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家軍的營寨在東岸,種家軍的營寨在西岸。
聽說種家軍被突襲,而且損失慘重,折可求甚至有些欣喜,因為這樣就有借口撤兵了。
兩家是不一樣的,折氏屬于真正的軍閥。
他們從五代就開始經營府谷一代,大宋朝廷為了防備異族,始終讓折家在前線頂著。折家不僅世代鞏固地盤,還嫁女兒跟其他將門聯姻,比如《楊家將》里的佘老太君,其實應該叫做“折老太君”。
有地盤就有野心,歷史上折可求降金之后,甚至想爭奪偽齊皇帝的位子。
折可求坐著小船過河假惺惺到種家軍營寨探望。見這里人人自危,折可求嘆息道:“士卒這般恐懼,哪里還能打仗?昨夜逃了不少吧?”
種師道說:“逃跑也只那一條道,多半逃到更北邊的糧站,我已派人去召回潰兵。”
折可求不再言語,他對種家的愚忠感到難以理解。
種家世世代代都這樣,種家子弟一個接一個戰死,百余年間已有數十人血染沙場,如今已打得家族男丁稀少了。
商量一番應對之法,折可求坐船回東岸。
不多時,便有義軍坐船而來,朝著兩岸軍營射書。
折可求看完之后,對弟弟折可存說:“不是勸降信,你自己看吧。”
折可存接過來讀完:“這是禍事啊,若被朝廷得知,俺折家必遭忌憚。”
“只要府州還在折家手里,折家就有兵權,朝廷再忌憚又能如何?”折可求冷笑道。
折可存說:“這擺明是離間計!”
折可求搖頭:“沒那么簡單,姓朱的用意頗深,已在為奪取天下做準備呢。”
朱銘射來的信件內容很簡單,先表達對折家的敬意,歷數折氏先祖的赫赫戰功。然后說此戰結束,自己打算跟朝廷和談,到時候請求皇帝賜婚,朱銘打算娶折家的女兒。
一是離間,書信內容傳開,肯定會出現折家勾結賊寇的流言。
二是安撫,借此表達對折家的善意,讓折家軍放棄抵抗早早逃命。
三是拉攏,希望折家兩面下注,把折家女兒送來做未來的新朝皇妃。
四是布局,娶了西軍將門之女,今后便是一家人,不再擔心陜西方面的威脅。一旦北方有變,這些將門還可順勢投靠朱銘。
折可求已經心動了,朱賊厲害得很,割據四川已成定局,說不定今后還能做皇帝。
自己把孫女嫁過去,只要朱賊不滅,朝廷就不敢拿折家怎樣。
朱賊鬧得越大,朝廷反而越要安撫折家!
種師道那邊,也收到朱銘的書信。
“這個朱賊,簡直智計百出啊。”種師道雖然惱怒,卻是怒得毫無脾氣,反而開始贊賞朱銘的智謀。
種浩說道:“朱賊射了上百封信過來,識字的軍官也拆閱了一些。如今已有人在軍中傳播,說咱種家要把女兒嫁給朱賊。還說什么兩家作一家,就不用再拼命打仗了。”
種師道哀嘆:“就怕傳到朝廷耳中,更加坐實種家勾結賊寇的謠言。”
折家有固定地盤,當然不怕朝廷拿捏。
種家卻沒那么深厚的根基,雖然一直從職位上壓著折家,但朝廷是可以隨便收拾他們的。
書信內容散播開來,再加上連吃敗仗,種師道、種師中今后都別想領軍了。
沙河南岸,義軍越聚越多,明擺著是要盯著種家軍打,而對折家軍卻只從棧道防御。
種師道給折可求下達命令,讓折家軍分一半過來,共同堅守沙河北岸營寨。
折可求卻派人回復道:“東岸亦須固守折家軍士氣低靡、軍心不穩,難以分兵到西岸支援友軍。賊兵水師厲害,若是折家軍渡河支援,恐在河中就被賊兵擊潰。”
純粹就是在找借口,如果害怕義軍水師,在更上游悄悄渡河便可。
這般答復,讓種師道勃然大怒:“折可求此人,不聽軍令,狼子野心!”
折可求早生撤兵之心,只想保存實力。
朱銘射出去的信件,更加堅定其打算,甚至讓折可求生出幻想。
至此,眼前的西軍終于分裂,兵力更多的折家軍不再投入戰斗,只剩兵力大損的種家軍還想堅守。
朱銘站在河岸,用望遠鏡觀察敵軍動向,見只是零星的小船來往。
他又派幾條戰船,往上游每日巡邏,折家軍毫無渡河的跡象。
“種、折兩將,離間成功了。”朱銘笑道。
石元公拍馬屁說:“將軍妙計,俺就想不到求娶將門女這招。”
張鏜忽然出聲:“俺怎越想越覺得荒唐,咱們算是反賊。打了勝仗之后,既不準備稱帝,也不打算稱臣,還要跟朝廷和談,還要求娶公主和將門女。這朝廷能答應嗎?”
