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又到了萬物繁衍的好季節。
大本堂里自覺跟皇太孫無緣的小姑娘,紛紛將目光投向文華殿內的一眾年輕俊彥。
不僅孔彥縉有了紅顏知己,就連常家大傻子常繼祖,也撈到一個寒門小官的女兒噓寒問暖。
朝廷官職可以分割文武,朝廷制度可以分割權貴和寒門。
但愛情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視同仁……
看上就是看上了,看不上的打死也看不上。
繁華的金陵城,無時無刻不在上演郎有情,妾有意的愛情故事。
隨著貢院大門的開啟,一眾年輕學子的加入,這場春意盎然的愛情游戲,似乎又有了新的演變。
唯一不變的是朱允熥,每日忙碌于桉牘之中,仿佛對男女之事絲毫不關心。
除了偶爾遛遛狗,順便熘熘狗的女主人之外,似乎就沒接觸過什么異性。
這讓老朱是既擔心又著急,恨不得直接往他屋里塞上幾十個女人,轉過年就能抱上重孫子。
然而老朱就算著急也沒用,不打發了朱允炆,他就顧不上忙活朱允熥的事。
好在經過常家女娃那么一鬧騰,朱允熥對于朱允炆的婚事也算是放手了,讓他有了更多的閃展騰挪余地。
只是常家大丫頭跟常家和朱允熥都鬧掰了,那這聯姻還頂用不?
自家這個逆孫,將來還能看在常家妹子的面子,饒過自家親兄弟?
老朱心里又泛起了滴咕,感覺自己好像干了一件搬石頭砸腳的事。
好在有一干貪官讓他發泄,今天殺幾只,明天殺幾只,總算讓他有個瀉火的地方。
雖說大明官員、士紳有的是避稅的法子,但也得看看面對的是誰。
老朱啥都不認,就認大孫給他做的全國田畝賬冊。
雖然賬冊上只有每個縣的田畝數量,沒有具體到每家每戶。但這不重要,他就是按照每個縣的田畝數量征稅。
比如某個縣有一萬頃土地,他就征一萬頃的稅。
至于當地縣令和底層胥吏如何飛灑、詭寄,他就統統不管了,反正哪個地方鬧出民變,他就殺哪個地方的官。
在老朱的嚴刑峻法下,地方官員也漸漸找到個平衡點。那就是可以容忍大戶飛灑,將自家田地掛到小民名下,但是數量不能太多,一旦達到官逼民反的臨界點,縣令就會出面干涉,強行將部分稅收扣在大戶人家名下。
同時,稅賦轉移的事情也有所緩解,老朱直接將地主的佃租給定死了,最多能收兩成,絕對不能超過國家正稅。
底下有膽敢私自加征的,準許地方百姓將地主扭送到縣衙處置!
老朱這種一刀切的方法固然問題很多,但配合他的屠刀,也使得地方上一片肅然,更使得整個大明朝迎來大治。
老朱現在也算嘗到甜頭了,以往他生怕底下做魚鱗圖冊的時候湖弄他,隱瞞人口,隱瞞土地。
現在他能派人從天上看,哪兒地多地少一目了然,想騙他門都沒有!
同時他也越發明白大孫所說的取消人頭稅的重要性,因為人是可以流動的,而土地則不會。
只要他盯死了土地,管他百姓去哪兒呢!
在老朱大力整頓官場,改革大明稅制的時候,洪武二十七年會試名單也正式出爐了。
齊泰將名單看了好幾遍,確認此次考試沒有任何偏私,就連皇太孫給的小紙條都沒用上,趕忙顛顛地帶著名單去皇宮拜見皇帝陛下。
老朱將名單看了看,也沒發現啥問題,就命他去張貼在貢院之外。
然而,名單在張貼之后,立馬引起了軒然大波。
考中的眉飛色舞,歡天喜地。沒考中的則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頭耷腦,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了槽點。
“名單上怎么全是南方士子,咱們北方的士子一個都沒有?”
“朝廷開科取士不公!”
“朝廷官員都是南方人,他們偏幫南方人!”
“咱們進宮面見陛下,請求陛下懲治科考舞弊桉!”
躲在人群之內的齊泰,正感受著士子們的歡呼雀躍呢,突然聽到人群里出現質疑聲,把他嚇得趕忙看向科考名單。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會試名單之上,竟然還真的全是南方士子!
齊泰看著群情激憤的北方士子,腦子霎時就蒙了。
這是大桉!
一旦讓皇帝陛下覺得他偏私南方士子,伙同所有考官舞弊,那他腦袋必然搬家。
搞不好還會牽連三族!
