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先生，那這錢莊對于紙幣的發行來說，豈不是至關重要？”
朱樉朝著蘇璟問道。
蘇璟點頭道：“不錯，錢莊，或者應該叫做銀行，乃是將紙幣、銀錠還有銅錢這些貨幣統合平衡的重要機構。”
“發行紙幣，并不是一個簡單的行為，其背后需要注意的事情太多。”
銀行？
朱樉眉頭蹙起，問道：“蘇先生，為何您要將錢莊稱作銀行？銀行不是制作銀器的行當么？”
這回輪到蘇璟愣住了，他是真沒想到，銀行在古代還有這個意思。
“額……這個嘛，就是一個稱呼，這金銀雖然都可以作為貨幣，但銀明顯用的更多，可以代指錢，行便是行業，這銀行的意思，便是錢的行業。”
蘇璟迅速的給自己找補了一下，稍稍有些尷尬。
好在朱樉也沒和蘇璟多掰扯這件事，就是一個稱呼，沒有那么重要。
“蘇先生，按照您的說法，銀行至關重要，那這銀行肯定都是官府管理的吧，也只有官府能夠如此讓百姓信任了。”
朱樉朝著蘇璟說道。
蘇璟笑笑道：“那倒也不一定，就說元朝末年，還會有百姓信任官府，信任朝廷嗎？”
“元末的錢莊，私人的可比朝廷的有信譽多了，畢竟存在朝廷錢莊里的銀子，隨時都有可能被征用。”
朱樉點頭道：“先生說的是，但現在大明昌盛，百姓安居樂業，朝廷還是很有信譽的。”
對于大明，朱樉有著強大的自信。
大部分的王朝，初期往往都是百姓祥和生活的時期，或許生活水平不會多高，但修生養息的政策總是能激勵人心的。
這個時候的官府朝廷，也往往最受百姓的愛戴。
“你這話說的倒是不錯，不知道秦王對于西方，也就是大秦那邊的事情，知道多少？”
蘇璟話頭一轉，直接聊到了西方去了。
朱樉搖頭道：“學生知道的不多，卡奧斯之前會和我們說一些，不過現在他在翰林院任職，所以我見的也少了，三弟和他熟悉一些。”
卡奧斯這個羅馬人，老朱在對他的興趣降下之后，便打發他去了翰林院。
只有晉王朱棡，與卡奧斯有往來了。
蘇璟淡淡道：“其實呢，這錢莊，或者說銀行，西方也有起源。”
“首先，西方的皇帝被稱之為國王，一個國家的王，他們的政治體系與咱們還是有些區別的，總的來說，國王還是一個國家的元首，權力的集合。”
“西方的貨幣體系呢，基本發展流程和我之前說的差不多。”
“一些平民經商成為了富人，有了錢，但錢在自己的手里不太安全，搶劫、偷盜在西方還是很普遍的，有錢的商人為了保證自己的錢安全，就把錢存放到國王的金庫里。”
說到這里，蘇璟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朱樉納悶的說道：“國王還會幫商人儲存黃金嗎？這不太可能吧？”
國王的金庫，那就是內庫。
朱樉反正是想象不到，一個皇帝的內庫，會幫著存放商人的錢。
蘇璟笑著解釋道：“國王的金庫，說白了就是鑄幣廠，西方曾實行過自由鑄幣的政策，也就是任何人都可以把金塊拿到鑄幣里鑄造成金幣，鑄幣廠因此也就允許顧客存放黃金。”
“商人以為自己存放的是鑄幣廠，但其實是國王的金庫，國王想要動用他們的黃金，根本無法被阻止。”
“西方的戰爭一樣很頻繁，黃金在戰爭中的用處可太大了，自然就有商人的黃金被私自挪用了。”
“之后，這些商人便意識到，他們的黃金存在鑄幣廠可太不安全了，得換地方。”
“秦王，你猜猜看，這些商人選擇的新地方是哪里？”
朱樉聽的入神，立刻回答道：“難道就是銀行嗎？”
蘇璟搖搖頭道：“還沒到銀行，他們選擇的是金匠，因為除了鑄幣廠之外，還有金匠可以鑄造金幣，但商人們并不會直接打造帶走，而是讓金匠為存黃金的人開一個憑證，以后拿這張憑證，就可以取出黃金了。”
“原來如此，看來即便是國王，只是損失了一次信譽，便很難再拿回來了。”
朱樉深有感慨道。
國王便等同于皇帝，僅僅只是一次動用，便足以摧毀信任了。
