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美方另辟蹊徑試圖重新從華夏手中奪回優勢的同時,陳念這邊,各項工作已經進入了緊張但平淡的“標準化”研發階段。
如果他知道老美居然在這個時代已經動了量子計算軍用化的念頭、并且已經開始嘗試去攻破傳統的RSA加密算法的話,他也許真的會感受到強大的壓力。
畢竟,這是真的能夠殺死比賽的技術。
一旦美方真的搞出了量子計算機,一旦他們真的攻破了RSA加密系統,那情況會往什么方向發展?
首先,全世界的金融系統都變得不再安全,只要是SWIFT聯網覆蓋的銀行和金融機構,都不可能逃脫被美方割韭菜的命運。
因為現在銀行的安全性,就是建立在RSA算法之上的!
到那個時候,那句“銀行卡里的錢只是一串數字”的說法,就要真的成為現實了。
另一方面,軍方情報體系的保密性也會變成一個笑話。
雖然相比起美方,華夏的保密措施更加保守,甚至很多絕密檔案至今都還是以紙面、物理方式來進行存儲的,但情報網大規模癱瘓之后,想要組織起一場有威脅性的戰爭,就徹底變成奢望了。
因為美方甚至可以直接進入華夏指揮系統內部,對華夏的各個作戰單元下達命令。
要規避這種情況,除非是完全拋開成熟的電子化系統,切斷數據鏈,徹底退回到無線電指揮的時代。
而老美呢?
他們可還是要繼續去推ADTS的。
到那個時候,此消彼長之下,任你的武器再先進、威力再大,失去了“信息”這個至關重要的條件,也只能淪為一堆堆無用的廢鐵。
不得不說,美方的思路是極具跳躍性、極其冒險、但也極為先進的。
他們總是能在最為困難的環境下,去敏銳地捕捉到那一絲絲翻盤的機會。
這大概就是他們的民族性?
從西進運動開始、從活躍在平原上的牛仔、劫匪、和游俠開始,這樣的民族性就已經深入到了這個國家每一個人的骨髓之中。
能做出這樣的決策,還能獲得官方的首肯,確實也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他們所謂的“團結”。
任何一個曾經掌握世界權柄的國家,都不容小覷啊.
當然,現在的陳念還并不知道這一點。
在討論完有關美方等離子體控制的最新理論之后,他和星火小組的各個部門進入到了緊張、高壓但又從容不迫的“標準化”研發進程中。
連續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幾乎都沒有離開過成飛。
不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吸收有關后續第一壁材料的相關知識,就是跟王建成討論湛盧項目的優化計劃。
或者,就是跟火絨小組的成員呢泡在實驗室,不斷地向前推進等離子體控制的相關理論。
事實上,他們的進展很快。
雖然最初的目的只是為了磨合隊伍,但在長時間的研究工作之后,大大小小成果也出了不少。
但可惜的是,這些結果距離真正達到等離子體控制的“可用要求”,始終還差著那么一步。
看似簡簡單單就能跨過去,可真正著手的時候,卻又千難萬難。
哪怕是在EAST等離子體小型試驗裝置建成之后、能夠進行一定范圍的實驗和數據模擬之后,這一步也實難跨越。
也正是因此,整個小組的氣氛都有些沉重。
辦公室里,眾人默默地圍成一圈,而陳念則是在中間總結著最新的進展。
“.所以根據目前的實驗和模擬結果來看,對方所提出的幾條理論都沒有得到確切的實證。”
“當然,這有可能是因為我們用于實驗的裝置規模達不到要求,或者是模擬系統的數據達不到可信度水平。”
“但是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對方提出使用F28H、CLF1等低活化鋼作為氚增殖包層的設想并不切實際,因為按照模擬的結果來看,磁飽和度低的材料對波紋度的影響相對有限”
陳念在中間說的起勁,可外圍的眾多組員們,卻都提不起太大的興致。
這當然不是因為對陳念不尊重,說白了,還是因為這些成果的重要性,真的達不到他們的心理預期
終于等到陳念說完,進入了討論環節,但與以往不同,這次眾人壓根沒有聚焦在具體的技術上,而是紛紛憂心忡忡地開始討論起后續的計劃來。
首先發言的仍然是潘慶偉,作為帶頭人之一,他的觀點相對來說還是比較中立的。
“其實大家心里在想什么,我們互相都有數。”
“無非是覺得,在有限的時間之內,自己能夠到達的高度是有限的。”
“但同時,項目的進展又擺在那里,基礎建設馬上就要完成了,如果我們還不能搞出具有突破性的理論進展來,新的EAST裝置,搞不好又是HT7的升級版而已。”
“我這么說沒錯吧?”
