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旗低垂,哀樂悠揚。
今天為361艇犧牲的官兵舉行追悼儀式,悲痛的氛圍籠罩著整個基地。韓渝不敢去會場,確切地說是不敢面對那么多烈士家屬,一個人躲在招待所房間里,遙望著會場方向為犧牲的烈士們默哀。
潛艇是在海上出事的,救援船根據漁民提供的線索找到潛艇時,由于氣壓的關系導致艙門無法從外面打開,參加救援的官兵進不去,只能拖回港內切割。
好不容易進入艇內,里面的景象讓人不寒而栗。
七十名艦員全部犧牲,并且大都犧牲在各自的崗位上,犧牲時的表情安詳,能看出沒有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艇內沒有任何打斗跡象,通過對現場進行反復勘查,結合法醫出具鑒定報告,可以確定艦員們死于窒息,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窒息死亡的,并非死于投毒或有害氣體中毒,他們在犧牲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危險即將來臨。
為找出事故的真正原因,調查組在艦隊協助下將整個潛艇拆解了大半,認真細致的研究潛艇的動力系統、艙內氧氣供應和各種儀器設備的運行情況。
經過近一個月的調查,查實事故的原因:柴油機進氣閥存在機械故障!
4月16日,潛艇在返回海威基地途中重新充電。
按照程序,充電時要啟動柴油發電機,而柴油發電機在啟動時需要燃燒大量氧氣,所以潛艇要浮到接近海面處,將指揮臺上方的潛望鏡和進氣閥伸到海面上吸入空氣。
可調查發現柴油發電機被啟動時,進氣閥因機械故障并沒有打開,直接導致柴油機啟動后大量吸燃艇內的氧氣。經過動力專家反復計算,艇內的氣體含氧量在不到兩分鐘內就下降到零!
潛艇當時又在進行“靜默”訓練,中斷了所有與外間的電訊聯絡,以至于艦隊司令部收到海警轉過來的消息時都一頭霧水。而且,按操作手冊上的要求,當時各艙蓋都是關閉的,因為內部氧氣被吸光,氣壓失衡,1至7艙在負壓力下,艙口蓋已不可能從內打開,即使艇內官兵當時發現氧氣在急劇下降也無法逃生。
這個看似微小的故障,竟導致了如此可怕的后果。
在密閉的空間中,氧氣迅速消耗殆盡,官兵們陷入窒息的境地。他們無法逃脫這無情的命運,最終沉入了永恒的黑暗。七十名官兵都是英勇的戰士,他們沒有經歷激烈的戰斗,卻在平靜的任務中失去了生命……
韓渝越想越難受,淚水又控制不住滾滾而流。
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
他趕緊擦干眼淚,走過去打開門。
“千年參謀”探頭看了看,確認房間里沒外人,走進來低聲問:“你怎么沒去參加追悼會?”
“不敢去,怕控制不住。”
“我也不敢。”
吳參謀反鎖上房門,跟著韓渝走到窗邊。
韓渝一邊幫他倒水,一邊凝重地問:“烈士家屬們沒事吧?”
“不知道,不過上級有準備,會場有幾十個軍醫,會場外有十幾輛救護車。”
“首長還好吧?”
“不好。”
“首長有沒有提我?”韓渝猶豫了一下問。
吳參謀很清楚老朋友擔心什么,點上支煙,一連抽了好幾口,抬頭道:“首長表揚了你們,說你們很稱職,你們很出色的完成了調查工作。”
“首長沒生氣?”韓渝忍不住問。
“你是說你總結的‘裝備落后,訓練不足’八個字?”
“嗯。”
“首長沒生氣,還在后面加上了一句‘管理不嚴,指揮不力’。”
“首長自己加上去的?”韓渝大吃一驚。
吳參謀點點頭,凝重地說:“首長這些天一直在反思,首長前天上午還跟沈組長說這些年的科技大練兵流于形式,不然絕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故。”
“是啊,這就是一起不應該發生的事故!”
韓渝確認首長接受了調查結果,坐下道:“在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難以想象,明明知道潛艇空間是密閉的,也知道柴油發電機組一啟動就會大量燃燒氧氣,艇里居然連檢測氧氣含量的傳感器都沒有。”
吳參謀緊盯著他問:“你以前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我以為都應該有。別說潛艇了,就是現在建造的商船上都有。中國海關825艇你見過的,我們當時接收過來就要求全面升級船舶環境監測系統,實時檢測各艙室的氧氣含量、溫度和濕度等參數,一旦出現異常,系統會自動發出警報并采取相應措施。”
“艦艇跟商船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
吳參謀能理解韓渝此時此刻的心情,掐滅煙頭,無奈地解釋道:“首先,不是所有官兵都跟你一樣既會開船也會修船的。他們在軍校和教導隊學習的是怎么操作潛艇,怎么進行作戰,怎么對簡單的故障進行維修。
其次,艦艇不是商船,不是你想升級改造就能升級改造的。事實上不只是軍艦,就是上級配發的軍裝如果不合身也不能隨便拿去找裁縫改。至于科技大練兵,一樣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那樣具備各種條件的。”
“只會操作,只能進行簡單的維修保養?”
