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點鐘,天空灰蒙蒙,片狀雪花飄飄揚揚,落于飛艇。
這顆殘破不堪的蔚藍星球又一次爆發出驚人的韌性,在與大景的斗爭中短暫占據上風。
結束了一天的日常修煉和黑無常體術教學,紀年從艙室里走出,緩緩伸手,眼看那飛絮似的雪花落于掌心,化作一灘雪水。
異常冰冷。
越過掌心,視野盡頭屹立著兩座險峰,彎而曲,下寬上銳,狀若鳥喙。
拱衛著一棵冠若山巒、上抵云端、紀年亦認不出品種、黑鴉鴉的怪樹。
青山初冬的刮骨寒風亦吹不落那一顆顆紅幽幽的果子。
“不對。”
隨距離迫近,紀年恍然發覺,那猩紅微亮、明滅不定的星星點點,并非什么果實,而是滿樹老鴰的眼珠。
都說烏鴉是最聰明、最記仇的鳥類動物。
紀年一路走來,統一培訓滅暗鴉、老鴰血澆粽子、血淚靈草精一役麻袋裝鴉尸,倘若真有一款游戲,名為卡師時代或是藍星ol,那他頭頂一定有血淋淋的稱號:烏鴉殺手。
幾個月的光景,抹不去仇恨的信息素,他身上老鴰之血的味道正濃。
“來吧。”
紀年面無波瀾,所謂中小型世界裂縫,于他而言,仿若無人之境。
“嘎!!!”
天地間驟然響起接連不斷的鴉鳴聲,凄厲、刺耳。
滿樹老鴰轉動著猩紅眼珠,濃烈仇恨不加掩飾,似要吞吃他的血肉。
然后……
撲棱棱地逃走。
“鳥爺!”
伴隨一聲仿若鷹鳴的厲吼,背負黑翼的矯健身影便自艙室猛沖而出。
漫天老鴰都似受到了血脈壓制,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自灰蒙蒙的天空墜落。
“年哥。”
任王招呼一聲。
紀年輕輕頷首,頭也沒回,只擺了擺手。
任王便領著陳源等人,踩著飛艇自帶的俯沖滑板,直奔老鴰山疾掠猛沖。
“藍品三星的鳥帥……”
白銀中期都已走完一半的紀年,一眼看出了陰帥鳥嘴的水平段。
在當前階段,不算特別厲害,卻也是準一線。
落在剛剛突破白銀的任王手中,足以橫掃無“領主”鎮守的中小型世界裂縫。
“沒想到我們的青山鬼才帶人也這么厲害。”
九州官話,略帶青山口音,嗓子略粗、氣息渾厚,似是來自一壯年男人。
似是察覺到了強人,校長派來那一僧一道片刻間閃出云層,落在甲板正中。
“王教官新造的牌嗎?還真是老當益壯。”
由衷的夸贊聲鉆入紀年耳中。
紀年微微轉頭。
不知何時,黑無常范無救已雙臂環抱著盤坐艙頂,陰財神謝必安亦手執六魂幡、腳尖輕點碧鋼欄桿,仿佛置身于云層之中。
又聽“咚”的一聲,飛塵四逸,被灰蒙蒙的光映出數不盡的黑灰顆粒,寬敞的甲板正中隱有血繭翻涌,隱現出一口升仙龍盤棺木。
緊接著又是一陣極富節奏感的齒輪磨合聲,艙室內白霧升騰,闖出十幾架酷似鐵皮罐頭的機器人,個個背負上百條纏繞卡武、仿若游龍的鋼鐵觸手。
自經歷肉翅黑袍人一事,紀年就做足了準備。
他又不是那沒心沒肺的人,既然敢在外面繼續闖下去,那就一定懷有與之對應的底氣。
“不知閣下是……”
紀年說著,慢慢朝后退去,金牌護衛七爺寸步不離。
“不錯的防備心。”
那人拍著手,從灰霧里的走出。
沒有紀年想象中的魁梧,兩頰干癟、身軀清瘦。
面容慘白,比之已證飛僵、仿若仙人的粽子哥,還要更像僵尸幾分。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肚子很鼓,加之四肢枯瘦,比例極其怪異,看上去就像是四條腿的螃蟹或是長歪了的葫蘆。
可謂是人類多樣性的有力佐證。
“瞧著不像啥好人啊。”
酬謝神明者必安,多行善事者發財。
犯法營私者無救,窮兇極惡者入幽。
七爺揚善,八爺懲惡。
根據二神對人之善惡,或是說陰司獎懲的裁定,這人已經“壞”透了頂。
可謂是實打實的“惡人”或者說“罪人”。
便是不久前見到的黑袍人、大九州出身的淵叔、早前遇到的融合派,都未有如此強烈的“罪感”。
能“壞”到這份上,屬實不簡單。
“紀年同學,別誤會,我不是什么好人……”那人笑嘻嘻地說:“誒呦,說漏嘴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失樂園的餐廳三廚,來給家里拉人。”
迎著紀年暗含警惕的目光,那人頓了頓,說道:“我神不久前看了青山杯的奪冠演說,對紀年同學非常滿意,在極樂園給你留了個位置,特讓我來接人。”
“我對聯盟忠心不二,閣下請回!”
