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華斯坐在院子里望著新月,自斟自飲。
夏日的晚風算不得冰冷,倒算是清涼。王室花園內空無一人,唯有仙境般的白霧蒸騰著。
從湖泊中蒸起的白霧流淌在艾華斯腳邊,高度蔓延過腳踝、倒還不到膝蓋。
而突然,艾華斯抬起頭來看向迷霧深處。
“——您怎么有空來找我了?”
艾華斯突然開口道。
在前方的迷霧之中,一團黑影逐漸接近。
那不是別人——正是初代黑相,巫妖格呂內瓦爾德。
平凡的骷髏架子披著破舊的黑袍,慢慢走了過來。
“找你聊聊天。”
格呂內瓦爾德顱骨咔噠作響,低沉的聲音從艾華斯心底響起。
他坐在涼亭之中,艾華斯的對面。
掛在胸前的三塊玉鎖敲擊肋骨,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老骷髏身上,除卻顱骨中躍動著的昏黃色火焰之外,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超凡之力特征。
“我猜,是關于墮天司的事吧?”
艾華斯隨口問道:“您想問點什么?”
他給老巫妖也倒了杯酒,遞到身前。
老巫妖低頭看了看那杯酒,身上沒有一點肉的他沉默了一會。
“你有勝算嗎?”格呂內瓦爾德問道。
“沒有‘勝算’那種東西——我是必須贏。不勝即死。”
艾華斯言語堅定。
他本就沒有退后的余地。
在他未來注定要面對的所有敵人中,墮天司算是其中最弱的。如果連這一關都闖不過,那他不如早點寄了得了。
而艾華斯的堅決,卻是讓格呂內瓦爾德有些詫異。
很顯然,格呂內瓦爾德并不覺得艾華斯會堅定對抗墮天司……這倒也算正常。畢竟艾華斯如今可以說是物質界權勢之頂。身為前教皇、阿瓦隆親王、司燭之子,他已經站在了山巔。
另外一邊。
墮天司雖然降臨到了物質界,占據了星銻……但也就那樣。
在最開始的恐懼與絕望之后,其他國家的儀式師也漸漸分析出了銜尾之環儀式的本質。
昔日的神明被銜尾之環的儀式束縛,只能身為凡間君主、而不能離開儀式所圈定的范圍——也就是星銻的現領土。而且星銻人還必須認可他的統治,否則惡魔的力量就會弱化。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墮天司再強,其實也就那樣——不過是個囚徒而已。更不用說,他遠沒有在夢界時那么強。均衡之墻的壓制對他也是有效的。
——而星銻如何,反正也不關他們什么事。許多人都是這么想的。
甚至還有一些人幸災樂禍……畢竟星銻先前的攻擊性很強,得罪的國家遠不止阿瓦隆一個。
就算星銻打算向外發起征服戰爭,那也是之后的事。更不用說,沒有墮天司在場的惡魔軍團,他們也未必打不過。
因此,若非是教國急匆匆的征兵,其實各國都打算繼續觀望一陣子。
要等星銻死透了再出手。
以免他們在戰爭中消耗力量太多,星銻復活之后卻反而能反過來吞并他們。
當然,最好的情況還是其他國家賣命、而自己就保存力量混一混……正因如此,每個國家卻也都沒有反對征兵,反倒是竭盡全力鼓吹“這是正義之戰、生存之戰”的說法。目的就是想要拱火其他人下狠手。
“富貴之人惜命。”
格呂內瓦爾德聲音低沉:“我還以為你會選擇更保守的戰略。”
所謂更保守的戰略——也就是緩步推進。這是目前對墮天司侵略物質界的主流對策。
保留大量平民在星銻內部,拖延墮天司與物質界的融合進程。然后從外部駐扎軍團,圍而不打,逐步蠶食、消耗惡魔軍團的數量……然后再將所有建筑慢慢推平。
雖然儀式陣基一旦成立就看不到,但只要將附近建筑全部摧毀、也可以拔除儀式核心。
這樣墮天司沒法主動出手還擊,他們的空間就會被逐漸壓縮。只需要犧牲掉整個星銻,就可以在幾乎無風險的情況下將墮天司壓制在單一都市內部。
“愚蠢。”
艾華斯嗤笑著:“他們以為墮天司不會出手?還是說,他們以為墮天司打不著他們?
“他們不會以為墮天司就像是凡人一樣無力吧,隔著一條河、一條街就沒法摧毀他們?只要墮天司想,哪怕他本身出不去、也可以輕而易舉摧毀軍團……您應該知道這種事的吧?”
