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潘慶偉的電話后,陳念立刻找到了他所說的那篇報告。
報告發布的時間就在一天之前,內容相對來說很簡略,但也基本說明了對方對磁波紋場形成原理的推測。
按照報告內容,美方的推測是基于利弗莫爾實驗室與DIIID、普林斯頓等離子體物理實驗室聯合實驗中最新的數據得出的,從可信度上來講,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但陳念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原因很簡單,他找不出這片文章的任何漏洞。
它就像是被精心雕琢過的一座完美雕塑,沒一個部分都透露著專業性和邏輯性。
但奇怪的是,這玩意兒的結論別說跟自己預測的不同,甚至跟HT7裝置在09年時實驗的結果都不同。
陳念翻出09年那篇文章,上面清楚地記錄了有關逃逸電子和磁場波紋共振作用的實驗結果,也說明了環電壓對逃逸電子和磁場波紋高階諧波共振的關聯關系。
按照這篇文章的推測,如果能以特定方式設置高能X射線監測系統、通過對等離子體芯部能量的監測對環電壓進行脈沖式調節,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利用磁場波紋共振效應,將逃逸電子能量限制在一個較低水平,降低第一壁壓力的。
他們面臨的最大問題,其實就是脈沖式調節電壓的匹配算法——這也是陳念的火絨小組正在試圖解決的問題。
但反觀美方的結論,他們雖然同樣認為影響磁波紋場的因素中,環電壓對磁波紋場的生成占據重要作用,但在實驗結論中,他們發現電壓強度與磁場不同階諧波的共振關系并不存在強關聯。
無論是低階諧波還是高階諧波,環電壓所造成的共振都是偏向于無序的。
這基本上是推翻了華夏的結論——或者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挑出了華夏方面的漏洞。
坐在辦公室里,陳念眉頭緊皺地讀著美方的報告。
事實上,這其實沒有太大的意義。
在拿不到對方一手實驗數據的前提下,你光看個空口無憑的文字能看出什么來?
不管對方是造假還是實驗過程存在問題導致結論錯誤,你都沒法去反駁。
除非,你能制造出跟他們同級別的等離子體實驗裝置。
想到這里,陳念無奈地又合上了電腦。
能怎么辦?
先找火絨小組拉個會看看吧。
于是,在時間接近九點的時刻,小組的所有成員再一次聚在了一起,開始討論美方的那篇報道。
這個場景不能說詭異,但多少有點無厘頭。
首先開口的事潘慶偉,他的表情倒是挺放松的,跟電話里表現出來的疑惑不同,他似乎是想通了。
“.不管怎么樣,我還是相信我們自己的結論。”
“從數據收集、到實驗、再到結論輸出,我敢說我們是沒有犯任何錯誤的。”
“并且,我們的結論也得到了多方的共同驗證。”
“那么答案就很簡單了,既然我們沒有犯錯,那犯錯的就是他們。”
聽到他的話,陳念不由得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得是多大的自信,才能說出這種話?
我肯定沒錯,所以錯的一定是伱?
聽著像是前世自己熟悉的某種綠茶發言。
但問題是,放在這個領域上,卻又好像很有道理.
畢竟,在等離子體控制領域,哪怕是到現在,也還沒有出現“公理”式的標準結論,大家都是在探索,可信實驗的規模和數量也都是有限的,在這些實驗中難免存在隨機性的擾動,所以還真就不能說,誰就一定是對或者錯的。
方向不同,重點不同,誰也說服不了誰。
“但問題是,對方這次在學術圈內引起的反應還是挺大的,并且他們還預告了后續一系列的實驗計劃,也表明了公開的態度。”
“ITER對他們這次的結論評價很高,認為他們是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等離子體控制理論的發展。”
“甚至我現在都已經聽到有人說,如果利弗摩爾那邊能繼續取得突破,第一壁的問題會得到迅速解決。”
“總之,如果我們不去跟進的話,后續很可能會損失相當一部分來自ITER的支持,一些專家也會對我們產生懷疑。”
“這對EAST項目的進展,是極為不利的。”
說話的是黎敏,跟潘慶偉相比,他就表現得有些憂心忡忡了。
畢竟還是年輕,情緒更容易表現在臉上。
不過,他所說的問題確實是存在的,而且可以說,在有些人看來,還相當緊迫。
不過,陳念倒是不怎么擔心這一點。
你覺得我們技術路線錯誤?
