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牛所化的大漢和那質樸高大的漢子對視一眼,都有些感慨。
許久不曾見到了啊……
縱然提前知道了些事情,親眼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些慨嘆和漣漪。
哪怕只是入門弟子,但是拜師終歸還是不一樣的。
拜師之前只是記名,拜師之后可稱弟子,可入道門。
藍衫少年微微呼出一口氣息,往前一步,拱手深深下拜,道:“固所愿……”
我本來就想要這樣做的。
只是擔心會打擾到您而已。
老人撫須頷首,見到他現在就要三叩九拜,擺手笑著吩咐道:“道家修真之士,方外人士,不行這樣的俗世禮節,你先起來,落座。”復又看向那邊的漢子,溫和道:“之前吩咐你的東西,就有勞了。”
那大漢放聲大笑著道:“哈哈哈,我夫妻能有現在的造化,還有賴于當年前輩開口,而今就算是再難的事情,都要做到的,何況只是這區區一件小事?”
“哪里算是有勞不有勞的?”
“再說了,今天這可是個好日子啊,能有人入您的眼中,本來就該好好祝賀一番的。”
“來,坐,都坐下吧,我去準備東西。”
齊無惑坐在了老者的一側下首的位置上,而那大漢的位置則在另外一側,緊接著是那少女,后者只是好奇地看著這位白發的老人,卻并不知道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黃牛卻沒有坐下,只是笑著慨嘆道:“今日您老雖來,卻沒有帶著我那位大哥。”
“要是他也來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好好地喝一桶烈酒。”
“而今我就不坐了。”
他坐在門口處,仰天看著遠方,而很快齊無惑就知道,那所謂準備的東西是什么了。
還隔著很遠的距離,齊無惑就已經能夠聞得到無比誘人的香味,也不知道為什么,聞到了這個香味的時候,齊無惑就感覺到了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強烈的饑餓感,仿佛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在釋放著強烈的渴望。
老人撫須看著他,笑問道:“餓了么?”
齊無惑點頭,只是嗯了一聲。
那種感覺他其實不算多陌生,和他九歲時候流浪,靠著樹根樹皮死撐了七八天。
然后第一次吃到了有些米粒的米粥時一樣。
好像從瀕死的狀態,終于回到了人世間。
可是自己在那之后,明明吃得也很好,最近也可以吃到肉了。
為什么還會有這樣的感覺?
東西端上桌來,有十多個菜,有蔬果拼盤,有鮮藕切片,有清炒的蔬菜,做得精致華美的肉類,另外還有一碗羹湯,金黃燦爛,泛起漣漪的時候,仿佛看到群星星光一樣,精致地仿佛藝術品。
那大漢頗為自得,指了指這香氣撲鼻的米飯,笑著道:“可不要小看了他,這米非凡物,得要三百……”老者微微咳嗽,微笑著搖頭,本來打算介紹自己這田地之物的男子有些驚愕,旋即了然頷首,心中明悟,是還需要保留些東西。
是不愿讓他心中自此起了驕縱心么?
于是語氣溫和,笑著解釋道:
“這米呢,需要三百天抽芽,三百天生長,再有三百天才可以熟成。”
“我來之前,就已經種了幾百天,之后還得一百日功夫才能用來飲食。”
齊無惑驚訝道:“需要三年時間嗎?”