朱銘說道:“那昏君會答應的。即便我幫父親求娶貴妃,趙佶也會乖乖把自己的寵妃送來。前提是,帶兵殺過潼關!”
可惜啊,朱國祥喜歡的那位劉貴妃,兩年前就已經病死了。
一共六門兩千多斤重的生鐵鑄炮,通過船只陸續運抵沙河南岸。
布好炮兵陣地,火炮一字排開。
“轟轟轟轟!”
六門火炮,并不齊射,而是輪換發炮,盡量保證持續不斷炮擊,目標是遠處的西軍營寨。
三十門虎蹲炮,也在輪換發炮,目標是近處的西軍防御工事。
炮兵陣地前,還壘起了土墻,只露出炮管的空檔,防備西軍用床子弩還擊。
造成的殺傷其實不大,因為全是在盲射。
但給西軍的壓力太大了,六門火炮的炮彈,直接落進西軍營寨,時不時抽獎砸中兩三人。
由于地形原因,種師道還沒法后撤,因為缺乏安營扎寨的地方。這時想退,就得退后十多里地,白白把沙河口讓出來。
而且,撤退時被義軍追擊,很容易全軍崩潰!
斷斷續續炮擊半日,炮管熱了就休息一下。
種家軍在自家營寨都過不安生,紛紛貼著山坡或坐或趴,營寨里甚至都不敢隨便站人。
種師道勒令民夫挖掘壕溝,想讓將士躲在壕溝里。
但岸邊很多石頭,挖掘壕溝難度極大,比朱銘壘起炮兵陣地的土墻難多了。
“今晚撤兵,顧不得什么君命了。”種師道總算豁出去,自己被罷官無所謂,種家子弟被打壓也無所謂,這支殘存的西軍必須帶回去。
折可求若是齊心協力殺賊,種師道或許還會堅持。
但折家軍明擺著看戲,種師道哪還有半點勝算?
炮擊整整一日,朱銘感覺敵軍士氣降得差不多了,也下令道:“全軍休息,夜里發起進攻。”
入夜之后,種家軍開始有序撤退,甚至沒有提前跟折可求打招呼。
“轟轟轟轟!”
種家軍只撤走一千多人,忽然炮聲再起。
聚在一起等待撤離的種家軍,猛地被一發炮彈落在人堆里,黑暗中也不知炮彈彈跳打死打傷多少。
哭喊聲不斷傳來,士卒們驚慌散開。
此時還沒逃,是因為沒地方逃,前方的通道很狹窄,全被撤離的部隊給擋住。
虎蹲炮也在朝沙河北岸發射,這是在掩護義軍過河。
當義軍在沙河更上游的南岸,已經準備好渡河時,立即擊鼓傳遞消息。
虎蹲炮全部停止射擊,義軍乘坐小船從沙河上游飄下,另一股義軍乘坐大船從褒水而上,目標是剛剛遭受炮擊的種家軍河岸陣地。
而六門大炮,還在朝遠處的種家軍營寨發射。
“咚咚咚咚!”
沉悶的鼓聲如同催命符,負責防守河岸的種家軍,剛剛遭受幾輪虎蹲炮攻擊,現在面臨渡河登岸的義軍,直接嚇得全體崩潰逃跑。
種家軍本來在有序撤退被炮擊造成一定混亂,但種師道還能勉強收束。
可義軍渡河追著潰兵殺來,種家軍主力終于崩潰。
一些人拼命往狹窄通道上擠,一些人失去理智攀爬峭壁。還有一些人記得義軍不殺俘虜,扔掉兵器趴在角落里等著投降。
就連負責燒毀糧草的士卒,都扔掉火把轉身便逃。機靈點的就守在糧草旁邊,想把這些糧草獻給義軍邀功。
種家父子也被堵住,根本就沒法逃。
許多種家軍在狹窄通道上互相推搡,不斷傳來落水聲,士兵就跟下餃子一樣落入褒水。
“你們去前面約束紀律,讓士卒排隊撤退,我帶兵去斷后!”種師道對兒子和侄子們說。
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廢話,種家子侄輩紛紛聽令各自帶著親兵去執行。
種家軍的營寨已亂做一團,將領們只能勉強約束親兵,根本無法指揮普通士卒。
炮擊總算徹底停止,但很快義軍又殺來。
種師道帶著親兵斷后,一個照面就被沖潰,甚至還沒接戰就潰了,親兵架著種師道趕緊逃跑。
一股又一股種家軍跪地投降,朱銘不殺俘虜的效果體現,這些種家軍投降起來毫無后顧之憂。只求趕緊投降,趕緊被朱將軍放回陜西老家。
“快跑,糧草不要燒掉,能帶走多少是多少,剩下的留給義軍做個人情!”
折可求聽到對岸的動靜,知道種家軍肯定完了,立即下令全軍開溜,甚至故意給義軍留下糧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