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店房間里煙霧繚繞，江文低著頭抽煙，煙灰缸里已經插滿了煙頭。
又是一根抽完，他伸手去摸煙盒，卻發現是空的。
“還有沒？”江文的嗓音有些沙啞。
“沒了，就買兩包。”
秦慕楚站在窗邊，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
“怎么能踏馬就買兩包呢？兩包，踏馬的兩包夠踏馬的做什么！”
江文一下一下地拍著桌子，把桌子拍得“啪啪”作響。
很憤怒。
但秦慕楚卻知道這“憤怒”不是對自己的。
成祖名被抓了。
剛出電影節展廳就被威尼斯當地警察帶走，理由是有人舉報他吸d販d。
這還是警察考慮威尼斯電影節的重大影響力，沒有直接進展廳抓人，而是通知電影節官方。
官方一聽說是天朝人，還是參加電影節的演員，便想到了本次評委會主席張一謀，讓他出面交涉。
張一謀當時找江文說得就是這事兒。
房間里的煙味散了少許，秦慕楚看著發泄完安靜下來的江文：
“要不抽點雪茄？”
“不抽，那玩意不解愁，還得踏馬煙。”江文悶聲回應。
接著靠在沙發上，捏著發酸的眼：
“這踏馬叫什么事，來了趟電影節，演員給抓了，這踏馬也是創紀錄了。”
見江文苦悶的樣子，秦慕楚卻是和他想法不同。
“我倒是慶幸。”
“慶幸？”
江文“蹭”一下坐起，瞪著眼睛：
“你給我翻譯翻譯，什么踏馬的叫踏馬的慶幸！”
秦慕楚剛準備說話，這時候敲門聲響起，他便先去開門。
來人很熟悉，是張一謀。
“我來看看江文。”
秦慕楚帶著張一謀走進房間，見老謀子來了，江文也只是打了個招呼，沒什么好臉色。
張一謀也能理解，沒有在意。
劇組出了這種糟心事，哪個導演都頂不住。
“案子還在調查，具體怎么樣也不清楚，你也別太操心。”
張一謀安慰道：
“換個角度想，其實你應該慶幸。”
慶幸？
又聽到這個詞，江文繃不住了：
“你們一個兩個都說慶幸，我真不知道該特碼慶幸什么，誰能給我解解惑！”
張一謀愣了下，隨即問道：
“還有別人說了？”
江文看了眼秦慕楚，張一謀立刻明白過來。
“小秦，你也說慶幸？你慶幸的是什么？”
秦慕楚也沒賣關子，坐到沙發上道：
“慶幸警察沒有直接展廳抓人，那可真是創記錄，世界記錄！全世界都知道了！現在好歹還在可控范圍內。”
張一謀點點頭，秦慕楚和他想得一樣。
如果警察真直接進場抓人，那不僅是對《太陽》劇組影響，更有損國家形象。
畢竟他們來到威尼斯，代表的就是天朝電影人。
好在目前只有他、威尼斯官方、還有江文、秦慕楚知道這件事。
他們幾人自然不會出去亂說，而威尼斯官方也不會主動曝光這件事，沒有好處不說，參加電影節的演員疑似違法，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丑聞。
江文腦子也轉過來這個彎，之前他只是氣糊涂了，沒想這么深。
現在冷靜下來，也明白秦慕楚和老謀子為何都說慶幸。
他嘆了口氣：
“等待調查結果吧，律師也請了，吸說不準，販應該不可能，他的家庭，也不至于去干這種事。真要只是吸，那就沒什么大事。”
事實上在國外確實如此，吸d不是什么大罪，外國在這方面管控不嚴。
哪怕是國內，普通人吸也只是拘留罰款，強制去戒。
但販d性質可就不同了，這在任何國家都是嚴重違法行為。
如預料的一般，成祖名只是吸，沒販，花點錢，關了一晚上，今早就被放了出來。
而他的老爸房龍也是今天一大早到達威尼斯，見面就是一個大逼兜，然后帶著到江文這兒道歉。
“跪下！磕頭！”
房龍一聲大喝，“啪”一聲，成祖名就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著頭，每一下都是“咚咚”地響，用足了力。
而他磕頭的對象江文卻是直接閃身躲開，冷著臉：
“大哥，這是你的家事，讓你兒子給我磕頭，不合適，我也受不起！”
房龍卻是弓著腰，賠著笑臉：
“家事我回去再和他算，但出這事，肯定也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他應該道歉。
不僅是他，子不教，父之過，我也該向你道歉。”
說著，房龍對著江文就是一個九十度鞠躬。
江文見房龍這卑微的樣子，心里的火氣也散了七八。
都是當父親的人，為了孩子而操心。
于是托起房龍，這次態度要好上不少。
兩人又是談了小半天，說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到了下午，房龍帶著成祖名直接離開了酒店。
房龍帶著成祖名走后，秦慕楚拿著臺筆記本電腦走進江文房間。
“他們這是……回國了？”
江文點點頭：“回國了，帶回國也好，省得我踏馬看著頭疼……”
突然，他話語一停，看著秦慕楚，不停地打量著：
“不對，踏馬的不對！你小子是不是提前知道什么？才一直對成祖名那態度。”
