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久未歸家,今日攜妻前來,給父親、母親問安!”
白祺帶著妻子張氏,端端正正跪下磕頭。
如此恭敬并非裝出來的,白祺對生父沒有任何印象。自打他六七歲記事起,都是朱國祥在扮演父親的角色。
除了在東京給宋徽宗逗悶子那兩年,朱國祥始終把白祺帶在身邊教導。
亦父亦師。
“快快起來,”沈有容拉起兒子,喜滋滋打量說,“幾年未見,我兒又長高了一截,比以前更英武健壯了。”
白祺一臉傻笑,站在原地任由母親摸來摸去。
沈有容又看向張氏,贊許說:“端莊大方,實乃我兒良配。”
張氏再行萬福禮:“女兒見過姑母!”
沈有容拉著兒媳的手,給她戴上一副鐲子,算是這次見面的禮物。
這四人在花園里拉家常,朱嫣蹦蹦跳跳著過來:“二兄,你可來京城了!”
他們兄妹倆的感情,可比朱銘親近得多。
白祺摸著妹妹的頭頂:“俺讓鹿角寨的陶匠,給你造了一副十二生肖,都是活靈活現的小玩具。”
“謝謝二兄。不過我已長大了,可不再玩那種小玩具,”朱嫣掏出木制五階魔方,“我可聰明了,五階幻方眨眼就能還原。”
“曉得你聰明,”白祺哈哈笑道,“這是伱嫂嫂。”
朱嫣立即端莊起來,跟個小大人一樣,朝張氏行萬福禮:“嫂嫂萬福!”
張氏連忙還禮,同時拿出禮物。
眾人在花園里一路觀賞景色,朱國祥問道:“湖南如何?摩尼教殘余可還規矩?”
白祺說道:“湖南被打得千瘡百孔,百姓皆思安定,都忙著恢復生產過日子。即便有些許摩尼教余孽,不甘失敗想要作亂,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正是此理。”朱國祥點頭。
白祺又說:“孩兒還去安撫了五溪蠻與苗瑤侗各族首領,又與湖南布政司商議確定。無論漢蠻哪族,山外與谷地要交田賦,山上貧瘠土地不交田賦。并以各部現有人口為準,額定他們每年的貢物數量,今后即便人口增漲也不多交。各族皆服膺,愿意忠于大明。”
“做得很好,”朱國祥又問,“可有讓各族首領,送來子女到漢地讀書?”
白祺回答:“已經送來了,能讓子女讀書識字,各族首領也是極為樂意的。”
朱國祥說道:“等湖南民生稍微恢復,還要再增練幾千兵馬。一來防備各族作亂,二來為今后征討西南諸蠻做準備。這些新練的兵馬,可吸納各族勇士當兵,操練三五年再讓他們回各自部落,然后再招募一批新的蠻兵。”
“蠻兵三五年就換一批?”白祺一時沒搞明白。
朱國祥說:“讓各族首領的子女讀書,做質子其實無甚大用,真正意圖是為了推行教化。招募蠻兵也是如此,在漢地當兵幾年,肯定能學會說漢話。每次不用招募太多,一個部落派十幾人參軍即可。長此以往,不斷有會說漢話的蠻兵回家,幾十年后就能有很多蠻族會講漢話。”
白祺說道:“孩兒明白了。”
“要時刻告誡漢兵,不要欺負那些蠻兵,做了大明將士就都是兄弟。”朱國祥又說。
“孩兒謹記。”白祺仔細聽著。
朱國祥繼續說:“還要鼓勵各族通婚,特別是漢蠻交界地帶。地方官員,可給通婚家庭一些獎勵。只要不違國法,當尊重各族的風俗,就算有違道德倫常也別去管。這些事情,我會發公文給湖南各級官府,你也應當記住。”
“是!”白祺腰桿站直。
朱國祥笑道:“不要拘謹,隨口閑聊而已。思州田氏可有異動?”
白祺說道:“似有松動,已開通往沅州之商路。”
“思州往黔州的商路也通了,”朱國祥就像批評不聽話的小孩,“這個田佑恭,一直獅子大開口。我讓兵部尚書趙遹,親自給他寫信,再不歸順朝廷就該動兵了!”
田氏祖籍京兆,唐代經商南下定居,很快就在蠻夷之間站穩腳跟。
宋徽宗大觀年間,田佑恭向朝廷獻土稱臣,北宋這才正式設立思州。
田佑恭表現得非常忠誠,積極出兵鎮壓叛亂。甚至因屢立戰功,被提拔為成都府路兵馬都監,兼管成都府路、利州路兩路巡檢,奉命帶兵在利州駐扎。
這廝害怕長久遠離自己的地盤,思州會被朝廷滲透吞并,于是借口照料老母辭官回鄉。
田佑恭如果不辭職,朱銘從漢中南征四川時,遭遇到的宋軍主將就會是此人!