我還不想帶你玩呢。
思索片刻之后,陳念開口說道:
“EAST項目的資源主要還是來自于星火,基礎理論也主要是來自我們自己。”
“是的,我們確實有可能在后續面臨ITER支持的缺位,但總體來講,對我們的影響不會太大。”
“至于上級支持的問題,那就更不用擔心了——我們獲取的是百分之百的支持,不可能因為他們的一點風吹草動就發生變化。”
“相比起這一點,我倒是更擔心這件事情對我們底層穩定性的影響。”
停頓片刻后,陳念繼續說道:
“他們這么搞,明擺著是一種打擂臺的行為。”
“我們可以不在乎,但不能不接招。”
“EAST那邊,最新的實驗裝置搭建得怎么樣了?”
聽到這話,潘慶偉連忙回答道:
“已經進入最后階段了,最多下個月就可以啟動第一次實驗。”
“不過,實驗裝置的規模是比較小的,只能作為后續超導線圈搭建的參考。”
“通過這個裝置得出的結論,很難說能有多大的說服力。”
“沒關系,我們不用說服別人。”
陳念搖了搖頭。
“我們只需要驗證自己需要的東西。”
“不管怎么樣,等離子體控制這方面,我們必須要加速了。”
“等成果出來之后,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各位,強度要上來了,大家都做好加班的準備吧。”
“明白。”
辦公室里的眾人一起回答道。
沒有人想那么辛苦,但是他們所背負的東西,卻給了他們無盡的動力
與此同時,角樓辦公室內。
鮑勃看著最新送上來的報告,臉上浮現出不滿的神情。
“所以這些人到底是在搞什么?調動那么多的資源,炮制出一份虛假的報告,他們真的以為華夏人是傻子嗎?”
對面的助理笑著搖了搖頭,回答道:
“大概是研究人員的一點小樂趣吧——不過,這并沒有花費多少資源,只不過是在他們例行的實驗中做了一些調整罷了。”
“并且,這也不屬于我們需要去在意的事情,既然國會已經批準了他們的計劃,那就讓他們去折騰吧。”
“我只是看不慣他們浪費本來應該放在更重要的地方的資源。”
鮑勃的語氣有些不屑,但轉念一想,卻又壓下了自己向國會提出抗議的念頭。
畢竟,他其實是已經犯過一次錯誤了。
如果不是當初自己對五月會的不信任,如果不是角樓的打壓,也許對方是有機會拿下那致勝一球的。
總之,在現在這種局勢變化得如此之快的魔幻時代,自己也確實應該拋棄過于保守的觀念,去擁抱一些變化了。
試試又怎么樣呢?
說不定,某一些看上去荒誕不經的策略,真的就會引起意想不到的效果。
想到這里,他丟下了手里的報告,向后靠倒在椅子上,稍稍思索后,開口說道:
“不管怎么樣,這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嘗試。”
“它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對抗的形勢,也很難彌補上我們與他們的差距。”
“我們總是要再繼續找到別的突破口的前期的行動很順利,我們拿到了星火的信息,但接下來,我們應該怎么辦?”
“繼續延續既定的策略,去識別核心人員,嘗試摧毀這個組織,或者找出他們的秘密?”
