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納河畔,肉眼可見前方的可敦城。
耶律余睹、石家奴、拔離速三人,統率一萬多騎兵來征討耶律大石。
為啥會讓耶律余睹做主帥?
因為金國出兵倉促,軍隊不夠,軍糧也不夠。需要借助耶律余睹的名氣和人脈,讓草原諸部出兵配合,順便沿途提供糧草。
幾個騎兵飛奔回來,跪在石家奴面前說:“元帥,可敦城是空的,附近草場也沒人。”
“知道了。”石家奴面無表情。
耶律大石已經跑了,茫茫漠北可上哪找去?
因為聯絡到大明一起出兵,耶律大石比歷史上提前發動,襲破了金國的北方二營。
那是金國控制呼倫貝爾草原的據點,被耶律大石拔掉之后,再也無法實質掌控此地,只能收買草原部落來間接控制。
現在金國的情況是,吳乞買和哈爾濱那邊的朝廷,掌控整個東北地區。
完顏宗翰的云中樞密院,掌控內蒙古草原和山西北部。
完顏宗望的燕山樞密院,掌控燕山地區和河北北部,并可獲得東北糧食供應。
耶律大石拔掉北方二營,激怒的并非金國朝廷,而是盤踞在山西大同的完顏宗翰!
完顏宗翰怒而興兵,給哈爾濱的朝廷打了聲招呼,便立即派遣精銳騎兵前往漠北征討。
精銳女真騎兵,確實無往而不勝,一路往北所向披靡。
但是,找不到敵人……
耶律大石根本就不跟金兵接戰,連西遼的國都可敦城都放棄了。
“噠噠噠噠……”
隆隆的馬蹄聲響起,耶律余睹率領千余騎,從東南方快速奔來。
他這個征遼元帥,在見到副元帥石家奴時,竟然直接單膝跪地:“駙馬,草原各部皆愿出兵,但他們說糧食不足,請求朝廷先撥給軍糧。”
“嘭!”
石家奴一腳踹翻桌案,積攢了兩個多月的怒火,止不住的發泄出來:“我讓他們給糧,他們竟讓我撥糧,真當我不敢帶兵踏平他們的部落嗎?”
耶律余睹勸諫道:“驟然襲殺已附部落,草原恐再次生亂。”
“他們那叫歸附嗎?征戰之時,不出兵不給糧,要他們有什么用?”石家奴越想越氣,竟然一腳踹在耶律余睹身上,“還有你,口口聲聲說自己能壓服諸部,卻連一個部落都不能帶來打仗。真是廢物!”
耶律余睹本來跪在地上,被這一腳差點踹倒,滿腔憋屈和憤怒不敢表現出來,反而順勢給石家奴磕頭:“駙馬息怒。”
這位駙馬,是完顏阿骨打的女婿。
“明日撤兵!”石家奴拂袖而走。
再不撤兵,返回大同的糧食都不夠了。
金國騎兵撤走數日之后,耶律大石就親率部隊回到可敦城。
馬擴和虞允文,也騎馬追隨其左右。
馬擴奉承道:“金賊無功而返,可汗之威名必響徹草原。”
耶律大石搖頭說:“還得再打幾次勝仗,一個只會逃跑的可汗,在草原是不能服眾的。”
耶律大石的處境,遠沒有表面上那么風光。
他現在建立的西遼國,擁有七州十八部,但其實更像一個松散的部落聯盟。
遼國的西北招討司諸部,曾經造反長達十年,遼國在這里的百年經營毀于一旦。雖然遼國成功鎮壓叛亂,但打了整整十年仗,只把帶頭造反的馬庫斯弄死,連馬庫斯的兒孫都屁事兒沒有。
(這個造反被殺的馬庫斯,后來有個孫子叫王汗,王汗又有個養子叫鐵木真。)
自那以后,遼國就只能名義上統治漠北,耶律大石短短幾年時間,哪里能讓這些部落真正臣服?
一旦遭受重大挫折,耶律大石麾下的十八部,估計五成以上都會叛亂,還有兩成會聽調不聽宣!
所以,耶律大石只能勝不能敗,敗了連漠北都待不下去,只能跑去欺負西域那些國家。
卻說耶律余睹、石家奴返回大同,很快就遭到完顏宗翰的處罰。
耗費糧草,無功而返,不能懾服草原諸部,這些罪名全都得耶律余睹來背。誰讓他是此次出征的主帥呢?
耶律余睹的軍權,被完顏宗翰趁機剝奪,他手里的契丹兵全沒了。
光桿司令一個。
“砰!”
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耶律余睹自斟自飲,一口接一口的喝著悶酒。
他這個大遼的國舅爺,被政治斗爭逼得投靠金國。這些年,他為金國立下許多功勞,換來的卻是一次次被猜忌。
阿骨打還活著的時候,就把耶律余睹的妻妾、兒子和部族,全部遷徙到金國腹地做人質。此舉激得耶律余睹的部將串聯叛金,從此之后他就更加不被信任。
如今,更是把他的兵權擼得一點不剩!