秦慕楚表情一僵，他確實是知道成祖名吸，但不知道是現在吸，更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就被發現了。
難道朝陽區的大媽們也到威尼斯旅游了嗎？
見江文起了疑心，他只能強裝鎮定：
“這事他爸都不知道，我上哪兒知道去。而且，你現在關心的不應該是這個。”
他把電腦放在江文面前，點開一個視頻，視頻畫質很模糊，不是很能看清楚人臉。
但江文一眼就認出了里面的人物。
他自己！
而這段視頻，也正是他昨天打成祖名時被人拉著勸架。
“這視頻從哪兒來的？”江文問道。
“國內已經傳瘋了，一個咱們天朝來參加電影節的觀眾，本來看到這么多明星，就想偷拍一下，結果就錄到了這么一段。”
秦慕楚關掉已經播放完的視頻，又從郵箱中調出一張張圖片，都是國內各個報紙的照片。
上面清一色全在議論這件事，熱度完全碾壓其余兩部入圍主競賽單元的天朝影片。
“江文耍大牌，打演員”
“《太陽》劇組矛盾重重，導演怒打男演員”
類似的新聞鋪天蓋地，而且基本都在譴責江文，畢竟從視頻看，確實是江文不對，打了人。
“今早房龍又來了，還帶著成祖名回國，我不相信沒記者拍到，這就更加坐實了那段視頻的真實性，輿論對你很不利……而且，我現在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
秦慕楚皺著眉頭：
“成祖名吸這件事，如果沒有人關注，那也就瞞過去了。
但現在你倆關注度這么大，萬一這事被媒體查出來了呢？
演員出了這種事，《太陽》想在國內上映，那就必須得刪掉這個演員的戲份，不然肯定上映不了。
但是這電影把他刪了還能看嗎？”
秦慕楚的話，讓江文眉毛凝成了一團。
他這部電影四個主要角色，每一個都是有著重要隱喻，彼此相串聯，少一個都不行。
但正如秦慕楚所說，萬一要是成祖名的事爆雷，那可就被坑慘了。
想到這些，江文只覺得煙癮又上來了。
秦慕楚見江文愁容密布的臉，也有些不落忍。
于是站起身，把沙發上的杯子什么的，全都拿到另一邊的小桌子上，把兩人周圍騰出來后，緩緩道；
“其實《太陽》的票房和上映期間的評價注定不會很高，就算到時候《太陽》被迫下架了，你的損失也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大。”
江文看了看四周，想找一些趁手的東西。
“別找了，我都拿走了。”
秦慕楚輕輕拍了拍江文的手，結果被江文反手直接握住，然后另一只手摸向腰間：
“你今天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我一定打得你叫爸爸。”
叫爹行不行？
秦慕楚咽了口口水，內心對江文這種恩將仇報、不識好人心的行為表示譴責。
試了下手抽不出來后，他認真道：
“《太陽》你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幾乎每個鏡頭都有它的含義在里面，生命、欲望、歷史、個性，許多我看的時候都還翻翻書。
看第一遍都只是有個模糊的概念，看了好幾遍，才覺得懂了，可再看，又好像不懂……
這是部好片子，你也講出了你的道理，但是……下限太高了，我相信絕大多數觀眾看完后都會一頭霧水，不知道它在說什么。”
江文的這部電影，四個小故事構成，有點荒誕、魔幻的感覺，看起來有些費事。
“看不懂《太陽》是可恥的！它是上帝送我的禮物，那他們就應該像你一樣，再看一遍，多看幾遍。”江文的態度很硬。
秦慕楚搖了搖頭：
“我不這么認為。導演只是導演，你要求不了觀眾什么。
就像你對他們的態度是‘看不懂就多看’，那他們對你的態度也可以是‘看不懂就是你電影垃圾’。
我并不是說你要迎合觀眾，有自己的態度和想法表達，但你也得接受他們不接受你的態度以及想法。
觀眾無意是喜歡故事性強些的東西，而這部電影思想性大于故事性。”
江文沉默了。
這話也就秦慕楚對他說，換別人他肯定不放心上，甚至還得罵回去。
好半晌，江文才開口：
“你說什么叫故事性，什么叫思想性？”
“嗯……簡單來說，就是你是故事表達了思想，還是為思想創造了故事。
就像《西游記》，你可以不懂它核心說了什么，你看故事就行了，然后慢慢的，你懂了，你懂得越來越多，你覺得這故事內涵越來越多，甚至許多的內涵其實是你賦予它的，作者可能都沒想那么多。
但是你也沒錯，因為你認為的內涵放在故事里，是合理的，是能說通的。
這就是牛逼的故事，電影我覺得牛逼的也是這種。
下限很低，能給普通人看入迷了；上限很高，能讓老學究都一遍又一遍的看。
雅俗共賞。”
“雅俗共賞……”
江文舔了舔嘴唇。
《太陽》有點太雅了。
他松開了秦慕楚的手，走到桌子那兒拿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完。
“那就讓我再雅這一回，下部，下部片子我把他們想看的實一點，不想看的虛一點。”
他看向秦慕楚，露出笑容：
“我先拿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