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蒼生逼迫到了絕無僅有的絕望之中,而在這絕望之中看著人們彼此的廝殺,背叛,殺戮,人相食,血肉相殘,只求一活,然后以這最為極端最為殘酷的情緒之中,等待著催生出最為燦爛恢弘,以身護道,以死救生的勇烈之氣。
旋即吞噬這勇烈恢弘,披甲成圣。
少年道人是太上嫡傳,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這個路子。
是和人道氣運部分的原理類似。
以蒼生之絕望為兵戈,以蒼生之恢弘勇烈為甲胄,而后持絕望,披勇烈,讓自己已經走到了極限的元神再度踏出一步,強行拔高了自身的根基,那相當于是吞噬了無數人在絕望之下迸發出的那種熾烈的元神之光,以求突破。
心,則性也,元神也。
是用來突破進階的儀軌。
他安靜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腦子里面什么都不想要想。
與其說是憤怒,不知道為什么,少年人心中一剎那升騰起來的其實是荒唐般的不真實,怎么能夠這樣荒唐呢?荒唐得少年人幾乎要笑出來似的,他站起身來,折了一根樹枝,手腕微動,輕而易舉地刺入地面,然后慢慢寫著。
人皇。
大圣。
大帝。
三個名號,都是恢弘的。
人皇,他要求權位,要坐在人間至高無上,哪怕是帝君來了都無可奈何的高位上,號令蒼生,然后讓同胞們都跪在他的腳下匍匐著,奉上自己的血肉。
大圣,要借助蒼生至極的慘烈之中誕生的恢弘壯烈踏足更高,披甲成圣。
那大帝,要令天下渾濁,而后自身破邪破障,更進一步,成就太一。
皆是目標遙遠,心性堅定之輩。
但是,我們呢?
少年人安靜看著這三個名號,這三個名字就像是天和地一樣恢弘巨大,尋常人的喜怒哀樂在他們的陰影之下毫無價值,被達成了某種交易之后,就此虐殺,曾經在古老的年代,為了保護弱小者而和天庭締結的約定,現在成為了屠殺的前提。
我們是什么……
難道我們不是人?難道我們不會覺得疼?
難道我們沒有血肉?
少年人安安靜靜站在那里,而后朝著后面坐下,靠著那一株梅花樹,眸子低垂著,風吹過的時候,整個鎮子都安靜,能聽到不知道哪一家養的狗在喊叫,然后牽出來了一連串的叫聲,有人的喝罵,還有狗的嗚咽。
十六歲的少年人,道心仍舊平靜。
但是不知為何,卻始終無法閉著眼睛去休息。
雖然平靜但是心中卻似乎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在鼓蕩著,堵著得很難受。
我們做錯了什么呢?
少年想著。
我們很努力地活著,很努力的活著,我們不去害任何人。
為什么我們要遭遇這些事情?
少年道人就這樣看著那三個名字,不知不覺,一夜已經過去,腦海之中有無數的念頭起落,夜露沾濕了少年人的袖袍,天邊太陽重新升起來,晨曦溫暖,逐漸喚醒整個鎮子,少年道人眸子安靜,發梢被沾濕,他呵出一口氣,站起身來,提起手中的樹枝。
猛地橫掃。
大帝的名字剎那之間被掃過。
而后看著大圣,人皇,少年道人手中的樹枝安靜而堅定地掃過這兩個名字。
而后將樹枝扔掉在一側,從這兩個名字上面走過去,樸素鞋子的鞋底踩在這兩個名號上面,踩了踩,然后隨意地抹去,心中仍舊沉靜。
在遙遠的未來,在那已經不再為人所知的傳說之中,所有人都驚嘆于那位蕩魔的殺戮和堅定,不知道這個出身于后天人族的戰將,是怎么樣會有這樣凌冽而堅定的殺氣,究竟是怎么樣的遭遇,會讓一只綿羊,化作了按著爪牙,撕咬這個世界的猛獸。
他們并不知道,那個帶著鐵一樣的青色面具,雙目冰冷平靜,敕鎮北方,持劍掃蕩天下,令六界都驚懼的殺神,在最初的時候。
也只是一個失去了一切,然后獨自坐在院子里孤獨發呆的小孩子。
年少的少年拍打了下自己的臉頰,拿來了木桶打了冰涼的井水,而后洗了一把臉,冷意刺激這臉頰和神經,讓他一下子清醒許多,水盆里面的漣漪慢慢的平復下來,倒映著齊無惑的臉,眉宇間還是少年的模樣。
逃難那年他九歲。
現在也只是十六歲而已。
“呼!”
