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后半夜開始,艾華斯一直折騰到了天亮。
這次因鼓蕩的超越氛圍,而臨時決定晉升的人相當多。
許多人都沒有做好準備,就急匆匆選擇了晉升。許多人因此而受創,艾華斯的治療能力也在這時發揮出了作用。
不過也正因如此,這些人硬是“墊”上去了相當一批人!
從凌晨兩點開始,督察院就開始調查阿瓦隆境內有多少新晉第四能級、第五能級完成晉升——阿瓦隆將第四能級高薪供養起來,就是為了保證未來的第五能級只會從他們中誕生。
——如今這種未雨綢繆的規劃,也終于到了它能發揮作用的時候。
首先是莉莉與尤利婭——她們不出意外的都順利完成了晉升。她們從牧養法中得到的力量,在她們的能級中本就是壓倒性的強大……更不用說這次晉升儀式中混進來了許多準備不足的弱者。即使只有一半力量的夜魔與悖焰之蝶,對這些第四能級、第三能級的超凡者來說,也都屬于降維打擊。
和艾華斯預料的一樣,尤利婭早就因為她的發明而得到了砂時計的注視。她參加晉升儀式時,砂時計就在關注她。在完成晉升后,她也順勢轉職成了開拓者。
——那時她才從砂時計口中得知,早在她將差分機完整制作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滿足了成為開拓者的條件。
而她也得知了一個有些悲傷的消息……
巴貝奇并沒能成為砂時計的使徒。
換言之,巴貝奇的靈魂已經被粉碎了。
砂時計確實賞識他的天賦,但他更在乎公平。巴貝奇雖然有著卓絕的天賦,但他缺乏均衡學識、也沒有得到真正的成果,身為超凡者的等級也不夠高。也就是說,他還沒有得到——或者說沒來得及得到源河的認可。
巴貝奇的天賦并沒能完成兌現,就已然英年早逝。
按照砂時計選擇使徒的規則,這種只是有天賦卻沒有成果的靈魂,是無法成為他的使徒的。
這世界上的天才太多了,有天賦的人更多。若只是選擇有天賦者,那就等同于選擇智者——而均衡之道并非是智慧之道,因此砂時計的判定更傾向于“結果”。
畢竟祂是半為學者半為商人的柱神。有著商人一面的砂時計,更在乎那些比較現實的東西。
按照砂時計對尤利婭的說法,一個一百分的天才給出了猜想、一個九十分的天才畫了圖紙并做了樣品、一個八十分的有才能者按照圖紙將它完整的做了出來、一個七十分的普通人完成了推廣與商業化……在祂這里,第三個人的功績等同于第四個人并大于第二個人,第二個人則遠大于第一個人。
砂時計是不接受“天才冠名式占坑”的。
哪怕第四個人實際上并不懂學術……但或許這發明的誕生就來自于他的贊助、來自他對團隊的管理協調;它能得到推廣與認可,也是因為這第四個人的社會關系與政治地位劈開了荊棘——那么砂時計認為這個人對這個發明也是同樣重要的。
砂時計是只看結果的神。這里只有現實,沒有夢想。
想要糊弄砂時計是不可能的——這一項發明不可能誕生出四個使徒,因此雖然砂時計更重視第三、第四個,但按照時間順序,或許第一個、第二個人會先死。
誰先死,誰在這里開始走流程。假如他們按順序死,砂時計會先排除掉第一個人,然后看第二個人是否夠資格成為使徒,第二個不夠那就順次落到第三個來。只要因為這個發明而誕生了一個使徒,后續的所有優化、推廣就都不會再誕生出新使徒。
身為開拓者的尤利婭,已經成為了砂時計的地上使徒。
她得到了砂時計的鼓勵——也可以說是嚴格的督促。
——如今拿到巴貝奇手稿的尤利婭,就要負責將巴貝奇先生的猜想、構思、圖紙落實。否則就等于看著這些知識落入了虛空。而若是有其他人先一步完成了發明,那砂時計也會毫不留情的將功績算到做出來的那個人身上。
畢竟大家所面臨的處境都是類似的。
有些時候,某個人的猜想也不過只是提前了幾年、甚至幾個月。
許多發明,其實許多人是同時都有了想法……比如說自行車、照相機或者地鐵之類。
只是有人停留在構想階段、有人則動手開始慢悠悠的研究;有人自己鼓搗出“無用發明”,也有人立刻賣出原始專利并投產——砂時計不看“誰第一個發明”、也不看“誰拿到了專利”,而是看誰最終將其成功推廣。
而塞勒涅倒是晉升失敗了……她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碰上了偉哲的儀式。
其實塞勒涅的腦子也沒有那么不好使。她畢竟算是莉莉切割出去的一部分,雖然性格混沌了一些,但其實也不會有那么大的差別。
