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春樓前。
二位小姑娘受過調教,雖然心中納悶,仍是上前招攬。
“這位爺,”她們看出白發蒼蒼的老神醫氣度不凡,定是一家之主,便問:“您們這是……來小酌兩杯的?”
“胡鬧!”
老神醫胡子一吹,怒目圓瞪:“你見過有人拖家帶口逛青樓的么?”
二位姑娘茫然搖頭,心道確實。
沒人會這般囂張。
“這不就得了!”老神醫按照原定計劃,向殷青青、喜兒、葉三人擺擺手:“老夫要入內陶冶本我情操、釋放內心苦悶、升華志向情懷、結交志同道合之輩,你們速速離去,莫要擾了老夫雅興!”
喜兒張了張嘴,這話似乎不是計劃中。
但聽著,翻譯一下,似乎沒毛病。
二位姑娘聞言嬌軀菊震,夾緊腿,此刻老神醫散發出的果敢與武斷,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內里,有人聽見老神醫發出的狂言妄語,不禁紛紛豎起大拇指,大喊道:
“說得好!”
“妙哉!”
“先生高義!”
有一位書生模樣的青年頓時痛哭流涕,搖頭晃腦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在下自愧不如啊!”
這時小馬赤王抱著滿臉鄙夷翻著白眼的橘貓作出一副天真爛漫之像:“我也要!”
“好!老夫便帶你入內見識見識!”
二位姑娘雖然覺得少年年齡偏小。
她們相互耳語。
“他似乎太嫩了些!”
“可香姑男女老幼皆宜,指不定……”
“也是!”
商討完畢,二位少女笑吟吟地分別牽上一老一幼:“二位里面請!”
老神醫甩出大把大把的票子:“給老夫安排一間上等的雅座。”
自從老神醫領會了赤王花錢辦事的精髓后,如今甩錢的氣度隱約有赤王往日點滴風范。過了一會,燕春樓來了闊老爺與少爺一事,驚動了燕春樓的鴇母。
入了二樓雅座,君不笑酷酷地站在角落,正如之前所說,沒了面具他就長得像一位智障,不懂與人交流。不茍言笑抱手站在角落的他看起來就像是一位保鏢。
沒多久鴇母搖著一把小花扇入內,鴇母衣著光鮮亮麗,保養得宜,年過四十,卻看著三十出頭,渾身透著徐娘半老的風味。
司徒庸與鄭修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閃過此人的資料。這位鴇母便是一手創立了燕春樓的退休老妓。她那滴溜溜含著水兒的眼珠子先是分別在司徒庸與鄭修臉上打量片刻,最后竟直勾勾地停留在少年臉上。
至于君不笑,一副下屬的姿態,被老鴇母無視了。
“喲!這位俊少爺,看著挺面生呀,不是本地的吧?”
司徒庸若有所思后,饒有趣味地看著老鴇母:“哦?”
在老鴇入內不久,一位長相俏麗的姑娘端著幾盤精致的小食,放在桌上。橘貓從鄭修懷中躍到桌上,用爪子撥弄著那賣相精致的小盤,回頭發出不滿的喵叫。
“喵嗚嗚!喵!”
感覺不如炸魚餅!
鄭修瞪了橘貓一眼。
橘貓拒食。
表示抗議。
老鴇的目光被橘貓古怪的舉止吸引片刻,鄭修這時道:“我們來自皇城。”
“嘶!”老鴇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是來自都城里的少爺!”很快她又面露苦笑:“哎呀呀,既然是大城里來的少爺,怕奴家這小廟里的姑娘,入不了少爺的眼呀!”
“我聽說,伱們這處有一位花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正巧,本少略通丹青,想與香姑切磋切磋。”
司徒庸聞言,忍著笑,嘴角抽搐。來找姑娘就直說,何必找這種蹩腳的理由。
小少爺經驗還是不夠豐富。
果然老鴇母沒把小少爺“略通丹青”的事放在心上。事實上來青樓找姑娘的,大多附庸風雅,有的說自己懂棋,有的說自己懂畫,有的說自己懂彈琴,有的說自己曉繩藝。為的就是想辦法接近香姑。老鴇母對此見得太多太多了。
老鴇母眼神閃動,以為二位不懂,便將香姑挑客人的規矩說出。
一如君不笑打聽到的那般,傳說中夜夜接客全年無休的勞模香姑,她挑客人不看錢,不看貌,只看眼緣。眼緣對了,哪怕是街頭乞丐都能入她的幔帳中,享一夜風流,是個怪人。
可正因為這奇怪的規矩,才吸引了那么多人慕名而來。
“規矩?”
這也是一種規矩?