思州田氏憑借幫助大宋作戰,官位節節攀升,地盤也不斷壯大。已據有后世的酉陽、秀山、務川、德江、銅仁、鎮遠、三穗、岑鞏等地。
李寶奪取夔州之后,就派人招降田氏,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去年滅掉鐘相,田佑恭終于松動,開始允許大明商賈進入其地盤,同時派人跟黔州的大明官員聯絡。
但是,此人極其囂張,想要恢復自己在北宋的官職——武功大夫,榮州刺史,忠州團練使,貴州防御使,思州邊面巡檢。
這些職務當中,只有思州邊面巡檢是實職,其他都屬于彰顯身份的虛銜。
大明朝廷可以給,但你不能主動索要啊!
兵部尚書趙遹,還有種家的種友直,都是田佑恭的老上司。
他們今年一起寫信過去,宣揚明軍的河北、山西大捷,奉勸田佑恭立即親自到開封來獻土稱臣。
不親自赴京,今后就等著被征討吧。
白祺問道:“整個四川以南、湖南以西,皆為宋朝羈縻州縣,許多甚至連羈縻都不算。今后是否都要平定收服?”
“招剿并用,移民教化!”
朱銘的聲音突然傳來。
白祺連忙轉身作揖:“拜見兄長,拜見嫂嫂!”
“大兄,嫂嫂。”朱嫣也笑著喊。
朱銘拍拍妹子的肩頭:“當率大軍在矩州(貴州)建府,移漢民三十萬以實之。”
“三十萬?”白祺咋舌。
貴州為啥能在明代建省,而且一步步改土歸流?
根基就是朱元璋時期,讓三十萬軍民直接留在那里。
這些軍民的后代,圍繞城池繁衍生息。漢族人口變得越來越多,并同化影響地方各族,才終于一步步站穩腳跟。
貴陽及周邊就是典型例子,一直發展到正德、嘉靖兩朝,漢族人口終于達到改土歸流標準。利用土司叛亂為契機,鎮壓叛亂之后,在貴陽周邊順勢設縣。
中國廣袤疆土不是白撿來的,都是歷朝歷代的先輩,篳路藍縷以啟山林而得有。
明代打下交趾卻站不住,根本原因是當時的廣西、云南漢族人口太少。朝廷無法有效調動各族土司的資源,一旦交趾出現叛亂,朝廷能動用的兵力和后勤都捉襟見肘。如果反復強行鎮壓,耗費錢糧兵力不說,還容易在云南、廣西引發連鎖叛亂!
朱銘說道:“待平定了金國和西夏,四川的人地矛盾估計更嚴重。到時候,湖南、四川一起出兵,等打下矩州之后,運糧民夫和士兵都留在矩州。分田開墾,建府落籍,再接來他們的家人,就在當地繁衍生息。”
“矩州多瘴氣,恐病死頗多。”白祺不敢想象,三十萬軍民能有多少活下來。
朱銘說道:“已從廣東廣西,抽調許多醫生,專門研究瘴氣的防治。瘴氣不是巫術鬼怪,而是一種或多種疾病!”
白祺由衷感嘆:“兄長之志,弟不能及萬一。”
朱銘勾搭著白祺的肩膀:“你若愿意,今后帶兵踏平大理,順手把黔州羈縻之地全打下來。”
此時的黔州設在彭水,后世貴州的大片土地,名義上都歸黔州節制。
白祺聽得精神一震,當即表態:“雖不能北上打金國、西夏,若能為父兄平定西南,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到時候封你為大理王,世代為國駐守西南。”朱銘就不知道啥叫僭越。
此言一出,反而把沈有容、張錦屏和張氏聽得色變,連忙悄悄看向還在做皇帝的朱國祥。
白祺也是愣住了,下意識看向皇帝。
朱國祥哈哈一笑:“太子說了就算數。”
白祺不敢繼續討論此事,害怕父兄因此產生矛盾,轉移話題道:“卻是不見聚寶盆。”
朱銘笑道:“那廝養在天駟監,有諸多母馬陪伴。你若想它了,下午就出城去,草場在城外西北郊。”
“定要去看望,著實想念得很,小時候經常喂它吃豆子呢。”白祺說道。
朱銘說道:“等天駟監的駿馬足夠多了,就引導東京的年輕人打馬球。只要馬球打得好,騎術就不會差,再招進軍隊練練即可作戰。”
白祺問道:“兄長可是還想飲馬漠北?”
朱銘笑道:“我還想飲馬北海呢,去看看蘇武放牧的地方。”
“北海之地,令人心馳神往。”白祺附和道。
這話如果讓朝中文官聽去,少不得又擔憂窮兵黷武。
漠北啊,即便以漢武帝和明太宗之能,也生生把整個國家給打得財政崩潰。
那絕對屬于文官的噩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