紀年目若朗星,寒光乍現,這一刻的他,真有幾分人樣。
可那“四爪螃蟹”聽了他這番話,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笑話。
“紀年同學不愧是我神所說的‘偉大天才’,初次見面,就向我展示了近乎完美的‘欺詐之罪’。”
“謊話說得自己都信……嘖嘖,真是‘天生鬼才’。”
“四爪螃蟹”在最后四個字上格外加重了語氣,說不清是欣賞,還是嘲諷。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言,皆遂本心。”
紀年瞄了眼不遠處的一僧一道和那十幾個機器人,眸似電光、一身正氣。
“我自忖不是什么好人,同級都喊我‘桃源大鬼’。”
“可我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想找我證所謂的‘罪’,我只能說:你們找錯人了!”
“文重道長,塵心高僧,助我撲殺此獠!”
“四爪螃蟹”聞言放聲大笑:“真是精彩的表演啊,要不是樂園先知用‘羊’皮紙算出了你的‘善惡值’,我還真以為自己面前站了個大德正人。”
“有王教官的新牌和這一堆破銅爛鐵守在這兒,確實不便談心……那就讓紀年同學見識下我樂園卡師的實力……”
話未說完,青面道詭邵文重早殺了過去,松紋古錠劍自下而上、猛地一揮,劍氣碧青,直奔其好似放大化丑橘的肚子。
隨即殺出的,是生就笑面、滿眼慈悲、一派高僧相的釋塵心。
但見其將念珠掛上大拇指,笑瞇瞇地雙手合十,背后隱現盛大京觀,隨冷冽山風,咕嚕嚕滾落腐臭人頭。
“一把年紀了,殺氣還這么重。果然,王教官才是東土最大的‘罪’!”
“四爪螃蟹”爆吼一聲,疾掠而退,速度雖比不得校長新制佛、道牌,卻也展露出高階卡師的驚人素質。
于方寸間輾轉騰挪,直扯出紀年窮盡目力都無法看清的虛影。
但見其抬手一揮,好似絕地末世、血日初升,兩光掠過,一橙一紅,皆為人形。
“鴉嘴醫生、血魔。”
紀年眸光微動,只一眼,便將這兩尊人形怪異的“種族”認出,皆來自日不垂帝國。
說到底,失樂園也不是出自九州本土,而是日不垂最大邪惡組織血腥教會的精銳,百年前隨末日方舟東渡,與九州惡徒合作交融的產物。
因九州人杰地靈、資源雄厚,組織發展甚至要遠超“本部”,主戰卡靈卻仍以鴉嘴醫生、血魔、縫合怪物、黑殺鼠等日不垂經典幻想產物為主。
“烏鴉醫生、吸血鬼……”
紀年也說不清日不垂人是幸運還是不幸。
自幾百年前卡牌、秘境降臨,全世界都面臨同樣的窘境:歷史斷層。
可各地還是出現了頗具地方特色的“幻想產物”:
如九州的紅棺紙人、書生女鬼,東瀛的億萬鬼怪、百萬“神明”,日不垂的鴉嘴醫生、吸血魔。
一方面來自遺跡出土的“吉光片羽”,一方面則是這些地區陷入了和紀年“老家”相似的境遇。
正應了那句歷史是神話的載體,神話是歷史的影子。
彼時,正轟轟烈烈大搞文藝、工業的日不垂可稱“藍星第一倒霉蛋”。
隨著日落秘境的降臨,來自大景外域的恐怖生物疫鼠,借機闖入日不垂。
那時,醫療還不甚發達,整個日不垂也未有幾人掌握治療類卡牌,即使有,也會被引入王宮,為余威尚在的王室服務。
別無他法的民間醫師猜測:頭頂禮帽,配有眼嵌玻璃、狀若鳥嘴的面具,從頭到腳覆著帆布大衣,時刻不離防水防油的皮制手套,一手油燈,一手長棍,可嚇退疫鼠、“病神”。
與紀年“老家”地球烏鴉醫生對應的“鴉嘴醫生”由此而成。
在那個時間點,醫術不精的鴉嘴醫生們難免誤診,有些并未真正死亡、只是暫時休克的人被匆匆下葬,不久后蘇醒,面色慘白、可自由行動,便被視為“不死”存在。
于是就有了與“吸血鬼”對應的“血魔”。
這也是日不垂地區在進入卡牌時代后最經典的兩大幻想生物。
“這故事都是用命換來的啊。”
紀年感慨道,眼見那一僧一道與鴉嘴醫生、血魔發生對碰,偶爾飛入深灰云層,就很是老六地瞅準時機開走了飛艇。
“四爪螃蟹”凌空指揮,原想落在甲板上,找個落腳的地。
可誰知一腳下去,身子猛地一晃,差點沒跌下去。
而紀年這時,早已使用魏婭預留的能量牌,開啟了卡能護盾。
得此恐怖“鈔能力”加持,便是高階卡師,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攻破。
而紀年這時早已開啟能量匯聚裝置,有富婆撐腰,也不擔心彈藥,只在八爺和粽子哥這兩大壯漢的幫助下,調好飛艇配備的巨炮。
發射鍵一按,片刻不歇,好似巨人城廢墟的火神加特林。
“轟!轟!!轟!!!”