鄭修忽然懂了,說不定“不挑客”這一點,對于蘭花門徑而言,就是一條十分苛刻的規矩。什么人都得接,這規矩可太痛了。
心中暗暗點頭,鄭修朝司徒庸攤開手。
司徒庸會意,將一個沉甸甸的袋子放在桌上。
幸虧出門前讓殷青青帶了足夠多的銀子。
鄭修打開袋子,先是取出一枚狹長的金錠。
“我這人,有一個壞毛病。”
“碰到不順心的事,就喜歡花錢。”
在老鴇驚恐的目光中,只見少年動作緩慢,從袋子里掏出第二枚金錠,疊在第一枚金錠上。
“越不順心,就越喜歡花錢。”
“越不順吶,就越花。”
“錢是王八蛋,不花不痛快。”
隨著一枚枚金錠地壘起,老鴇母的呼吸便急促一分。
“但本少心中雪亮,錢不是萬能的,有的時候,當然也有銀兩解決不了的事情。”
轉眼,鄭修壘高高的金錠已有六枚。
這些金子,足以將這棟燕春樓買下。
老鴇母不是沒見過在青樓里炫富的,卻沒見過這么不要錢地炫富的。
她呼吸急促,瞳孔放大,目光死死盯著那六枚金錠。正想說什么時,老鴇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連忙賠笑:“我的小祖宗喲,你可真是奴家的小祖宗,要是奴家再年輕十歲八歲的,少爺只要想,奴家什么事都能辦!奴家也知道少爺是奔著香姑來的,可是偏偏今晚不行,香姑今晚的客人早就定了,她房內有一位貴客!今晚,怕是要讓……”
她話還沒說完,鄭修神情平靜,面帶微笑地再掏出第七枚金錠,疊在最上面。
咣當!
金錠塔沒壘穩,全塌了,落了一桌。
少年面露無奈:“所以往往碰到錢解決不了的事,本少也只能找別的法子。你說……”少年抬頭,目光明亮,完全不似嫖客般純凈,笑道:“香姑今夜是有空呢,還是沒空呢?”
老鴇誠惶誠恐地走后。
司徒庸狐疑看著將金錠收起的少年,問:“老夫怎么看著,你這仗富壓人的手藝,比赤王更為熟練呢?”
“切,你和赤王又不熟。”
“神交已久,聽過種種傳說。”
“耳濡目染,熟能生巧。”
“有理!”
司徒庸點頭。
關緊房門,鄭修回憶著老鴇的種種反應,皺眉小聲道:“那老鴇有問題。”
司徒庸一愣:“你是說,她也是蘭花門徑的奇術師?”
“未必是,”鄭修搖頭,一下一下地摸著額頭低頭沉思:“她能在短短幾息內便看出我才是三人中的主心骨,這般眼力,沒有十年如一日地‘觀貌識人’,練不出來。這種人,心思機敏,絕非愚鈍。而在我說出我的來處,以及大張旗鼓地露富后,她眼里沒有半分貪婪,反倒隱約有一絲驚恐……”
“言語間都在推諉,似乎不愿讓我們見到香姑……”
“她是怕我們死在這里!”
“她或多或少知道香姑在干什么!”
“我稍微出去查一查!”
說著,少年眼睛一亮,將桌上挑挑揀揀罵罵咧咧的橘貓一撈,撈到頭頂,走出門外:“你們且不要輕舉妄動,等會來了姑娘你就先虛與委蛇。”
司徒庸一聽姑娘,面露為難:“可老夫恐怕應付不來呀。”
“委屈你了,老神醫!”
“唉,好吧!誰讓老夫,醫者仁心!”
司徒庸心痛點頭。
鄭修出門不久,便有十余位各具姿色的姑娘,氣質淡雅文靜,入內陪酒,將司徒庸,團團圍住。
司徒庸雙拳難敵二十四腿,沒多久便疲于應付。
鄭修出了門,一個個偵查丟出,他快速從一行行字幕中篩選著有用的信息。
片刻后,他便找到了一團橙色的霧團,那是老鴇用的香水,名為“春意來”。循著視野中的“味道”,鄭修再次開啟匿蹤。
視野中出現一個個灰色的“隱匿區域”,他就像玩著游戲里的躲貓貓,沿著灰色的隱匿區域前進,能最大幅度地躲避老鴇的視線。
鄭修走在長廊上,向下望去,下方廳堂氣氛曖昧。三五姑娘在與裝扮得體的采花客打情罵俏,有人借酒直抒胸臆,當場作詩。有的姑娘提琴撫弦,歌聲悠悠,客人目光卻上下左右地移動,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廳中雅俗皆備,雅的便是吟詩作對暢談人生,或吹拉彈唱歌舞弄性。而俗的,則是在大聲劃拳,氣氛熱烈。嘴里喊著什么“誰銀蕩啊我銀蕩,誰銀蕩啊你銀蕩”,劃輸者自罰三杯。歌、舞、琴、詩、酒,種種元素在青樓靚麗女子的陪伴下,都增添了幾分旖旎的味道。
一樓大堂二樓雅座。至于三樓往上,則是花姑娘們相中了客人,留宿的雅閣。聽說再過半時辰,還有香姑的才藝演出,如今時分也還未到留宿時,所以三樓往上此刻仍略顯寂寥,走廊空空。
橙色的霧團繞過走廊拐角,就在鄭修準備探頭去看時,走廊拐角后傳來一聲怒罵,緊接著便是“咚”地一聲悶響。
“滾出去!”