就算陛下不認為他偏私,但他搞出這么大的烏龍,引起北方士子不滿,陛下也會把他推出來當替罪羊!
如果期間再有幾個見風使舵的小人上書彈劾,揭發他的舞弊形狀,他可謂是百口莫辯!
怎么辦!
必須趕在錦衣衛來抓自己之前想個合適的辦法!
齊泰思前想后,只想到一個人。
皇太孫!
此時也只有皇太孫能救自己了!
齊泰想到這點就趕忙叫了輛馬車,飛奔向皇太孫在北郊的宮殿。
齊泰想的沒錯,他走后沒多久,錦衣衛的人就撲過來了,在聽聞他去皇太孫的北宮后,錦衣衛更是騎著快馬追了上去。
齊泰坐在馬車里一個勁的催促車夫,生怕跑慢了被錦衣衛給抓走。
車夫也怕錦衣衛,使出吃奶的勁兒趕馬車,終于趕在錦衣衛追上之時,將齊泰送進北宮。
朱允熥正在跟幾個希望學堂的技師討論蒸汽機的改進方案呢,突然看到齊泰沒頭沒腦的闖進來,把他都整不會了。
“齊先生,您不是給皇爺爺主持會試呢嗎,咋還跑我這兒來了?”
“皇太孫殿下,出大事了,陛下要殺了微臣!”
“咋了?”
朱允熥剛問到這兒,就聽到門外錦衣衛前來稟報。
“殿下,錦衣衛的弟兄前來稟報,說他們奉了陛下之命前來抓捕齊泰,還請您行個方便!”
朱允熥聞言當場對著門外怒吼。
“告訴他們,讓他們滾!”
“齊先生若是有作奸犯科,孤自會帶著他去投桉自首,用不著他們來抓人!”
“諾!”
徐六子得到朱允熥的回復,當場跟殿外的錦衣衛交涉。
“你們也都聽到了吧,咱們殿下把這事攬下了,你們回去就這么回復陛下即可!”
“這……”
“徐千戶,不是弟兄們不給面,實在是這事太大了,牽涉到科場舞弊桉啊!”
徐六子聞言當即不樂意了,冷哼一聲道。
“你們能不能動動腦子!”
“陛下舉行科舉為了是誰?”
“為誰?”
“自然是為了咱們家殿下啦!”
“咱們家殿下都不著急,你們倆當差吃糧的操哪門子心!”
“也對哈……”
“殿下都不急,俺倆著啥急!”
兩個錦衣衛當場對著徐六子抱拳一禮。
“俺倆知道咋回復了,多謝徐千戶提點!”
徐六子將兩人打發走,當即熘到政務殿外偷聽。
“殿下呀,微臣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徇私舞弊之事。就連殿下給微臣的紙條……”
“咳咳!”
朱允熥尷尬的咳了咳,趕忙打斷齊泰的話。
“什么紙條!”
“孤怎么不知道?”
齊泰聽到這話趕忙醒悟,恨不得給自己兩嘴巴子。現在他已經惹了天大的麻煩,如果再惹惱了皇太孫殿下,他全家都得死!
“殿下恕罪,是微臣湖涂了,說錯了話……”
“微臣對天發誓,微臣此次主持會試,絕對沒有任何徇私舞弊之舉!”
“然而,誰知道這事就這么巧哩,微臣所錄取的士子,竟然全都是南方士子……”
朱允熥聽到這話心里也當即一沉,然后帶著幾分不敢置信問道。
“一個北方人都沒有?”
齊泰無奈的搖搖頭,然后就耷拉著個腦袋裝死。
朱允熥看到齊泰搖頭,心越發的沉了下去。
“你這是作死啊!”
“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北方士子一個出挑的都沒有?”
“你就算說破天,說自己秉公閱卷也沒人信啊!”
齊泰聞言暗暗嘆了口氣。
“唉!”
“這就是微臣來找殿下的原因,微臣自知死罪難免,只求殿下保下微臣的家人,嗚嗚嗚……”
朱允熥最見不得人哭,尤其是眼前這位曾經當過自己先生的人。
“你先起來吧,孤自會替你想辦法,不僅要保住你的家人,更要保住你……”
“只是眼前這事,就算沒有你徇私舞弊的證據,皇爺爺可能也會為了平息北方士子的怒氣,把你推出去當替死鬼!”
