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暮。
如寸寸流金。
齊無惑看著天地之間一片燦金色,只覺得心神安寧,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日落,但是很奇妙的是,這里明明夕陽落下的時候,燦爛恢弘,但是卻看不到太陽,那少女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羅襪之上并無水痕殘留,面對著那一條寬闊恢弘的長河,深深呼出一口氣來。
“每次這個時候,總覺得風光絕世,天上天下,再沒有比這更美妙的風景了。”
她笑著轉過身來,夕陽之下,五官清麗絕世,仿佛并非凡俗。
而后伸出手來:“來,你學會踩水法了嗎?”
“我帶你看個東西。”
齊無惑被她拉起來,起身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何,這河流之水竟然從腳上滑落,并不粘連,并不留存,而那少女一下踏在了九坎之水上,黑發垂落,身披夕陽,腳踏著的水面,仿佛倒是踏著夕陽云霞一般。
齊無惑知道踩水法門,是尋常修道人就能用出來的法門。
但是這水流似乎并不尋常,他試了試,并不能運轉如意,一步踏出,還是踩入水里面。
至少得是先天一炁才有可能站在這水面上吧。
只好遺憾道:“我的修為太低了,還做不到。”
“修為低?”
“這不算是什么啊,很少有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來這里呢,你一定要去看看!”
少女一把抓住藍衫少年的手掌,然后用力一拉,齊無惑被拉著往前走,就要墜入水里面的時候,卻忽而似乎有一股元氣流轉,讓他穩穩站在了這一條九坎的支脈上,并沒有摔下,倒是有一種玄妙的感覺。
“爹爹和牛伯伯待會兒一定會來叫我們去吃飯。”
“所以要抓緊咯。”
“我帶著你,會快些!”
她思考了下,拉著藍衫少年的手掌,朝著外面跑去,周圍自有一股風和云霞流轉,齊無惑被拉著往前,順著這九坎的水流往前,速度極快,最終一口氣跑到了入河的地方,隱隱看到了水流激蕩,似乎是因為九坎的水入河,水流激蕩,水氣升騰起來,暈染夕陽的光,仿佛天邊的晚霞一般地燦爛明凈。
“齊無惑,注意——跳咯!”
自稱是云琴的少女大喊一聲,拉著齊無惑一下跳起來。
從九坎入河之處跳下來。
明明只是一條不那么寬闊的河流支脈,但是那少女卻表現出一種很大的氣魄出來。
而后穩穩站在了那大河之上,齊無惑往前幾步,方才站穩,抬起頭來。
先前一片波濤險惡的河面,此刻竟然變得無比地平和,明凈整潔地仿佛是鏡子一般,彌漫著水氣,倒映著金色澄澈的流光,那少女展開雙臂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用一種非常得意的語氣道:“你看,厲害吧!”
“這個可是我最喜歡的風景!”
齊無惑慢慢點頭。
環顧周圍,極遼闊壯美,金光瀲滟。
在這一剎那,天和腳下的河流似乎并沒有區分。
能感覺到月升日落之感,卻不見大日。
上空大日,腳下長河,一步一步,背后漣漪起落。
不知為何,心中的開闊之感遠比起第一次見到這大河的時候更甚三分,看不到太陽,但是周圍所感覺到那種堂皇正大的意蘊,大日輪轉,仿佛無處不在,連元神都似乎活潑了些,云琴笑著指了指他背后的劍匣:“不過說起來,你這背著什么啊?”
“劍匣,里面還可以放些雜物。”
“劍匣?伱會舞劍嗎?”