“這也不能作為我們的核心工作,畢竟,它生效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聽到鮑勃的話,助理無奈地點了點頭。
“確實,信息并不能直接成為武器,除非它能與現有的武器配合。”
“我們總體的策略方向是很明確的,要么拖慢他們科技發展的速度,要么提高我們自己的速度。”
“但在現階段,對這兩個方向,我們都沒有可靠的策略能夠使用。”
“戰爭是絕對不可能被接受的,可往往只有戰爭,才能帶來技術的進步這就像是一個悖論,無法被打破,只能讓我們深陷其中無法掙脫。”
“現在,國內的風向已經發生很大變化了。”
“主張對抗的聲音越來越少,合作的呼聲越來越高但他們可能不明白,兩個大國之間根本不可能存在長久的和平。”
“我們早晚是要決出勝負的,與其沉溺于虛偽的和平,不如從現在開始,就做好準備。”
聽到他的話,鮑勃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他最欣賞自己這個助理的一點,就是對方跟自己一樣的遠見。
并且,與那些虛偽的政客不同,他從來不屑于去掩飾自己的野心,也不會隱藏自己對戰爭的積極態度。
或者換一種說法,他堅信戰爭才是解決問題的最終手段,堅信人類文明的本質,就是靠對抗來推動的。
不過諷刺的是,作為這個觀點堅定的支持者、作為確實掌握著戰爭機器控制權的自己,卻喪失了對抗的手段。
鮑勃深深吐了一口氣,隨后開口道:
“我們給國會提供的策略,他們采納了嗎?”
助理微微點頭,回答道:
“目前還沒有消息,但根據外圍人員的反饋來看,通過的概率很大。”
“這一次我們的策略很大膽,也很超前,相關領域的專家對這個方向并不特別看好。”
“理由很簡單,我們當前所能支配的算力,相對于解碼需要的算力來講,還是太過匱乏了。”
“根據初步估算,如果使用窮舉法,哪怕僅僅是解密一條最簡單的RSA加密信息,也需要調集所有的算力持續不斷地運行40年以上。”
“如果想要達到全面解密,量子計算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微軟實驗室那邊,我們已經取得了初步的進展,但想要達到實際可用的程度,還必須投入大量的資源。”
“也許需要幾年的時間,或許是十幾年.”
“那也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鮑勃沉聲說道。
“另外,華夏整個指揮體系并沒有全部使用RSA加密,根據情報,他們一部分機構跟我們一樣,都還在使用SHA1算法加密。”
“并且,哪怕是使用RSA,他們也沒有全部使用2048位以上加密,我們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當然,如果量子計算的進展能達到預期,那這些問題,我們就全部不用考慮了。”
“是的,但是很難。”
助理回答道。
怎么會不難呢?
RSA算法對人類來說意味著什么?
這種依托于大數分解的算法,可以說是到目前為止,人類歷史上誕生的最安全的算法。
它依賴于大數分解,等卻又不完全等同于大數分解,在它誕生之后的幾十年時間里,有無數人嘗試著對它進行攻擊和破解,但始終沒有人能夠成功。
可以說,如果這套算法能被攻克,那絕對不僅僅是軍事情報史上的巨大成就,更是在純數學領域的一次重大突破。
這一點,跟SHA1完全不同。
畢竟,這玩意兒在2005年的時候,就已經被人利用差分攻擊、近似碰撞和多區塊碰撞技術完整攻破了。
到現在為止,對SHA1的破解方法已經能夠在2個計算復雜度之內接完成破解,SHA1算法的可靠性急劇下降。
但RSA?
仍然堅如磐石。
但是,己方不得不去做這樣的嘗試。
因為在被逼迫進入非對稱戰略的領域之后,這成為了己方優勢最大,也最有可能翻盤的領域。
想到這里,助理開口說道:
“無論如何,我會繼續去推動關聯人員,說服他們支持我們的提案。”
“但同時我想,我們應該拿出更多的誠意來。”
“在戰爭危險不那么緊迫的前提下,明年的軍費開支應該做出一些調整。”
“我們不再需要新的戰艦了——我們需要的是能徹底殺死比賽的技術。”
“明白。”
鮑勃鄭重點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已經在心里做出了決定,到2011年,軍方必須暫停一批非必要的新裝備制造項目。
而這些項目中節省出來的資源,將會全部投入到量子計算、RSA破解項目中去。
一旦成功,華夏的所有優勢,都將會蕩然無存。
而華夏對此,將不會有任何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