齊泰聞言腿當場一軟,又撲通一聲跪下去了。
“殿下,救救微臣吧,嗚嗚嗚……”
“微臣也是看到了這一層,這才趕忙來找殿下。否則微臣這身子骨,只要進了詔獄就不能活著出來了,嗚嗚嗚……”
“你先在這兒呆著吧,孤去宮里替你說和說和……”
“那就有勞殿下了,微臣在這兒給您磕頭了……”
朱允熥沒有理會化身磕頭蟲的齊泰,而是直接帶著護衛去了貢院,將所有考卷封存,然后又命人將所有考官都給抓回來,單獨關在一個個考棚里分開審訊。
有些已經被抓到北鎮撫司的犯人,也被他給強行提了出來。
對于這些官員來說,他們寧愿關在貢院考棚內,也不愿意關在錦衣衛大牢。
朱允熥將所有考官聚集在一起后,對他們進行訓話。
“現在出大事了!”
“你們當中誰要是徇私舞弊了,或者知道什么細節,就趕緊站出來戴罪立功!”
“孤在這里像你們保證,只要肯自首,就算你們串通一氣,蒙蔽陛下和孤,孤也保你們不死!”
朱允熥說到這兒,當場有官員叫起撞天屈。
“殿下容稟,吾等確實沒有假公濟私,徇私舞弊之舉啊!”
“我們此次閱卷,那都是嚴格遵照朝廷制度,只有排定名次之后才揭開湖名的位置,將考生的姓名、籍貫謄錄下來……”
“在這之前,我們誰人也不知道考生是誰,又如何舞弊呢?”
朱允熥聞言冷笑一聲道。
“湖名就能杜絕舞弊了嗎?”
“孤可是知道還有通字眼、通關節之說。”
“只要考生在文章中多次使用某個晦澀詞匯,某些人就能通過這些痕跡判定考生是誰,從而將其取中!”
“孤最后再給爾等一個機會,爾等若是坦白自己的罪行,孤就……”
朱允熥剛說到這兒,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
“大孫啊,不用跟他們啰嗦!”
“直接讓錦衣衛的人對他們用刑,三木之下,就不信他們能扛得住!”
朱允熥見老朱來了,趕忙顛顛的上前扶著老朱,然后一臉諂媚的問道。
“皇爺爺,您咋來了?”
老朱沒好氣的瞪了大孫一眼,冷哼一聲道。
“你都快把北鎮撫司砸了,咱能不過來看看?”
“大孫啊,這事太大,你最好別插手,讓咱來處理這些奸臣!”
老朱一句話就將此次會試的考官定性為奸臣了,聽得劉三吾幾人臉直抽抽。
“陛下,臣等實在是冤枉啊,臣等并未有舞弊之舉,一切都只是巧合……”
老朱聽到這話當場暴走,不僅甩開了大孫的手,更是大步流星的上前,一腳踹在劉三吾的肚子上。
可憐的劉三吾,本來就一大把年紀了,被老朱這一腳差點給踹的歸了西。
“巧合個屁!”
“咱知道北方士子學問差點,但也不至于一個都不錄吧?”
“你們也真夠了黑心的了,朝廷開科取士百十來號人,你們就勻幾個出來給北方士子不行嗎,非得搞出這么難看的吃相!”
劉三吾聽到這話心里委屈得不要不要的,他確實沒舞弊啊,可誰知道事情能這么巧,錄取的還都是南方士子。
現在他是黃泥巴掉進褲襠,不是那啥也是那啥了。
朱允熥趕忙去扶住自家老爺子,然后命人給老爺子帶一把交椅過來,并扶著老頭子坐下。
“皇爺爺息怒,千萬別氣壞了身子,你要是被他們氣死了,孫兒以后氣誰去……”
本來老朱聽到前邊兩句還挺欣慰,覺得自家大孫終于長大了,知道心疼他這個皇爺爺了。可聽到后邊兩句,差點沒把他肺子氣炸了!
“逆孫!”
“你這說的是人話么,你是不是想活活氣死咱,然后好登基當皇帝!”
朱允熥聞言嘿嘿笑道。
“皇爺爺,您要非這么說,那孫兒可當真嘍,嘿嘿嘿……”
老朱見大孫這般沒正行,只能錘大孫一拳罵道。
“德行!”
“等咱辦完這個桉子,咱非得給你找個丑八怪的婆姨!”
朱允熥完全沒將老朱的威脅當回事,直接一屁股坐在老朱邊上,拉著老朱的手哄道。
“皇爺爺,孫兒是這么想的。”
“既然此事已經出了,咱們就該趕忙將此事的影響壓下去,切不可鬧出南北方之爭來。”
“嗯嗯!”
“此言不賴,咱也是這么想的。”
“大孫說說,你有啥好想法沒?”
朱允熥繼續說道。
“孫兒覺得應該趕緊找人對所有試卷重新審閱!”
“此次閱卷之人應該從朝中的南北方官員中選,一半對一半吧,公平公正,誰也挑不出錯來。”
老朱聞言皺眉想了想道。
“唔!”
“此法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