“四爪螃蟹”被這一串炮擊轟得找不著北,倉促間喚出幾尊卡靈,都被打得支離破碎。
片刻后,飛艇又化作山岳般魁偉的巨型機器人,以卡牌為底的科技樹果實在這一刻燦若星輝。
“英臺,你來!”
眼見“四爪螃蟹”沖出霧中,紀年抬手喚出網癮少女控制這上百門炮筒,操縱機器人和打游戲也沒差啥,這丫頭專業對口。
又有八爺控制機器人手腳,盡情施展體術;七爺單腳點立旗桿,作觀察手;粽子哥大馬金刀地往棺頭一坐,當沒什么用的吉祥物。
沒一會兒,飛艇所化“易拉罐”機器人就開始攆著“四爪螃蟹”揍。
“我可不會被同一個招式擊敗兩次。”
紀年深知這些邪惡組織最愛搞事,早就做足了準備,靜待王八入甕來。
“黑袍人不知是人是鬼,再來一次,我也拿不下,可總不至于讓你這實胳膊實腿的大活人給跑了。”
紀年心說道。
長城未造,高考未考。
他,青山杯冠軍、魔卡體驗官、聯盟重點人才、長城總設計師、青山關和鬼門關的未來守關人……
腦袋被驢踢了,跟什么狗屁失樂園跑。
“沒想到有一天我紀年也能靠鈔能力大展神威,簡直比小丑成韋恩集團最佳員工還離譜。”
紀年心想著,掏出手機,向通訊錄里的高手群發求救。
“子良哥……算高手嗎?”
紀年撓了撓頭:“管他呢,人多就行。”
與此同時。
青山,桃源,紙龍山莊。
連續數天跑了n個學校演講、累得頭腦昏昏的白子良被一陣手機提示音驚醒,慕然睜開眼睛,而后騰地一下起身。
——他睡覺時手機都調靜音,唯有通訊錄內標簽為特別關心的人發來消息時,有聲音提醒。
“小年?”
他瞄了眼屏幕上的信息,眸光閃動。
擔憂之余,又有他自身都未發覺的喜悅:
一直以來,紀年那堪稱同級無敵的實力,都讓他以為自己再沒有回報這位“恩人”的機會。
縱使半年來進步神速、綜合素質可稱夜大新生第一,也未能擺脫數月前的陰冷雨夜還有那兇險狡猾的肉山詭。
直至看到這條求救短信,這位前·桃源頭號天才終于雄心再起,也有意在紀年心中建立起“靠譜兄長”的地位。
于是臉都沒洗,只穿著背心、大短褲,人字拖一蹬,腳踏紙鳶,直奔老鴰山所在方向飛去。
又接連拋出數十張一次性短距閃現技能牌,速度比汪汪東的快遞還快。
“小年莫慌,哥來了!”
話音落下,一張蒼白猙獰的面孔便在他眼中逐漸放大,那人似是認出了他是誰,臉上瞬間綻放不屑笑容。
“我當是哪個高手來得這么快,原來是我們的竄稀天才……”
“你踏馬……”
白子良爆吼一聲,周身金光顯現,他今天就要用這一戰,在紀年心底徹底建立起靠譜兄長偉岸形象。
誰擋揍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