“說句喪氣話,能做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現役部隊規矩多,確實不是官兵發現問題想升級改造就能升級改造的。并且官兵的文化程度和專業水平在那兒,指望人家在熟練掌握操作和作戰的同時,對裝備進行研究顯然不現實,畢竟術業有專攻。
發生這樣的事故能怪誰,想來想去只能怪技術不夠先進,官兵的文化程度尤其專業技術水平不夠高。
韓渝暗嘆口氣,正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吳參謀突然問:“兄弟,江Z席和胡Z席在聽匯報時有沒有說什么?”
“胡Z席什么都沒說,只是聽我們匯報。江Z席水平很高,提出了很多問題,并且提出的那些問題都很專業。”
“江Z席是你們交大的校友,他老人家以前就是學電機的,大學一畢業就去東海糧服實驗工廠工作,做過工程師、工務科長、電務工場主任和動力車間主任!”
吳參謀想了想,接著道:“后來調到一機部第二設計分局,他主持了我們新中國第一臺國產汽輪發電機設計。再后來參加一汽組建,去莫斯科斯大林汽車制造廠實習過,回來之后在第一汽車制造廠做過動力處副處長、副總動力師和動力分廠廠長。機械方面人家是專業的,什么都懂很正常。”
江Z席精通機械,Z理懂地質水利,中Y領導都很厲害。
直到此時此刻韓渝依然感覺像是在做夢,不敢相信竟有機會同時向兩位Z席匯報工作,并且是面對面的!
吳參謀不知道韓渝在想什么,猶豫了一下說:“咸魚,追悼會開完首長就要回去,你等會兒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送送首長?”
“我去送首長?”
“以后……以后想見首長可能會很難。”
韓渝愣了愣,猛然反應過來:“你是說首長……”
吳參謀不等他說完,便苦著臉點點頭:“出這么大事,總得有人承擔責任,不然對上對下都無法交代。”
“可上級已經宣布了艦隊司令員和政委調整的命令,怎么連首長都要調離?”
“以前不止一次跟你說過,這就是事故定乾坤。”
“如果一出事,主要領導就要被追究責任,以后誰敢嚴格訓練?尤其是海軍,艦艇不出港,或者惡劣海況不出海,自然不會出事,長此以往,怎么提高戰斗力?”
“主要領導如果不需要承擔責任,一樣不合適。”
首長對自己不錯。
韓渝打心眼里為首長著急,沉默了片刻問:“知不知道誰接替首長擔任海軍司令?”
吳參謀一樣舍不得首長調離,但這不是他這個“千年參謀”能決定的,緊鎖著眉頭說:“我們海軍之前的副司令員,現在的軍事科學院院長。”
“軍科院院長擔任司令員?”
“新首長跟你算半個老鄉,他是東海人,潛艇學校畢業的,先后擔任過潛艇實習魚水雷長、總部核潛艇辦公室參謀,潛艇副艇長、艇長,潛艇支隊副支隊長,艦隊參謀長助理和北海艦隊參謀長,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的,精通業務。”
韓渝下意識問:“新首長的履歷聽著跟艦隊新首長差不多?”
“嗯,他們都是潛艇學院畢業的,都在艇上干過,工作經驗也都很豐富。”
“兄弟,這里沒外人,我說句心里話,上級這么安排看著有點像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而且有開倒車之嫌,不利于海軍建設。”
“什么意思?”
“海軍不只是裝備了潛艇,也裝備了其它各型艦艇,等將來經濟條件好了,部隊有了經費,甚至可能會裝備航母!你知道首長當年履新時軍迷們多激動嗎,可首長這才干了幾年。”
即將離任的首長是海軍航空兵飛行員出身,先后擔任過飛行中隊長、副大隊長、副團長、北海艦隊航空兵副司令員、海軍航空兵師長、海軍航空兵副司令員、海軍副司令員……
這樣的首長擔任海軍司令員,軍迷們真的很激動,因為通過這樣的人事安排能看出,中Y軍W很重視海軍航空兵建設,甚至可能要下決心建造中國自己的航空母艦。
人事即政治。
能想象隨著海軍總部首長調整,軍迷們的航母夢雖然不至于破裂,但在未來十年內估計上級不可能有建造航母的計劃了。
韓渝有股強烈的挫敗感,看著吳參謀欲言又止。
吳參謀能理解他的心情,拍拍他胳膊:“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至于你想的那些,現在條件不成熟。不過我相信該有的總該會有,就算我們這一代無法實現,我們的下一代也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