聽到他的話,在場的眾人紛紛點頭。
坐在一旁的黎敏接話道:
“是的,這就是問題的核心。”
“項目進度和我們理論能力的不匹配。”
“我就坦白地說吧,問題也不能歸咎到我們自己身上,畢竟,整個國家等離子體領域的理論基礎就擺在那里,哪怕不是我們,而是把全國的元老級人物拉過來,實際上能達到的效果也是有限的。”
“歸根結底,這是一個底蘊的問題。”
“我們要客觀上承認差距,相比起老美,我們差的還是有點遠的.”
黎敏的話并不是自怨自艾,相反,他始終是小組中最樂觀、最激進的那個。
但與此同時,他又對己方的情況無比理性。
兩種矛盾的特質集合在他的身上,倒也完全不違和。
“所以后續的路,我們到底是應該怎么走?”
“是申請項目延期,再去賭一把,還是說,先在有限條件下,把東西造起來?”
“我建議項目延期。”
“我也建議項目延期——我們之前吸納的那兩個等離子體控制相關的專家,塞巴斯蒂安和艾興多夫,他們的觀點也是大致相同的。”
“這個項目不宜操之過急,還是以穩健為主.”
話說到這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陳念身上。
畢竟,他才是真正的決策人。
這個決定或許很難做出吧?
他還那么年輕,卻要承擔那么重的壓力。
無論做出什么選擇,功過是非都會系于他一身,稍不留神,就可能身敗名裂——
然而,此時的陳念卻壓根沒有感受到任何壓力。
時間還早呢。
距離基建完成還有一個多月,根本不用那么著急.
所以,他只是開口回答道:
“這個問題我們暫時先不做決定,正式的答復,我會在這幾天之內給大家。”
“不過大家可以放心,EAST是一定會建起來的。”
“并且,它不會是HT7Plus,它會是真正的‘東方超環’。”
結束了與火絨的討論之后,陳念沒有立刻下班回自己的住處。
不是他不需要休息,而是他約了人。
塞巴斯蒂安。
事實上,在這個EAST項目沖刺的關鍵時期,他本來是應該留在AH,留在科學島上的,但他的家人正好飛到了華夏,落地落的成都,所以過來迎接的同時,他也打算順便來看看自己的“老朋友”。
當然,現在的他仍然不知道陳念的真實身份,但通過艾興多夫的描述,他也意識到陳念的能力不僅僅是在自己面前展示的那么簡單。
所以,他對陳念的期望很高。
科學當然是有國界的,這話一點都不需要質疑。
但作為一個科研工作者,對人才的愛惜絕對是沒有國界的。
尤其是他所從事的領域本身就具有特殊的“普適性”,在某些時候,哪怕是互相敵對的勢力,人才之間也會惺惺相惜。
更不用說他本來就已經決定要投入EAST的陣營了。
于是,兩人便約好了在成飛附近的一家餐廳見面,陳念也正好帶他體驗體驗正宗的四川火鍋。
就當是作為報答?
畢竟,在他身上薅到的羊毛,其實還是不少的。
有關外加共振螺旋場對逃逸電子抑制的研究、有關slideaway放電特征的探索,就是從他這里來的靈感。
晚上8點,陳念到達了兩人約好的餐廳,塞巴斯蒂安早就已經在門口等候,一身西裝革履、表情嚴肅莊重的他跟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如果不是他略顯老態的外形,估計來吃飯的食客都會以為他是店家請來做活動的嘉賓.