少女眸子亮起來。
齊無惑想了想,道:“會。”
他看出眼前的少女在這島嶼之上生活了很長時間,似乎也很少有客人,難得遇到自己這樣年紀差不多的,所以才表現得如此開心雀躍,齊無惑笑了笑,從劍匣之中招出了那一柄隨著自己流浪逃難過的劍。
長劍橫于身前,屈指叩擊,劍鳴錚錚,齊無惑道:
“我試試看,但是可能不是那么好。”
………………
等到了老黃牛邁著步伐不緊不慢過來的時候,遠遠便看到了,在一片燦金明凈的水面之上,身著藍衫的少年人舞劍,旁邊少女看得津津有味,老牛一眼便看到那劍方才舞動起來,劍法流轉,尚且還有三分之二,故而止步。
只是看到這河上的水氣隨著那少年神行而轉動,自心中慨然嘆息曰:
“劍法還行。”
“只是不知今日眾人所見,云霞會是什么模樣了。”
貿然入這河流,本是犯了禁忌的,可他沒有去喚住那少年。
來此地的人多也。
卻沒有誰會向他行禮,喚一聲牛大哥。
故而心中愉快,也愿意等一等。
而他之所以親自前來,則是因為其他原因,遠遠看著那在長河之上舞劍的藍衫少年,心中也有些許的詫異——那位素來是愿意給天下之人一場機緣,所以記名者不在少數,只是會帶著前往其余地方的記名卻是甚少甚少。
可他修為,如此低微。
為何能得那位如此另眼相看呢?
等到了‘天色’漸晚,舞劍已成,齊無惑收劍。
少女則是揮手大喊道:“牛伯,你來接我們啦?”
“過來一下嘛,我不想要走回去了。”
“這條河上走著,好累的!”
那黃牛終于忍不住開口說話,沉渾質樸:“你啊你,就知道偷懶。”
“再撒嬌也不行的。”
“你自己出去,還帶著客人,我不和你父親說,已是幫你啦,還要我扛著你回來。”
“不可不可!”
“牛伯!”
那老黃牛裝作無視之,可最后還是忍不住那少女目光,慨然嘆息道:
“最后一次了,可知道?”
“牛伯伯最好啦!”
黃牛邁步入長河,旋即化作了一名看去似乎五六十歲的大漢,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提起來,于這大河之上,邁步而來,狂奔如彪,氣焰頗宏大,上了河岸,將兩個孩子放下來,這才道:“這河上,常有大風波,也幸虧你們沒有離開太遠。”
“小兄弟,此地風光如何?”
齊無惑道:“很好啊,我從沒有見過這樣好的風景。”
黃牛大漢大笑幾聲,而后道:“好啦,該吃飯了,該吃飯了。”
“今日可是那位來,才準備好的東西,往日可沒有。”
他似乎和山神一樣,比起人形,更喜歡自己的原本模樣,又化作了大黃牛。
少年在左邊,背著劍匣,藍衫磊落,少女則是站在右側,雙手背負身后,心情愉快。
一路回了那宅子,宅邸看上去和尋常人家沒有什么不同,像是個積善有盈余的地方,洗漱之后,那黃牛還是化作了大漢,引著齊無惑和少女走了進來,進去之后,倒是有幾個幫著家里的男男女女,推開門的時候,齊無惑抬頭看到那老道人坐在最上首處,背后是一副對聯。
桌子上卻還沒有擺吃食。
就連那漢子也只是站在旁邊,似乎還有幾分感慨,幾分不敢相信。
這屋子里面,唯獨老人坐著,正含笑看著齊無惑。
我在上首。
而你入門。
那少女從少年身后冒出頭來,疑惑道:“不是要吃飯嗎?”
黃牛所化的大漢笑著拉著她走開一側,于是就只剩下了藍衫少年站在門口,而老者端坐于上首,手捧著一杯茶,笑著道:“無惑來了啊。”
齊無惑拱手,背后背著劍匣,身量筆直。
“是。”
老人看著他,撫須感慨許久,道:“我道門一脈,講求的是緣法啊。”
“老師選擇弟子。”
“弟子也要選擇老師。”
“一來一回,其實并非強求。”
老人無奈一笑:
“可是啊,老夫都已說了數次,記你名也,記你名也,你卻不開竅的么?”
“行走天下這么多年了,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件事還要老夫親自開口。”
“該說你是性格剛直清正,還是嘴硬得很。”
“呵……罷了罷了,我來便是。”
老人似頗感慨,而后才將手中的茶放下。
抬手正衣冠,撫袖口。
外面的長河風波平靜,已經化作了黑色,波光粼粼,仿佛萬千群星,有風拂過,漣漪散開,而此地眾人安靜,唯那老人開口。
斂容,正色,溫和問道:
“如何,無惑。”
“可愿拜吾為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