈道:“我們談正事吧。”
“唉,你這年紀,除了姑娘,還有什么是正事呢?”薛影感嘆,同時心里有點失落可惜。
本來,百城霜難得找她幫一回忙,居然還是為了一個男人,她差點以為這個冰人也終于開竅了呢。不過,現在看來,是自己誤會了吧,畢竟,以那個人高傲的個性,怎么想也不會對有戀人的男人動心的。
“薛醫師,在下還有一事求教。”葉子啟神色突然認真起來,向她問道:“請問王宮里,有沒有見識多的厲害藥師呢?”
“有幾位,不過,要說最厲害的那位,還是棋老吧。”
“那么,我——”葉子啟低下頭,說道:“想見棋老。”
——
女孩獨自走回熟悉的歸家路,東風掃街,她眼里的初春長出了第一縷枝芽。
“小姐——”守在府門口的小梅望見唐菀蝶回來了,驚喜呼喚。
“小梅。”唐菀蝶也招呼道,想起平時都是和小梅一起出門的,可今天術蝶發現了葉子啟的行蹤,她便急著找過去,倒把小梅落下了。想來是讓自己的失蹤嚇到了吧,這樣想還真是難為情,都怪那個沒良心的!
小梅這時確實是嚇壞了,她與唐菀蝶從小一起長大,又是貼身侍婢,負著照看之責,心里最怕小姐出事。
可這些天,小姐的模樣卻是越見憔悴了,憑她一身仙家道行,竟也抵不過冬冷春寒,還硬要天天去城口逛街。須知如今城里亂騰的很,哪是能隨意去逛的?
“小姐,你去哪兒了?有沒有磕著碰著的?”小梅關切迎上來。
“別咒我啦。”唐菀蝶一彈指打在她額頭上,“中午小姐請你吃點好吃的,就當給你賠罪了!”
“誒?”小梅聞言發懵,這些天小姐明明食欲不振的,怎么突然對吃有興趣了?
“冬天腌的青魚還有剩,我們要廚子做一份風魚鴨?對了,春天果然還是該吃春卷吧?合子餅也不錯……要不我們把它們都吃掉?”唐菀蝶笑問。
小梅聽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小姐怎么出去一趟,就變得那么有精神,像是久病初愈的人一樣,那樣的光彩照人,可她嘴里就只會順著唐菀蝶的話說:
“小姐,人家沒有那么饞啦。”
“是啊。”唐菀蝶莞爾一笑,低聲自語:“自己也不能表現得太饞了呢。”
回到府里,府中上下馬上開始滿足二小姐的要求,畢竟現在外頭亂,有這么位仙門弟子在家,那是要好好貢著的。
唐昭看著妹子終于恢復精神,也是高興,親自跑到東廚,指揮著廚子燒火做食。可忙活一陣,他便回過味兒來——都說仙家修煉,修的是個心境平和,妹子前幾日郁郁不樂,今天又突然喜上顏色,要說無因,那實在不對啊。
唐昭便把小梅叫來盤問,知道唐菀蝶早上出過門,頓時聯想到今天聽下人們說起過,三衛的將軍領兵回到寒葉的消息。越琢磨越不對味兒,最后終于是忍不住去找唐菀蝶當面對質,卻見二妹正對著銅鏡梳著妝,心下便猜出了六七分,火氣沖沖地警告妹子不要做出辱沒唐家門楣的事來。
可唐菀蝶哪里理他,依仗道法威嚇,三兩句便打發下去了。唐昭有火無處發,氣得直摔盤子,還不能真把唐菀蝶的吃食給掀了桌,又不敢出門去,只能沖著小妾發發脾氣,胡鬧一番罷了。
唐菀蝶便在府中溫養著精神,等到中午,等到傍晚,等到亥時,她把府中結界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入侵的跡象后,她才安心睡覺了。
他是真的一天都沒有過來啊。
又到了第二天早晨,又到正午,一無消息,就在唐菀蝶又把某個奇怪的小人和針拿出來的時候,終于有個畫樓的伙計上門,送來一封請柬,正是給她的。唐菀蝶通過結界早已察知,在府門口就把信截了,打開看了幾遍,便貼身收起來。
傍晚時分,唐家二小姐又失蹤了。
——
“既然檢看無誤,戰情俱已實錄,那吾等即刻收納卷宗,這兩日,有勞二位了!”