少年道人閉了閉眼,把心里面那些繁雜的事情都扔掉了,呼出氣來,然后一如既往地洗菜,做飯,而后翻閱著些卷宗,他在離開中州府城的時候,在明真道盟那里,借閱了許多的書卷,此刻還是要提高見識,一直到米飯都已經做熟了,小孔雀才慢悠悠地轉醒過來。
只是小孔雀今日似乎吃的很少。
少年道人訝異好奇,詢問道:“怎么了,今天吃的這么少?”
“你心情不好嗎?云吞?”
小孔雀齊云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好奇地厲害,道:“不知道為什么……”
少年道人和齊云吞齊齊怔住。
小孔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這一次它不是性靈傳音,而是直接說出來了,雖然聲音稚嫩,但是不是那種亂糟糟的喊叫了。
“啊?!!”
“阿齊阿齊!”
“我會說話了,我會說話了也!”
“我會說話了!!!”
小孔雀在一開始的驚訝之后,立刻開心起來,振動翅膀,在空中晃晃悠悠的飛來飛去,羽毛灑落一陣陣的熾烈金光,然后落在了齊無惑的肩膀上,用力蹭著少年人的臉頰,開心的羽毛都在抖動,然后到處飛來飛去,恨不得要昭告全世界這個偉大的消息!
但是還是沒有什么胃口。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好像是……睡覺的時候?”
小孔雀疑惑不已:“我睡著的時候,好像一直在吃東西,然后到了現在就很飽很飽的了,一點都不餓!”它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但是其實一點都沒有鼓起來,但是小孔雀不單單是飽了,而且還很困倦,和少年道人玩耍了一陣子,就又跑去睡下了。
小藥靈則是干脆就沒有醒過來,四肢展開在少年道人的枕頭上呼呼大睡。
難得信任這里。
少年道人看著他們安靜地運轉自身的炁,元始祖炁的平淡和包容萬有,大地之炁的承載一切,同時在他的體內運轉,但是雖然這兩股古老的炁不曾出現什么彼此的針鋒相對,但是卻也無法讓它們產生匯聚,是你運轉你的,我運轉我的。
都具備有極為綿長,恢復力極高的特性。
少年道人感覺到元始祖炁是純粹的炁的運轉。
而大地之炁還在潛移默化地提升少年道人自身的身體素質,那種感覺很清晰。
根基之傷則是在這兩股炁的運轉之中,逐漸開始恢復。
下一步,就是要去錦州了。
去弄清楚一切。
還有替老龍王敖流將他借來的法寶,送還給他的外甥女。
錦州對于少年道人來說,勢在必行,只是在這之前,還要煉丹講法,將鶴連山的諸事交代清楚,而且,那位元營元君娘娘,似乎還要看自己能悟得多少,自己之炁已得到傳授,若是不努力的話,卻也不行。
少年道人雙目微闔,心境歸于徐緩,兩股炁在體內,徐徐流轉。
少年心神安寧,但是那種情緒似乎還在心中。
劍柄松開。
劍從手中落下。
跌落在地上,鳴嘯有聲,然后有一滴一滴帶著金色的鮮血滴落在這劍鋒之上,伴隨著輕微的喘氣聲音,值歲功曹有些不忍,看著在北帝宮中的少女手臂被刺穿,那種劇痛想想都可怕。
這里的時間流速變化比起外面是放緩了的。
值歲功曹嘆了口氣。
旁邊值日功曹神色復雜,道:“第幾個了?”
