躉船是周工按最新規范設計的,而且在設計前參觀過江對岸好幾個單位的躉船,所以躉船上的生活設施比較完善。
有電,有自來水。
有男女廁所,甚至有污水艙。
但抽污水需要一條小船,小船上要有抽污水的泵,并且不可能每天都抽,污水就這么存在艙里肯定會有味道,又不能直接排入江里。
徐三野幾經權衡,最終決定在岸上蓋廁所,把躉船上的男女廁所臨時改造成了洗漱、洗衣裳甚至洗澡的水房。
如果看圖紙,兩個水房之間的小艙室才是洗手、洗漱的地方,而現在變成了“開水房”。
之前的煤球爐太小,爐膛里只能豎著放三個蜂窩煤球,火力太小,燒水太慢。
新買的這個有原來那個三倍大,燒水快了,燒煤也多。
但這水燒得再快,也不夠幾個人一起用。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韓渝讓王隊長和金大先洗澡,回到宿舍閉目養神,等他們洗完、等下一鍋水燒開了再去洗。
別人不是住雙人宿舍,就是住擺滿架子床的集體宿舍。
由于在岸上沒房子甚至沒家,個人物品又比較多,他這個本打算住001船員艙的新人受到了所長的優待,現在跟金大一樣住單人宿舍。
原來的辦公桌搬來了,有兩把椅子,有衣柜,有一張單人床。
前段時間去做水深探測儀罩子和駕駛室的簾子時候,順便買布請人家幫著做了個窗簾和一個能把宿舍隔成兩部分的大簾子。
剛打開門坐下,學姐敲門走了進來。
“向檸姐,這是什么。”
“軍功章。”
“什么軍功章?”
“你的軍功章!”
韓向檸把裝有三等功獎章的錦盒連同證書放到他面前,帶著幾分羨慕、幾分感慨地說:“不參加你們公安的表彰大會,真感受不到那種強烈的榮譽感。
那么多人齊刷刷的起立,然后坐下,帽子全放在桌上,擺得整整齊齊。腰桿挺得筆直,沒人交頭接耳,也沒人竊竊私語,真可以用莊嚴肅穆來形容。”
韓渝打開錦盒,赫然發現里面真是一枚獎章。
“向檸姐,你去幫我領的?”
“徐所非讓我去的,幸虧魚局跟人家介紹你在執行救援任務參加不了表彰儀式,介紹我是你姐。不然人家一定誤以為你光榮犧牲了,說不定會誤以為我是烈士家屬呢。”
“謝謝啊。”
“瞧把你給樂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是三等功啊,在我們局里要連續三年先進才能拿到。”
“什么三年先進。”
“就是連續三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或先進個人。”
沿江派出所跟別的單位不一樣,平均年齡大,老同志比較多,對榮譽不是很看重。
所長對榮譽的理解跟別人又不太一樣,他不在乎獎章獎狀,只在乎群眾對沿江派出所的看法。
用所長的話說,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耳濡目染下,記個人三等功韓渝是很高興,但不是特別激動,把玩著獎章問:“有沒有獎金?”
韓向檸愣了愣:“我在跟你說榮譽,你居然問有沒有錢,哪有你這樣的!”
韓渝撓撓頭,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問問。”
“有,獎金一百塊錢,相當于你兩個月工資。”
“在哪?”
“裝錢的信封夾在證書里,你個小財迷,就知道錢。”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好好數數,萬一少了幾張,我可擔不起這責任。”
看著小學弟數錢的樣子,韓向檸暗暗感慨這就是在單位里做“獨苗”的好處,換作其他單位,這好事哪能輪得著他呀。
韓渝數好錢,看著證書問:“向檸姐,還有誰立功受獎了。”
“好多人。”
韓向檸想了想,笑道:“你們所、你們局里的刑偵大隊、白龍港派出所和長航東海公安分局白申號乘警隊集體三等功,個人三等功也是四個,一個單位一個,嘉獎有好多。”
“知道是誰嗎?”