鄭修屏住呼吸,探出頭。在拐角后便是長廊的盡頭,只有一個房間。房門打開,老鴇重重摔在地上,這時里面砸出一個花瓶,咣地一聲砸在老鴇的額頭上,老鴇慘叫一聲,痛苦地捂著頭趴在地上。
“求你了……求你了……你往日如何都成,可那位少爺看著來頭不小,你可別對那小少爺動手,奴家別的,依你還不成么!”
老鴇被砸得頭破血流,房門砰一聲關緊,她在房門前苦苦哀求。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在廂房門旁,斜斜立著一根墨青色的長竹竿,竹竿高近八尺,幾乎頂到了天花板上。而在竹竿上,掛著一頂破爛的斗笠,與一襲用來避雨的蓑衣。鄭修望著那套竹竿、斗笠、蓑衣三件套,心道納悶。
先不說那根竹竿如此長,是如何轉過狹窄的樓道帶上來的,且說那三件套,讓鄭修不由自主地腦補出一位船夫在青樓招妓的畫面,十分怪異。
老鴇與香姑的關系耐人尋味,在門前哀求片許,里面沒再傳出任何回復后,老鴇一咬牙起身,自懷中摸出一張絹布捂著額頭,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滿臉愁容。
鄭修連忙溜了,比老鴇更快回到包廂內。
一入包廂,里面十分擁擠,有人彈琴有人歌舞,有人靠在司徒庸身后當靠枕,三五人用竹簽串著小吃,伺候著司徒庸。
司徒庸胡子亂顫,眼看著十分享受。
鄭修嘴角一抽,暗道尼瑪。花本王的錢逛青樓特別逍遙是吧。
前面還說醫者仁心,現在成婦科圣手了?
赤王開門時,司徒庸聽見開門聲,神色一肅,頓時圣賢如佛,冷冷地朝諸位美妓揮揮手:“都退下!”
曲聲戛然而止,姑娘們面面相覷,但誰給錢就是大爺,識相地退出包廂。
“老夫……”
司徒庸整理衣襟,從容解釋:“不過逢場作戲,老夫總不能怯場!”
末了他又咂咂嘴,意猶未盡地補充:“醫者仁心!”
“行了行了!”
鄭修哭笑不得地讓司徒庸閉嘴別狡辯,笑著將他在樓上所見所聞說出。
“什么?”
一直杵在角落,視十余位姑娘如無物、任由司徒庸陷入桃花地獄的君不笑,忽然變戲法似地在臉上一抹,一副“震驚”的面具一眨眼戴在臉上。
“嘿嘿嘿!你是說……你在上頭,看見了一根竹竿?很長很長的竹竿?”
“還有一頂斗笠,一襲蓑衣。”
鄭修補充道。
“嘻嘻嘻!哈哈哈!嘿嘿嘿!”
君不笑快速變著面具,嘻嘻哈哈笑了一通,一直站著的他猛然坐下,自行斟了一杯,一飲而盡,這才戴著面具問少年:“你沒打草驚蛇吧?”
“應該沒有,我對我的‘匿蹤’水平有一定信心。”
君不笑喃喃自語:“那就好!那就好!是他!怎么會是他?他怎么會在這里?”
鄭修干咳兩聲:“謎語人不得好死。”
君不笑道:“是白秋月!”
司徒庸正在一旁默默擦拭著臉上殘留的胭脂印,聞言,他動作一僵:“哪個白秋月?”
君不笑用力點頭:“那個白秋月!”
司徒庸驚了:“他怎地也來逛青樓?”片刻后司徒庸恍然點頭:“原來如此!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鄭修皺眉:“你們在說哪個白秋月?”
君不笑面具下,發出古怪的笑聲,意義難明。
“嘻嘻嘻!前夜未央第一高手,天生的‘擺渡人’,上弦貳,白秋月!”
君不笑豎起兩根指頭,陰森的面具湊近少年,近在咫尺。
“異人,白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