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特別強調實話,就是明白告訴徐景昌,你別給我耍滑頭。但是徐景昌偏偏不愛說這個實話。
畢竟給朱高煦擔保,他可沒有多少興趣。
“陛下,漢王仁孝,天下皆知。天下皆知,又有人進讒言。無非兩種可能。”
“什么可能?”
“其一,就是確實有些蛛絲馬跡,其二,就是有心居心叵測,陷害漢王。”
朱棣盯著他道:“那你說,該是哪一種可能?”
“這個……臣也說不準,但無論哪一種,都非常嚴重。”
“這不是廢話嗎!”朱棣真的氣壞了,“徐景昌,你再敢顧左右而言他,小心朕的雷霆之怒,伱可承受不起!”
徐景昌心中微微一涼,隨即道:“陛下,臣想說不管是那種情況,都不能等閑視之,當下最緊要的,或許應該請漢王回京。”
“怎么請?”
“派遣重臣前往袁州,若是陛下準許,臣現在就動身過去。”
徐景昌主動請纓,畢竟在他的心里,朱高煦是不大可能真的造反,這里面必有誤會,他過去了解一下情況,也就是了。
朱棣略沉吟,就說道:“你還是別去了。朕自有安排。”
徐景昌從宮里出來,返回了府邸,等待消息。
朱棣召見了淇國公丘福,隨后這位就帶著二百人,離開了京城,火速前往袁州。
不久前,丘福剛剛過了六十五歲生日,對于一位將領來說,這個年紀已經到了暮年,很多人都會百病纏身,行動都困難。
但是丘福身強體健不說,前些日子,還讓一名朝鮮來的小妾誕下了一個丫頭,六十五歲的人當爹,不得不說一句,老當益壯。
朱棣突然起用丘福,這讓徐景昌頗為驚訝。
難道朱棣不相信自己?
又或者朱棣要試探丘福和朱高煦有沒有勾結?
天子到底是打算什么?
徐景昌第一次覺得朱棣的心思不好猜了。
不過既然如此,徐景昌也有應對之法,那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看看朱棣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丘福前去江西,不到一個月,就順利返回。
同時回來的還有漢王朱高煦。
這位漢王殿下一肚子冤屈,簡直怒火中燒……實在是沒有道理,本王辛辛苦苦,都為了大明江山,怎么干的越多,罪過就越多啊?
“父皇,如今應天等地,煤炭用量與日俱增,孩兒為了京城的缺口,殫精竭慮,任勞任怨,竟然遭到了小人無端陷害,請父皇給孩兒做主。”
朱棣看了看他,沒理會朱高煦的委屈,反而說道:“你近前來。”
朱高煦不解其意,還是到了朱棣面前。
“父皇。”
朱棣伸手,摸了摸朱高煦的臉,又把手按在他的肩頭上。好奇道:“你這是怎么了?弄得跟煤黑子似的?”
朱高煦不好意思道:“父皇,孩兒可不就是大明最大的煤黑子。”
朱棣嘆道:“父皇知道你辛苦,但你也不該生出不好的念頭,你說是吧?”
朱高煦哼道:“父皇,孩兒斷然沒有亂七八糟的念頭,孩兒現在錢都掙不過來,事情也忙不過來,怎么會胡思亂想?”
朱棣盯著他,發現朱高煦神色真誠,不似作偽,這才問道:“你說說,那你到底在干什么?”
朱高煦道:“父皇,江西多雨,孩兒在開采煤礦,一旦遇到了暴雨,洪水流入礦坑,就要耽擱許多時間。孩兒先是用水車,排出積水,卻不料人力有限,排洪艱難。”
朱棣聽到這里,竟然頻頻點頭……說起開礦,他還知道一些,當初北平在靖難期間,就因為洪水,壞了一處鐵礦,影響了兵器打造,差點把朱棣給急死。
煤礦挖的深,積水多,情況更加復雜。
朱高煦最初就用水車向外排水,這就跟從河里取水灌溉。
只是由于是往上提水,光靠著人力,根本不行……朱高煦責令工匠改進,弄成了畜力的,每次排水,都用八頭牛,絞動轉盤,把礦坑的水排出來。
只是即便如此,效果也不怎么好,動輒就要三五天無法工作。
朱高煦只能繼續研究,好在他的手下有著數量眾多的能工巧匠,很快就有人拿出了一個排水神器,他將寶貝繪成圖紙,獻給朱棣。
如果徐景昌在這里,一眼就能認出來,這玩意就是個壓力井!
“父皇,孩兒這些日子并沒有打造兵器,而是鍛造鐵管,從礦坑抽水,孩兒的所作所為,人盡皆知,就是小人陷害,孩兒屬實冤枉。”
朱棣聽明白了,也看明白了。
“放心,父皇不會讓人誣陷你的,此事沒什么了不起的。”朱棣反而好奇道:“父皇想知道,你弄的這個東西,管用嗎?”