“我只知道你大師兄和白龍港派出所的劉叔,跟你一樣是三等功,另外兩個不認識。”
這是針對打擊倒賣船票的表彰。
大師兄剛開始和張蘭來幫著拍過照,后來參與查處那些夠得上追究刑事責任的黃牛,沒想到他也被記了個人三等功。
大徒弟和小徒弟都立功了,徐所一定很高興。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和大師兄能立功,肯定是徐所做的工作。
韓渝正偷著樂,韓向檸又笑道:“集體三等功也有獎金,好像是五百。不過是給單位的,不是給個人的。李教說如果擱以前,獎金沒三五個月發不下來。這次跟以前不一樣,因為同時要表彰白龍港派出所和白申號乘警隊,不能讓人家等,所以給你們一起發了。”
“李教是誰?”
“就是李指啊,你們現在跟我們一樣是大隊,李指就從指導員變成教導員了。”
“什么大隊?”
“你沒看外面掛的牌子!”
韓向檸徹底服了,正準備拉著他出去看看,一個干警微笑著走到門口,手里還提著一個袋子。
韓渝樂了,下意識站起身:“邵哥!”
“立功了,高不高興?”
“高興,邵哥,你呢。”
“我比你差遠了,只混了個嘉獎,要跟你學習。”
“邵哥,你就別笑話我了,我是運氣好。”
小學弟這兒來客人了,韓向檸急忙起身讓座,出去幫著倒茶。
這個小姑娘個子很高,長的很水靈,比咸魚在東海的那個對象都漂亮,邵磊不禁回頭多看了幾眼,隨即遞上包:“你對象托我帶給你的,她讓我看著你試試合不合身,回去之后要打電話向她匯報。”
“好的,我這就試!”
這可是林小慧親手做的衣裳……
韓渝心中一熱,喜滋滋地打開布袋,赫然發現是一件看上去很時髦的夾克衫,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裁剪時留下的粉筆劃痕。
他趕緊脫下軍大衣和里面的老式軍裝,忙不迭試穿起來。
邵磊看著他猴急的樣子,忍不住調侃:“上學時幫同學傳紙條,沒想到現在又要幫你捎東西,還要幫你們捎情話。”
“什么情話,主要是打長途電話太貴。”
“看著挺合身,也很洋氣。”
“是嗎?”
“騙你做什么,沒想到林小慧手挺巧。”
“這兒沒鏡子,我去樓道看看。”
上二層甲板的樓梯平臺上,安裝了一面大鏡子,專門用于整理警容的。
韓渝很久沒做過新衣裳,急不可耐地跑到鏡子前,左看右看,發現確實很合身也確實很洋氣,跑回來笑道:“謝謝邵哥,你打市話也要錢,我把電話費給你。”
“咸魚,你這是做什么,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哥。”
“一碼歸一碼,不能讓你幫忙還倒貼錢。”
“真不用,我就幫你給她打了三個電話,每次都不到一分鐘。”
“一定要給的,不然下次我都不好意思請你幫忙。”
韓渝從口袋里掏出兩塊錢,硬塞給邵磊。
邵磊哪里肯要,二人正推來推去,韓向檸端著剛泡好的茶走了進來,好奇地問:“咸魚,買新衣裳了?”
“不是買的,是人家送的。”
“誰送的?”
“我……我鄰居,我妹妹。”
韓向檸噗嗤笑道:“什么鄰居,撒謊都不會。”
韓渝急忙道:“我沒撒謊。”
“是東海的那個林妹妹送的吧。”
“向檸姐,你怎么知道的?”
“小魚告訴我的,元旦那天明明是去東海看你那個林妹妹的,還騙我說去東海買書。”
“他怎么什么都告訴你!”