不過,一看到陳念,塞巴斯蒂安的表情便立刻變得活躍起來。
“陳,好久不見!”
他的這句話說的是中文,聽著有些蹩腳,遠不如艾薩克的嫻熟流暢。
“塞巴斯蒂安教授,好久不見。”
陳念一邊回答,一邊順勢把他引到了店里坐下。
“你的家人怎么樣,安頓好了嗎?”
“都已經安頓好了,華夏的后勤服務很貼心,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他們會暫時留在成都。”
“雖然仍然分處兩地,但假期的時候,我可以飛過來看看他們。”
“這就已經足夠了,畢竟,任何一個大型項目,都是不太支持研究員們把家人帶在身邊的”
“感謝你的理解。”
陳念微微一笑,隨后攤開菜單,開始教塞巴斯蒂安點菜。
大部分菜式對西方人來說都存在一定的接受門檻,塞巴斯蒂安點得很謹慎,陳念也是主隨客便,沒有去點那些在他看來有些“怪異”的東西。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家常,直到火鍋吃得差不多了,塞巴斯蒂安才一邊喝著涼水壓住嘴里的辣味,一邊開口說道:
“陳,其實我這次來,不僅僅是找伱聊聊天而已。”
“我知道你在EAST項目里,可能承擔了一些特殊的崗位,所以我想問問你對于這個項目,你們到底是怎么考慮的?”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我們一直專注于等離子體控制理論的研究,但我不得不承認,進展并不算大。”
“陳,相信我,無論是我還是艾興多夫,都已經竭盡全力了。”
“但有一些事情,確實不是單純依靠增加工作強度就能解決的,這涉及到一個邊際效益的問題。”
“時間太緊了我擔心你們會受挫。”
“擔心我們會受挫?為什么?”
陳念不解地問道。
塞巴斯蒂安對項目信心不足這一點很好理解,但他擔憂的問題,卻有些奇怪。
聽到他的問題,塞巴斯蒂安微微皺了皺眉頭,開口解釋道:
“這個項目的弦崩的太緊了,你知道,從來到華夏之后開始,我一直在前線工作。”
“我親眼看到許多研究人員不眠不休地泡在實驗室里,甚至連飯也顧不上吃一口。”
“我很佩服他們的投入,但我也不得不說出一個事實。”
“那就是,這個項目幾乎沒有在限定時間之內完成的可能。”
“而一旦這個最壞的結果發生,巨大的壓力會全部傾倒在他們身上,你們的整個隊伍,都會直接被壓垮的。”
對面的陳念搖了搖頭,回答道:
“他們不會被壓垮的,我們的研究人員,沒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塞巴斯蒂安眼神凝重地看著陳念,隨后開口道:
“陳,你有沒有想過,我說的這些人里,也包括你?”
“正因為包括我,所以我才能回答得這么堅決。”
“你不擔心自己的前途被這樣一個項目毀掉?不,應該說,項目本身沒有問題,但項目的規劃卻有很大問題。”
“你有沒有想過,毀掉你的不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目標,而是過于自大的決策者?”
這話一說出來,陳念不由得哽在了原地。
“過于自大的決策者”,這說的不就是自己嗎.
看來,外界對EAST項目的看法基本都是一致的。
他們確實不認為,華夏能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把這個項目做出成果。
陳念沒辦法反駁塞巴斯蒂安,于是他只好說道:
“不管怎么樣,我們總要去試一試。”
“我們有一句古話,叫做車到山前必有路,不走一走,我們永遠也不知道路在哪里。”
聽到陳念的話,塞巴斯蒂安沉默地點了點頭。
他不打算再多勸了。
在一開始,他只是想利用陳念的關系,嘗試著去向上級發出自己的聲音。
但現在看來,陳念的觀點與上級是高度一致的。
那就沒有掙扎的必要了,順其自然吧。
畢竟,說到底,這還是一個“他們的”項目,不完全是“自己的”。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陳念在說出“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句話時,其實早就已經準備了劈開這座大山的利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