“父親……”
耶律洞真推門而入,他是被允許跟在耶律余睹身邊唯一的兒子。
“把門關上。”耶律余睹情緒憋悶道。
耶律洞真先是探頭往外看,再把門窗關好,低聲說:“父親,金國留不得了,否則我們遲早要獲罪被殺。”
耶律余睹冷笑:“金國留不得,還能去哪里?投那西夏還是耶律大石?”
耶律洞真說:“父親與耶律大石皆為猛虎,一山難容二虎,漠北萬萬去不得。西夏在完顏宗翰面前搖尾乞憐,我父子又手里無兵,孤身去投恐不被收留。那就只剩南邊的大明!”
“那大明國皇帝,也不知是怎樣人,過去之后也沒有門路。”耶律余睹疑慮道。
耶律洞真說:“如今只有大明,愿意接納我們。帶著金國諸多情報過去,只要明國皇帝不昏庸,就肯定會給我們封官。”
父子倆商量一番,開始制定逃跑計劃。
先是把自己剔成光頭,戴上帽子不讓人察覺,接著又弄來兩套僧衣。
他們住在大同郊外,擁有一些土地、仆人和佃戶。
父子倆叫來妾室(正妻都在遼東做人質),說自己要進城,半路朝著南邊騎馬狂奔。
一個失去軍隊的降將,完顏宗翰并沒有派人盯著。而父子倆的妾室和仆人,都以為他們進城訪友去了。二人騎馬開溜十多天,居然無人察覺!
他們沿途不敢進城,騎馬直奔雁門關。在進山之前換上僧衣,打扮成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并殺死駿馬扔在山溝里,剩下的路途全程改為步行。
由于去年的剃發易服令,大量漢人假裝做和尚,寧愿剃光頭也不留金國發型。
父子倆扮做和尚毫不起眼,包袱里又沒帶違禁品,輕輕松松就蒙混過關。
此時的忻州,依舊被金國占領,赤塘關也在金國手里,但天門關已被張廣道收復。
二人繞向忻州西南方,翻山越嶺直奔天門關,剛到關下就被抓住。
耶律余睹爬山累得半死,任由士兵將自己捆綁,不慌不忙說:“我父子并非細作,我乃遼國大將耶律余睹,此次攜帶重大軍情來投靠大明。速速帶我去太原,我要見你們的大官!”
幾個守關將士對視一眼,讓父子倆飽餐一頓,隨即安排快馬出發。
兩日之后,他們就見到張廣道。
“你是耶律余睹?”張廣道仔細打量。
耶律余睹連忙講述自己的遭遇,又說:“完顏宗翰在大同設云中樞密院,其轄地只有遼國的西京道,宋國的代州、忻州、寧化軍,以及北邊的大片草原。這些地方,糧食產量不足,難以養活的完顏宗翰的大軍。”
“金國朝廷忌憚完顏宗翰的兵力,不敢不給軍糧,又不敢給太多軍糧。因此,完顏宗翰的軍糧一直不夠,士紳豪強百姓皆不堪其盤剝。大明天兵一旦北上,各地百姓必然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張廣道問:“完顏宗翰今年可會南下?”
耶律余睹說:“他一直想南侵,但軍糧不足,已多次催促金國朝廷給糧,但金國朝廷一直拖著不給。”
“伱覺得金國朝廷會不會給?”張廣道問。
“肯定會給,”耶律余睹說,“完顏宗望也想南侵,派人到大同跟完顏宗翰聯絡過。他們兩個手握重兵,如果聯手施壓的話,金國朝廷也只能答應。但出兵時間不會太早,拖來拖去,等軍糧運到大同,恐怕已經是秋天。”
這個情報太重要了,張廣道非常滿意,對耶律余睹說:“金人都是蠻夷,不懂得重用賢才,甚至出爾反爾薄待降將。俺立即派人護送將軍父子去開封,以兩位之才能,必得我大明朝廷倚重!”
“多謝將軍!”耶律余睹大喜。
父子倆被飛速送往東京,朱國祥親自接見之后,又把他們送去山東見太子。
朱銘從登州一路西巡,還未抵達濟南府,就收到耶律余睹來投的消息,而且還有他們帶來的詳細軍情。
“恭喜殿下,金國必敗矣!”富直柔拍馬屁道。
朱銘笑問:“你怎知金國必敗?”
富直柔說:“金國內有權臣秉政,外有武將自立,大權一分為三,已有國祚覆滅之相。如今他們還敢南下,不過是憑著一股銳氣。我軍都不用出城野戰,只需堅守各處城池,不讓金國掠走太多錢糧。等金兵無功而返,國內糧食奇缺,必然出現內亂。”
“有道理。”朱銘點頭道。
歷史上,金國能夠順利度過危機,實在是完顏宗望死得太巧了。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滅亡北宋之后立即暴斃。
這打破了金國的三方平衡,讓完顏宗翰一家獨大,牛逼到膽敢杖責金國皇帝,一下子就解決了內亂隱患。
朱銘以前讀史書的時候,甚至懷疑完顏宗望是被毒死的,那暴斃時間卡得太他娘完美無缺了。
不僅完顏宗望死得巧,其副手劉彥宗也死得巧。
二人麾下的部隊,完顏宗翰不費吹灰之力就迅速兼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