隨著軍部官吏說出這番話,葉子啟和顧峰總算是完成任務,被放了出來。
府衙大門前,兩人好好放松了下筋骨。但對葉子啟來說,這并不是無事一身輕的時候。
“你想好了?”顧峰沖他問道。
葉子啟隔了很久才回答:“嗯。”
然后,葉子啟獨自走出王宮。
此刻天色已晚,明月正高,街道上已經蕭索,他踱步直往城中走去,到秋風湖,又往西,來到那座裝飾精致的畫樓前,推門而入。
早有伙計迎上來,查對身份。除了他以外,樓中再也沒有一個客人,畫影孤伶,燈火也昏昏欲睡。
這是當然的,因為他已經派人提前把這座樓包了下來。
這一夜,無論在樓中發生什么秘密,都不會有人知道。
葉子啟走上二樓,抬眼望向屋中的時候,他的眼神一瞬間變直了。
晚風微涼,明月姣然,桌子上放著點心,蒲團上卻沒有坐人,只有一對玉足踮在蒲團旁,撐起女子頎長的身材,倚著欄桿,雙平發鬢在夜風中輕輕顫動。
碧綠薄綃的紗裙朦朦朧朧,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醉人的幽香陣陣襲來。因為仔細妝扮過,五官更顯精致的女孩微微一笑,輕啟朱唇:“葉什長,今天晚上的風可真涼快啊。”
“是啊。”葉子啟微微發怔:“唐小姐,點心還合口味嗎?”
“誒?還有點心呢?”唐菀蝶目光落到桌面上,驚喜笑道:“太好了,我還以為官長是請我來喝風的呢!”
葉子啟頓時有點窘迫,他知道,他約人過來,自己卻遲到了,是有點說不過去。可軍中事務關系重大,難以估量好時間,又總要處理干凈——如果照這樣子解釋,肯定又會被女孩變著法子嘲笑吧。
不行,不能再被這妮子帶著走了。
“當然了,而且這里的酒可不一般。”葉子啟坐到一個蒲團上,邊倒酒邊說:“據店家說,這是用新鮮的棠梨果,和去年樹枝上的雪,合在一起,釀成的美酒。飲著這樣的酒,聽著沙場上的故事,會別有一番滋味吧。”
這正是他約唐菀蝶來此的理由,既然讓人家姑娘苦苦等了那么久,那么作為男人,就該把一路的見聞對姑娘有個交代。
唐菀蝶聽了,也攬衣屈身,與葉子啟相對而坐,目光柔和地望向葉子啟,滿眼都寫著:這個男人打算就這樣糊弄過去呢。
葉子啟只好裝作看不懂,自然地就說起了此番出征的故事來。
話匣打開,少年從天水雷州會,講到雪嶺無名村,講到萬目河一戰,講到妖界冥宮,歸程武殯……月光清冷,燭火惺忪,少女一直默默注視著少年。少年講到激動處,長臂一擺,便是千里金戈鐵馬,女孩也撫掌應和。
說過一段,兩人就舉酒相碰,共飲一杯,吃些果子肉,便又馬上興致昂揚地講起下一段,仿佛就這樣漫聊徹夜,也不會厭倦。
當然,為了不讓女孩擔心,對于其中過于恐怖驚險的部分,葉子啟都會有意地一帶而過,比如逃亡路上幾番遇險的情形,比如在妖界和地冥宮中、還有決戰饕餮前后的一些細節。
說到最后,葉子啟著重叮囑道:“總而言之,寒葉城現在的形勢非常危險,只有這件事,你不論如何都要記住!真到敵人攻城的時候,哪怕只有你一個人也好,你一定要讓自己安全離開!”
女孩依舊微笑著淡淡點頭,明眸璀璨,卻顯然不是為男孩話語的內容,而只是因為男孩在這里而已。
葉子啟見此情狀,心中如堵,如震,如顫,低下頭,輕吸口氣,又抬頭,沖女孩認真說道:“讓你久等了。”
這回換女孩低下頭來。
“嗯。”
月亮越升越高,清光落在杯盤中,照亮了相對無言的二人,令他們不由得抬起頭來,一同望向了那彎明月。
“月色真美呢。”葉子啟輕輕感嘆道,雖然這么說,可那皎然的月影,又在他心中勾勒了一張彎弓的形狀,仿佛是一把白玉弓懸在天上,預示著戰事的威脅。
“嗯,月色真美呢。”唐菀蝶輕聲應和。曾幾何時,每一個難眠的夜晚,她都是望著這輪明月,君影歷歷明月中,最后,終于等來了歸人。
許久之后,唐菀蝶收回目光,啟齒笑道:“總之,你是遵守了我們的約定了?沒有用我的葉子,載過別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