“第八個。”
“第八個……”
值日功曹看著云琴從一名倒下的星君殘影身上拔出了劍,臉頰上有一道劍傷,而身上的傷勢則是更多,星辰之中倒映著曾經的星君們的力量軌跡,以北帝之名,借助群星之力重現每一代星君不同階段的實力,也是群星列宿之主的權能。
他們看著那個少女一次次的被打敗,看著她受傷,看著她抱著膝蓋在那邊抹眼淚。
北帝只是平靜注視著她。
而她總是會重新提起劍,一遍遍地再來。
對于法脈的控制越發地凌厲,從一開始不是對手,到最后可以勉勉強強地對抗同級別的星君殘影,可以算是遍體鱗傷,最后一位星君的殘影消散之后,少女大口喘著氣,手中的七星劍握不住,落在地上,云琴坐在地上,眼睛都有些微微擴大,雙眼沒有什么神光。
最后長呼一口氣。
往后面一下倒下去,四仰八叉的,頭發被汗水浸濕了,有兩縷黏在臉上,閉著眼睛,大口喘氣,身上的衣裳早已經換成了一身練功時候的勁裝,袖口被挽起來,露出的白皙的手臂。
北帝語氣漠然冷淡:“劍術尋常步法一般,有些巧妙勁頭,但是也就那樣。”
“靠著不斷失敗摸索出了這些星君的法門神通。”
“然后自己鉆研出了反向破解的法門。”
“雖然只是這些星君的殘影,沒有本人的凌厲,但是也算是不錯。”
少女雙手支撐著北帝宮之中幽黑的地面,用力一撐,一下坐起來,然后雙腿盤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腳腕,身子微微晃動,臉上有傷口,擦傷的痕跡,還有避開招式時候的擦黑,但是笑容燦爛明朗,伸出手來道:“那,我贏了?!”
“給我!”
諸多星官都驚了,竟然這樣和北帝說話,北帝卻沒有動怒,只是淡淡道:“伱贏了,其實,除去了《紫微帝炁真經》,你可選擇更高的東西,譬如你掌中那把劍,又比如,這一代的北帝子尊號,往后成就,至少是元君起步。”
云琴想了想,認真詢問道:“你要耍賴嗎?”
值日功曹:“…………”
心臟驟停!
少女搖了搖頭,道:“我來這里,本來就只是要《紫微帝炁真經》。”
“來到這里,拿到了東西,才是對的。”
“其他東西對我又有什么用?”
四值功曹似乎聽到了素來以冰冷漠然,無邊殺戮之姿態鎮壓六界的北帝微微笑了一聲,又似乎只是他們的錯覺,而后他們看到那一卷《紫微帝炁真經》化作一道流光,落到了少女的手中,那少女似乎一點不覺得疲憊。
抱著功法,站起身來,朝著北帝行了一禮,然后開心地他們打招呼告別,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不,并不輕快。
因為身上的傷口會被痊愈,但是元神的劇痛則是會殘留一段時間。
可是戰斗時候束起來的高馬尾微微甩動,臉上還有戰斗后的痕跡,看上去狼藉,眸子明亮地像是不會有任何的陰霾,一路離開,去了披香殿,找了玉女姐姐借了天上的泉水沐浴,致命的重傷會消失,但是手臂上的劍痕傷口還有,元神的痛苦還在。
沐浴之后,洗去了身上的傷口和擦傷,把那有劍痕破口,灰撲撲的衣服都換掉。
換成了青衣白裳,腰間束了白緞子,黑發垂落,務求不能被看出半點分毫的異狀。
她可不要朋友的愧疚!
于是看上去仍舊是無憂無慮的天女,腳步輕快,踏著藕色的薄底輕鞋,找到了安靜的地方,用鏡子聯系那少年道人,于是北帝鏡的流光流轉,少年道人抬眸,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少女,帶著笑,這樣喊他:
“無惑無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