蘇璟問道：“秦王，金匠開的憑證，你覺得像是什么？”
金匠的憑證？
朱樉一愣，剛才他還沒往這想，現在蘇璟一提，他頓時感覺到了不對勁。
“金匠的憑證，難道就是紙幣？”
朱樉朝著蘇璟說道，眼神中露出了幾分興奮。
“沒錯，既然將金子放在金匠那里是為了安全，那么若是每次交易還要再去取黃金，豈不是太麻煩了，直接交易這個憑證不就行了，反正憑證就可以取黃金！”
朱樉越說越興奮，就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蘇璟笑著點頭道：“沒錯，商人很快就發現了你說的這一點，交易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去取黃金，直接用憑證就行了，但這一點，同樣被金匠發現了。”
“他們意識到，自己開的憑證具備了貨幣的效力！這可不得了，財富的誘惑是無限的，假憑證很快就出現了。”
“只不過，這假憑證和假幣不一樣，從制作角度來說，真假憑證都是金匠做的，完全沒有任何的差別，只是假憑證并沒有對應真黃金，只是憑空變出來的。”
朱樉立刻道：“那這樣的話，豈不是很快又要出問題了，金匠的信譽應該會很快崩塌，就好像國王那樣吧。”
“然后呢，這些商人又會如何選擇？繼續更換儲存黃金的地方嗎？”
朱樉的思維開始飄飛，朝著更遠的方向。
“秦王，別著急。”
蘇璟一句話將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他看著朱樉道：“秦王，事實上，金匠的假憑證第一時間根本沒事，也沒人發現，你知道為什么嗎？”
假憑證了？竟然還能有人沒發現？
朱樉被蘇璟的話給搞蒙了，有些不能理解，他搖了搖頭道：“蘇先生，學生不是很懂。”
蘇璟解釋道：“首先，金匠的憑證已經成為了日常交易中的實際貨幣，所以取黃金這件事，頻率會變得低很多對吧，其次，黃金存在金匠的手里，只要不是一次性全部取完，總有剩下的，之后又有人來存，如此循環往復，這假憑證就和真憑證一樣，根本不會有人發覺，除非全部的存戶都來取黃金。”
聽完蘇璟的解釋，朱樉恍然大悟：“竟然是這樣，如此一來，那真假憑證的效力相同，這金匠的財富，豈不是無窮無盡？”
“沒那么簡單的。”
蘇璟淡淡搖頭道：“秦王，雖然全部存戶一起來取錢的可能性不大，但金匠不斷偽造假憑證的可能性卻非常高。”
“舉個例子，比如金匠手里有別人存的一百兩黃金，如果他只是造假了十兩黃金的假憑證，這樣外面一共的憑證可換取的黃金是一百一十兩，這樣的膨脹數額，金匠還能承受住。”
“但如果金匠不斷的造假，假憑證越來越多，來到了一百兩，如此外面的憑證對應的黃金可就是二百兩，哪怕這樣金匠一樣能兜住，那三百兩憑證呢？四百五百甚至是六百的時候呢？總會有崩塌的一天的。”
“到時候，損失可不僅僅是金匠的信譽了，那些有憑證也取不了黃金的客戶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說完這個，蘇璟又端起了一杯茶。
說的太多，就是容易口渴。
至于此刻的朱樉，已經有些懵逼了。
過了一會，他朝著蘇璟說道：“蘇先生，既然這憑證就相當于紙幣，那如果是大明發行紙幣呢？不斷的發行紙幣，百姓不再信任紙幣要兌換金銀，而大明的國庫沒這么多金銀，紙幣又不再值錢，那豈不是無數人都會傾家蕩產？”
此刻，朱樉才算是真正明白，貨幣超發可能帶來的可怕后果。
蘇璟點點頭道：“沒錯，一旦錢不值錢，那承受這后果的必然是無數的百姓。現在的大明軍力強盛，真出了這樣的事情還可以靠著武力強勢鎮壓，但若是其他的問題也出現，爆發起來，亡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老百姓生活不下去的時候，除了造反，便沒有洽談的選擇了。”