“不但告訴我了,也告訴別人了。徐所知道,李教知道,章叔也知道,連朱大姐和金大都知道你有個對象叫林小慧,在東海學裁縫。”
這個梁小魚,根本藏不住事啊。
徐所是委托老錢好好教導他,教他做人要老實,但也不能凈說大實話。
再想到他剛才當著那么多人面,說王主任拉褲子,韓渝啼笑皆非,急忙換了個話題:“向檸姐,這就是我經常跟你說的邵哥,他在白申號上做乘警。邵哥,這是我堂姐韓向檸。”
“我知道,上午見過了。”
“邵哥好。”
人沒豆子大,居然談戀愛,女朋友還給他做了件新衣裳。
韓向檸既覺得好笑,也想起了一件事,連忙道:“邵哥,咸魚,你們聊,我去辦公室拿下東西。”
“什么東西?”韓渝下意識問。
“等會兒就知道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韓向檸嘻嘻一笑,轉身跑了出去。
邵磊雖然每隔一天就要來一次白龍港,但客輪靠港的時間不長,平時不怎么上岸。
眼看要過年,要準備年貨。
白龍港的農副產品比三林塘便宜,他是帶著任務來參加表彰儀式的,抬起胳膊看看手表:“咸魚,你救援了一夜肯定很累很困,早點休息吧,我去趟農貿市場。”
“去菜市場做什么。”
“馬上就過年了,我岳父岳母和我舅舅那邊的年禮還沒送呢。我要趕緊去賣肉的那兒訂幾條豬大腿和幾十斤肉,明天一早去拿,然后坐船帶回去。”
“你們單位沒發年貨?”
“發了,但沒發多少,不夠送年禮,而且大過年的我家也要買肉。”
“好吧,你晚上住哪兒,晚上我去找你。”
“你趕緊休息吧,晚上我們有飯吃,張所安排的,你們徐所也參加。”
邵磊前腳剛走,韓向檸就抱著一件用塑料薄膜包裝的皮夾克來了。
“咸魚,把林妹妹的夾克衫脫下,再試試這件。”
“向檸姐,這是皮夾克,應該很貴吧。”
“又沒跟你要錢,快點。”
“送給我的?”
“你是我弟,不送給你,難道送給別人。”
“向檸姐,你真好!”
“再好也沒你那個林妹妹好,人家送的新衣裳是親手做的,我這件不但不是我親手做的,甚至都算不上是我送的。”
韓渝脫下林小慧親手做的夾克衫,接過皮夾克一看,驚呼道:“這是引航員穿的皮夾克!”
韓向檸笑看著他問:“喜不喜歡?”
“喜歡,天啦,居然真是引航員的,上面有編號!”
“我們港監局剛掛牌時其實有一個引航員,跟你一樣個子不高,但人家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船長,在我們局里干了幾個月調走了,幫他訂做的引航服也就用不上了。”
“所以就便宜我了?”
“這皮夾克對我們這些航運人而言,就相當于空軍飛行員穿的皮夾克,想要它的人多了。之所以沒給別人而是便宜你,是你姐我見你沒新衣裳過年,私下里跟朱大姐說的。”
“然后呢。”
“朱大姐就給局領導打電話,局領導考慮到就這么一件,閑置在倉庫里會被蟲蛀,可給誰又都不合適,想著你們幫了我們大忙就同意了,馮局早上親自帶過來的。”
“謝謝向檸姐,你是我親姐!”
“姐再好也沒女朋友好,俗話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更別說我這個學姐了。”
正如學姐所說,這不只是一件皮夾克,而且代表著航運人的最高水平乃至最高榮譽,因為只有經驗最豐富、船開得最好的船長才有資格做引航員。
韓渝是真喜歡,咧嘴笑道:“向檸姐,小慧真是我鄰居,真是我妹妹,再說我忘記誰也不可忘了你。”
什么真是鄰居、真是妹妹,解釋就是掩飾……
韓向檸既覺得好玩也很好奇,帶上門,竊笑著問:“老實交代,跟那個林妹妹發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沒有拉手,有沒有親嘴?”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到底有沒有,這兒又沒外人。而且我不是小魚,我不會告訴別人,我會幫你保密的。”
“沒有沒有,什么都沒有。向檸姐,求求你了,別問了好不好。”
“那有沒有一起去看過電影,逛過公園?”
“也沒有。”
“什么都沒有,那你們談的什么戀愛!”
韓渝不想被學姐瞧不起,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我們寫信,我給她寫,她也給我寫。”
果然是個孩子,真夠單純的。
韓向檸捂著嘴吃吃笑道:“你們這哪是在談戀愛,你們這是在交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