“我是第五能級,當然知道。”
老巫妖點了點頭:“但太多人對第五能級、甚至第六能級的力量沒有概念。有人因為對神明的恐懼,而對局勢過度悲觀;也有人因為對力量的無知,而對局勢過于樂觀。
“可若是直接發起總攻……死的人會很多。他們恐怕不會憎恨墮天司,而是會憎恨發布命令之人。因為墮天司降世的災難原本就與他們無關……以后的事那是以后的。”
“……您是覺得,我會不敢背這個鍋?”
艾華斯終于知道老巫妖的意思了。
他只是輕笑著:“我可也有超越的一部分自我——超越意味著什么?不擇手段。
“我將人們緊急聚集過來,一方面是為了壓縮墮天司控制星銻的時間、從而讓融合率沒那么高;另一方面,就是為了不給這些人反應的機會。
“若是預留的時間太多,他們就會胡思亂想。可我不給他們時間,他們就只能立即執行。
“只要最后我帶來了勝利,那么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那如果沒有勝利呢?整個世界恐怕都會陷入混亂與絕望之中。”
“那就讓世界給我陪葬吧。”
艾華斯平淡的說道。
他并非是開玩笑——但這話卻是震驚了一下老巫妖。
他顯然并不知道世界末日的存在,只是從中感受到了艾華斯的狠辣與堅決。
“能幫幫我嗎,格呂內瓦爾德大師?”
艾華斯抬起頭來,單手五指扣著酒杯,輕聲向老巫妖開口問道:“若是有您的幫助,我們的勝率也會增加許多。”
“……可以。”
格呂內瓦爾德沉默些許:“但我不擅長正面戰斗。等戰斗進行到關鍵時刻,我會將通靈塔開過來……有通靈塔在,我才能發揮完全實力。否則我可能根本無法擊破墮天司的抗性。”
老巫妖坦言道。
艾華斯點頭感激道:“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除我之外,還有誰?”
“麗姬婭——也就是以前的梅格,想必你是知道的。”
艾華斯答道:“還有阿瓦隆的大守護者,他還年輕、也決定參戰。
“我聯系到了雅妮斯大師,她愿意為我們提供輔助,但恐怕沒法正面戰斗。蟲珀大師欠我一個人情,他決定過來幫忙。還有太初帝國的朱堂先生……他如今與來自東方的武僧穆先生都進入了進階儀式,順利的話,我們應該能得到至少一個、可能兩個第五能級的助力。”
說到這里,艾華斯決定稍微透露一些重要的情報:“墮天司作為掌握罪與罰之領域的天司,對抗墮天司的人選比較苛刻。首先就必須是‘好人’——自身犯下過的每一宗大罪,都會在戰斗中成為自身的束縛。”
“……我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老巫妖嘆了口氣,那空洞的聲音有些悲傷的回響著:“或者說,我們這一代第五能級的超凡者……基本上都不干凈。”
“我知道。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教國那邊的許多樞機也遺憾的回絕了我的邀請——唯一有自信前來的,是齊格弗里德樞機。他自認有著高潔而純粹的靈魂。”
艾華斯如此說道。
他原本還打算召喚法芙娜,然后利用牧養法把赫勒欽綁定到他老婆或者他兒子身上——但是法芙娜樞機拒絕了。
法芙娜說是參戰的話隨時可以,但她不希望她兒子接受這種殘酷的命運。至于她自己……她不需要那種混雜著亡靈之力的力量。那只會削弱她身為巨龍的力量。
“……但說是這么說,法芙娜樞機也不確定她能不能通過墮天司的檢定,因此打算在外圍觀望。如果順利的話就參戰,不順利的話就幫我處理掉來襲的上位惡魔們。”
艾華斯嘆了口氣:“當她這么說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不抱希望了。”
——這話就像是“我不確定這孩子是不是他的”一樣。當法芙娜樞機覺得自己有可能無法通過墮天司的大罪檢定時,她大概率就是真的通不過。
比較讓艾華斯詫異的是,瑪蒂爾達樞機居然也拒絕了他。
他原本還以為溫溫柔柔的瑪蒂爾達樞機是一個純粹的好人呢。
“不過伽拉忒亞樞機會來幫忙,再算上我……如果朱堂和穆那邊都順利的話,我們最終會有八人參戰。如果我們全員通過檢定,倒是正好契合超越之數。”
艾華斯說道。
其實這個配置不算很健康——放到游戲里的話艾華斯覺得已經寄了。