亡國！
這是朱樉第一次從蘇璟的口中聽到亡國這個詞，即便之前蘇璟的天氣滅亡論他已經耳聞過了，但還是不及現在親口聽到蘇璟說來的震撼。
“蘇先生，您說的是真的？”
朱樉有些不敢相信，再度朝著蘇璟發問。
蘇璟淡淡道：“雖然有些危言聳聽，但也不是沒可能的。”
查理一世都能被克倫威爾給砍頭，國家的滅亡也沒啥不可能的。
“那最后呢？西方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
朱樉趕忙朝著蘇璟問道。
既然蘇璟說的是西方已經發生的事情，那想必也有解決的辦法。
朱樉迫切的想要知道，這件事到底該如何解決。
蘇璟淡淡道：“還能怎么解決，后面出現的銀行，也就是錢莊，多了一個準備金制度唄。”
“準備金制度？”
朱樉眉頭一蹙道：“這是什么制度？”
蘇璟解釋道：“很簡單，一個錢莊，有人往里面存錢，也會有人取錢，同時錢莊也會將錢借貸出去，但這樣的話，如果取的人太多，就會暴亂。”
“所以，為了應對這個問題，就需要錢莊里始終都有一些錢保底，這些錢就是準備金。”
“任何的銀行類機構，想要開設，根據業務的規模，都需要相對應的保證金。”
“當然，這個準備金與業務規模的比例，各有不同，這個比例又叫準備金率。”
作為上輩子學經濟的，蘇璟知道，準備金制度，那是現代銀行體系極其重要的一個制度，也是保證銀行安全穩定的保證。
只可惜，在明朝，或者說，在封建王朝制度下，這準備金制度，毫無卵用。
“誰來保證準備金是真實存在的呢？”
朱樉直接反問道，一語道出了其中最關鍵的問題。
準備金制度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制度，但準備金是銀行自有的，若是沒有第三方的監管，人家總不至于直接把自己的底褲漏出來吧。
封建王朝下，皇權至高無上。
說到底，都是上面一言決斷萬事，準備金可以有，也可以沒。
甚至沒有也可以說有，完全不受監管。
“沒人能保證。”
蘇璟雙手一攤，一副沒辦法的樣子。
朱樉傻了，這算什么？
他并沒有意識到蘇璟說的這些話里，其實已經蘊含了一些顛覆的東西。
“西方的情況和咱們不同，這事吧，還是需要咱們自己去想辦法解決，事在人為，或許以后秦王就能想到好的解決辦法了。”
蘇璟朝著朱樉鼓勵道。
西方銀行制度的健全，那是伴隨著資產階級革命的。
蘇璟并沒有想和朱樉提及革命，這東西在大明，至少是現在的大明，沒有絲毫的土壤。
老朱剛建立大明，個人威望和權力正在頂峰。
革命？
開玩笑，那就是送命！
之前和朱樉說到的思想開放，已經是極限了。
“蘇先生說的是，我一定努力學習，爭取有一天解決這個問題！”
朱樉一臉自信的說道，而他的自信來源，全是蘇璟。
另外，蘇璟說的這西方銀行發展的事情，朱樉也牢牢記住了。
等回去之后，可以找卡奧斯好好的了解一下。
蘇璟拍了拍朱樉的肩膀道：“有志向是好事，今天的課就到這里了，馬上就吃晚飯了，準備去吃飯！”
“是，蘇先生。”
朱樉點點頭，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拿出紙筆就開始記錄起來。
朱標教授的學習方法，他是真的記住了。
蘇璟講課的內容，最好是邊聽邊記，若是不能，那就聽完了趕緊記錄。
盡量記錄蘇璟講述的原話，不懂也沒關系，之后可以細細思考。
蘇璟這邊，對于朱樉的行為，只是淡淡笑了笑。
自己說的這些，能有多少用還不得而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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