質樸剛健的男子大笑道:“是啊,長得是稍微慢了一點。”
“不過長得慢,自然也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對于修行元氣,還是有不少幫助的。”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味道也是很好,比方說配著這一道菜吃,最是絕美……”
他又一一地把那些菜肴介紹了一遍,顯而易見對于自己的廚藝很得意,等到最后,方才指了指那魚兒做的羹湯笑著道:“至于這些魚兒,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就是今天上午,從外面河流里面釣上來的。”
“常人服用,對于自身的元精很有好處。”
“對于無惑你很有幫助。”
即便是受到了身軀本能瘋狂饑餓感的影響,齊無惑仍舊安靜坐在那里,直到老人點了點頭之后,方才舉起筷子,那米飯本身的味道極好,唇齒留香,魚肉更是鮮嫩無比,質如白玉,又有彈力韌性,那邊的少女則是非常開心地分享自己覺得很棒的吃法。
尤其建議拿著那金黃色的魚湯伴著米飯。
這米飯似乎不占肚子一般。
齊無惑只覺得在口中咀嚼,滋味濃郁,咽下去的時候,就仿佛化作了一股清氣,并不會讓自身覺得有飽漲的感覺,而后就散開在身軀里面,不知不覺已經吃下去了十幾碗,在這里的,屬他吃得最多,那漢子都怔住。
眸子微睜,似有靈光閃過,化作神通,掃過齊無惑的身軀。
微微皺眉,心中訝異。
‘這是……’
‘五勞七傷,曾經死里逃生,又有劫難,在年幼的時候長時間地奔波勞苦,精神似乎也遭遇過很大的沖擊。’
‘在長期挨餓的情況靠著對身體并無裨益,甚至于有毒性的樹皮雜草充饑。’
‘似乎還吃過類似于‘觀音土’之類的東西,只能墊肚子卻不能提供營養。’
‘沒有死已經是意志力極為頑強的原因了。’
‘可即便如此,根基也是大損。’
他以回光之術去看。
以他和齊無惑的實力差距,可以窺見部分發生在齊無惑身上的事情。
他看到災厄誕生,年僅九歲的孩子踉踉蹌蹌地在路上走著,周圍盡數都是逃難逃荒的災民,看著他雖然走遠了,還是一咬牙轉過身來,把自己的餅子分給更小的孩子,卻反而被人哄搶走最后的東西,靠著吃樹葉樹根才勉勉強強活下來,撿到了劍,流浪。
他用撿到的劍刺傷一個抓住他的大人,饑餓地打開了鐵鍋,卻看到鐵鍋里面有存在啃食痕跡的孩子手臂,最后那個九歲的孩子兩只手拖著劍,那個餓得瘦脫相的人最后還在絕望地哭嚎嘶喊著——
‘你不能搶走我的肉。’
‘那是我用我孩子換來的啊!’
‘你不能!’
他撲過來想要把齊無惑抓起來,扔到鍋子里。
年僅九歲的孩子雙手握緊了劍,殺死了他。
然后以劍掘土,埋葬了鍋里死去的孩子。
又從那個死去的六歲孩子手里拿走了攥緊的一點餅子,道歉。
然后拖著劍離開。
那男子看著這些浮光流影,忽而明白老人為何要讓他取出今天的這些東西了——經歷過這些事情,就算活下來,根基和心神的損傷也很大,大到了得到正統的修行法門,也有可能只能活到六七十歲。
元神因為這些經歷而變得越發堅韌。
而元氣和元精則是身體的根本,自然受到了大的影響。
吃些特殊的靈物,可以彌補過去的經歷。
這男子心中慨嘆,而后看著那才不過十四歲的少年,眼底有些憐憫之意,不知道他的過去是經歷過多少的痛苦,才讓自己有這樣一身的傷病;也不知道為何他經歷過那些,仍舊還有現在的心性,想來也是遇到了可以指引他不至于走到邪道的人吧?
老人看到齊無惑又吃完了一碗,還不停下來,笑著將自己的碗推過去。
齊無惑下意識道:“老丈……”
老人哂笑道:“還叫老丈?”
齊無惑道:“……老師。”
老人方才滿意笑著道:“既然叫我一聲老師,就不要再如此見外了。”
一頓飯菜下來,齊無惑吃的東西比起其余人加在一起都要多,這讓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正這個時候,那讓齊無惑稱呼他為云叔的男子拂袖,讓人將這桌子和杯盤都撤了下去,老人坐在首位,而齊無惑不明白的時候,云叔笑著道:“也是時候了啊。”
他拍了拍手。
忽而從屋子外面轉出三人,都穿著青衣,腰間懸掛玉佩,腳踏藕色繡鞋,發髻高高束起,姿容秀麗,嘴角含笑,手中捧著白玉般的托盤,齊齊走了進來
托盤之上鋪著紅色綢緞,綢緞上面盛放著東西。
第一位托盤上,放一領藍色水合服。
衣服疊好。
水合服上面托著一頂道門扇云冠。
笑意盈盈,站在齊無惑的身前。
第二位的托盤上,則是放著道門五色束絲絳,成五彩,象征五行五色,五方天帝。
第三位則是托舉一雙樸素鞋子,并一本玉碟。
一字排開站在齊無惑面前,齊齊躬身,笑言道:“道長,請。”
老者道:“既然入門,怎么能是現在這樣裝扮呢?”
他眼底溫和,嗓音平緩,從容徐緩道:“吾既為汝師。”
“當為汝傳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