有足夠生命力、能夠吸收傷害的,只有麗姬婭與穆。而大守護者圣喬治,以及齊格弗里德樞機都屬于稍微有點坦度的近身輸出。
伽拉忒亞樞機是美之道途的,她可以算是一個吟游詩人、能夠提供點不太夠的遠程輸出外帶群體增益;朱堂作為大巫師屬于站樁型長讀條法系輸出;蟲珀大師能打點輸出、但主要是套盾的……他是這個世界保存術最強的人,之前制造的護盾甚至能阻擋天司狀態下的墮天司一擊而沒有瞬間破碎。
如今他制造的護盾,用來防護受肉狀態的墮天司的攻擊,顯然是有效的。
而艾華斯自己算是半個召喚師、半個奶媽——他帶進去的莉莉與尤利婭,都算是他召喚生物的一部分,當艾華斯收回大罪之獸時她們就會失去戰斗力。她們的優先級不夠,脫離大罪之獸就打不出來傷害、沒法獨立戰斗、只能起到騷擾作用,因此艾華斯直接沒有算上她們。
——那么問題就來了。
艾華斯的法力值,在不使用樂土之光的情況下、也只夠驅動三次失樂園。
如果他還需要使用其他大罪卡,他的法力值就根本沒有多少能夠用來治療。
如果隊伍需要治療,艾華斯就必須要變身成司罪獸。通過吞噬罪棘緊急恢復法力、才能滿足艾華斯治療團隊成員的需求——而如果這樣,他就沒法使用失樂園打爆發。因為翅膀只能是人類狀態下才能呼喚出來。
而且就算他能回藍,他的法力也必須優先留給輸出……根本奶不出來幾口。如果他去奶人了,那么輸出就又不夠了。
——整整四個近戰,只有半個奶加上半個盾。正經的遠程輸出只有朱堂和艾華斯,而且還不好說朱堂能不能破防。其他的遠程都是一身控制的PVP選手——理所當然的控不住墮天司。
有些令人絕望的隊伍。
哥幾個就像是來打一波流的,完全不考慮持久戰。
唯一的好消息是,兩個主力輸出都是近戰物理職業。
物理傷害不過優先級判定,因為那不屬于道途之力。砍出來的傷害是貨真價實的……前提是能破防。物理傷害只會被護盾與防御削減,只要墮天司爆甲、他們倆就算沒有優先級加成,也能有機會打出來傷害。
原本艾華斯想要讓瑪蒂爾達樞機來當這個治療位的……但她沒來,于是隊伍一下就變得奇怪了。
“關于這個問題……”
但聽到艾華斯的苦惱,老巫妖卻是有些微妙:“我倒是覺得,你沒必要苦惱。”
“……為什么?”
“你明天就知道了。”
格呂內瓦爾德答道。
“……能別說謎語嗎,格呂內瓦爾德先生?”
“好吧,”老巫妖順從的妥協道,“我來這里……其實是因為剛剛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
“客人……?”
艾華斯微微皺眉,有些奇怪:“我認識嗎?”
“認識。”
老巫妖緩緩點頭:“她來了。”
艾華斯聽到“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感受到那強烈的、宛如大日般的輝光——艾華斯回過頭去。
在白色的迷霧之中,顯露出了另一個人。
“果然是您啊……”
艾華斯松了口氣:“這下我就有底氣了。”
顯現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白發白眼白袍白服,如同在白霧中發光的純色調少女。
她的身體纖細而瘦弱,胳膊與大腿細到了仿佛一不留神就會折斷的程度。
而她卻是笑瞇瞇的,臉上洋溢著母親般的溫柔之色。約摸著十七八歲的樣子。
唯有艾華斯才知道……就在兩個月前,她才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若安·永恒閣下。”
艾華斯輕聲說著,禮貌而恭敬的起身,連帶著老巫妖也一并起身。
兩人對著這位少女行了一禮。而少女則笑瞇瞇坦然受之。
因為她就是剛剛卸任成圣徒的,真正的前任永世教皇!
艾華斯有些驚異:“您怎么會……老的這么快?”
——滿打滿算,還不到兩個月!
兩個月的時間,怎么就老了五六歲的模樣?
一般來說永世教皇的壽命,不應該在卸任之后還有二十年嗎?
按照這個速度……恐怕她甚至有可能活不過兩年!
“我記得跟你說過嘛……我燃燒的比較徹底、殘余的時間不多。”
圣徒若安柔聲道:“缺少治療者的話,就讓我來吧。我會保護好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