朱高煦嘆了口氣,“怎么說呢,管用是管用,但是人力有限,。畜力也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孩兒已經懸賞三十萬兩,如果有工匠能解決難題,立刻就能拿到這一筆錢。”
朱棣沉吟了一下,笑道:“既然如此,父皇再幫你一把……從內帑出三十萬兩,天下懸賞。朕就不信,解決不了一個小小的難題!”
見兒子干的是正事,朱棣自然鼎力支持。
而且朱棣從朱高煦這里,得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就是為了制造排水的管子,朱高煦會利用水車,帶動鍛錘,進行敲打……而這些技術的進步,放在兵器制造上面,也是一樣的。
那這么好的技術,就為了排水,簡直是暴殄天物。
應該拿來打造鎧甲兵器,尤其是鍛造火器,充實軍力,準備對外用兵。
“啟奏陛下,臣懇請陛下準許,調兵北上,討伐瓦剌,徹底蕩平大漠,還塞上百姓一個太平,也是剿滅北元余孽,盡收土地,獻于陛下。”
從江西回來,丘福就向朱棣諫言,準備對瓦剌用兵。
“定國公,淇國公這一次越過通政司,直陳陛下,只怕另有盤算吧?”胡濙陪著徐景昌用過了工作午餐,隨口聊著。
徐景昌笑道:“這也沒什么,五軍都督府乃是正一品衙門,和通政司一樣。淇國公向陛下請戰,提出軍務上的建議,理所當然,不必大驚小怪。”
胡濙眨巴了一下眼睛,當真不用大驚小怪嗎?
其實聯系前后,胡濙都能猜出來,朱棣讓淇國公丘福去查朱高煦,他并不是擔心朱高煦真的造反,只是給丘福一個復出的機會。
當然了,朱棣也知道朱高煦手上的產業,對于鍛造兵器,打造火銃的價值……他讓丘福幫著朱高煦洗刷冤屈,也是想恢復這倆人的關系。
“定國公,下官就是隨便一說……陛下是不是打算扶持漢王,平衡朝局?”
徐景昌笑而不語,胡濙又道:“那是不是覺得太子勢力龐大,影響了陛下權威?”
徐景昌還是不說話,胡濙膽子更大,干脆挑明了,“定國公,這事情是不是針對您,不可不防啊!”
徐景昌呵呵一笑,終于開口了,“胡學士,你要是這么想這件事,沒準就會變成真的。”
胡濙不解,這是什么意思?
徐景昌道:“其實有太多的事情,就是想多了。如果我真的按照你的想法去防備,沒準陛下又會繼續出手……到了最后,就真的變成漢王黨和太子一黨的較量。我這個通政使,還有當朝的幾位尚書,就都是太子一系,相應的五軍都督府站在漢王身后,這又能牽出文武之爭。”
胡濙表示難道不對嗎?
朝局不就該是如此嗎?
徐景昌臉上含笑,“胡學士,我再跟你說一件事,那就是身在朝中,在這個位置上,必須有塑造議題的能力,而不是跟著議題跑,受制于人。”
胡濙大詫,他當真是沒有什么頭緒,那到底要怎么破解眼前的難題?
徐景昌笑容輕松,這點小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很快就有張輔上書,向朱棣言說,淇國公主張對瓦剌用兵,徹底蕩平北境,實在是非常及時,恰到好處。
只是考慮到淇國公年紀大了,身體不如從前,希望陛下能夠選派年輕將領,統兵北上,對付瓦剌。
這份奏疏上去,立刻激起軒然大波,丘福頓時大怒,什么意思?
我一點也不老!
區區瓦剌,不值一提。
倒是張輔,你爹跟我一起并肩殺敵,你一個晚生后輩,大言不慚,也配指指點點?
丘福表示憑著他的本事,大可以橫掃大漠,勝利凱旋。
就在這個當口,朱高煦居然也猶豫了。
他找到了徐景昌。
“你看讓丘福領兵,當真能行嗎?”
徐景昌一笑:“這就不好說了,漢王殿下有什么盤算?”
朱高煦遲疑了再三,終于道:“別人肯定不是你對手……我所想的,無非是讓手里的煤礦、鐵廠能賺到錢,不打不行的。”
徐景昌點頭,“這話倒是沒錯……可你知道陛下為什么要打?”
“這還不容易,父皇是見整頓了火耗之后,國庫歲入增加,有了結余,他就迫不及待了。”朱高煦嘆道:“只是讓淇國公領兵,他畢竟年紀大了,萬一有了閃失,那就不好辦了。”
徐景昌微微一笑,“這也容易,只需要進行一場演習,來個紙上談兵,看看淇國公的本事到底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