恰恰是因為她帶著利維坦進入了等待室,因為看起來過于強大、給人的侵略性太強,所以塞勒涅被眾人針對……直接先手淘汰。
作為儀式失敗的代價,塞勒涅的靈魂受損。不過還好有艾華斯與圣若安在,這傷勢被他們聯手控制住、沒有留下永久性的損傷。但即使如此,她也要虛弱上一個月——這代表著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不能參加晉升儀式。
莉莉與塞勒涅的進度也就此完全分開。
除此之外,另一個晉升失敗的是朱堂。
根據朱堂的說法,他所參加的這一期晉升儀式是鱗羽之主的儀式。
鱗羽之主給了他們一個帶毒圈的大逃殺地圖——每個人的力量都被壓縮回了第一能級,需要獵殺其他晉升者、或者完成任務才能逐步恢復力量。而致死的詛咒黑霧則從外圍逐漸向內部壓縮,需要一邊躲避黑霧一邊收集力量,直到最終只剩下一人。
是的,他的那場晉升儀式并非是三人獲勝、而是一人。
朱堂原本是能過關的。他甚至都已經殺到了還剩兩人的程度,只要干掉最后一人就獲勝了。
可是他最終遇到的那個敵人,是一個只有八九歲的小女孩。
——并非是看上去只有八九歲,而是真的只有八九歲。
……這個形容讓艾華斯聽起來有點耳熟。
最終朱堂心軟了一下,還是沒能狠下心去殺掉對方。因為如果殺死對方,就會直接帶來致死的傷勢;可若是被環境淘汰,那最多就是重傷。
他不愿動手、對方也不愿意殺他。于是兩個人干脆就靜坐等毒圈蔓延過來賭命——誰運氣好誰晉升。
于是朱堂晉升失敗,那個女孩被他送進了第五能級。
除此之外,大守護者的兒子大衛也晉升失敗了——他受到的傷害比較嚴重,被打斷了一條胳膊。因為是靈魂殘缺,這條胳膊大概要一直缺損了。甚至他就算晉升成使徒,也會帶著這道傷勢。
好消息是,他受損的軀體是左臂——另一個好消息是,通靈塔對制作義肢的技術還是很精通的。
被艾華斯治療之后,這些失敗者的傷勢基本都得到了控制。而圣若安則在凌晨三點時,打聽到阿瓦隆西海岸還有一大批晉升者之后,便急匆匆趕往了西方——有她在,那些晉升者的安全應該也能得到保證。
不過這次戰爭,要在五月五日前完成突襲、才能防止那些惡魔軍團突然升級。
只剩下區區五天,根本不夠這些幸存者恢復過來。
因此這意味著他們確實要脫離前線了——也意味著軍團人數會發生精簡,而且至少會精簡掉三分之一。
雖然并非是所有士兵都參與了晉升儀式,但幾乎已經過半了。按概率來計算,也差不多會損失三分之一的兵力——好處則是他們多出了一些更高等級的超凡者,前線恐怕反而會變得更加穩固。
只是有一些人千里迢迢趕了過來,卻什么都沒做就要回去。這恐怕會有些可惜。
這次晉升儀式算是有某種世界大勢——因為大量備戰人員進入阿瓦隆,涌入了晉升儀式;再加上星銻過來的難民,他們基本上能穩定湊出一桌晉升儀式。
等候廳的談話格外重要,大家基本上都知道彼此的目的是為了參戰、自保或復仇。共同的敵人,就是降臨到物質界的墮天司。
在沒有任何人進行統一組織的情況下,人們卻開始自發的進行了君子約定:若是被擊敗、就不背刺并嘗試反殺,而是自愿投降或放棄得分;假如有機會擊敗對方而不殺,那就不強行殺死對方、要留對方一條命。
雖然其中也有大概五分之一左右的人,被超越之力浸染、不擇手段也要拼命晉升……但大多數人在擊敗對方的時候,都會選擇給對方一個認輸或是被環境擊殺的機會。
正因如此,這次阿瓦隆立國以來,參與人數最多的晉升儀式中……卻意外成為了高階晉升儀式中,幸存人數最多的一次。
——絕大多數的被淘汰者都沒有死亡!
這讓艾華斯頗為感動。
只要想的話,也還是可以做到的嘛!
事實證明,哪怕是危險程度很高的四升五晉升儀式、也不代表失敗者就必死無疑——人們的死亡,往往是因為彼此的惡念或是殺意,而不是因為儀式本身的要求。
想來也正常……晉升儀式最高難度也就是“真實”。
所謂的“真實”也就是與現實一樣。那其實就和肉身參與儀式沒有區別。
而儀式本就不是為了彼此殺戮。儀式一方面是為了考驗“資格”、遴選“人才”——尋找未來適合成為自己使徒、或是在物質界擴展道途的人才。而另一部分……則是為了做實驗。
如今的艾華斯愈發理解那句話——晉升儀式的存在,是九柱神為了尋找歷史與未來的可能性,而晉升者就是“變數”。
——這個世界,確實需要變數。
凡人想要接觸道途之力本就無比困難、而又危險萬分。九柱神將那野蠻而瘋狂的源河之力,過濾成了凡人也能輕松接受與消化的道途之力……作為接受力量的酬勞,就是要用自己的靈魂作為“變數”而參與進行“演算”。
曾經的艾華斯,不理解為什么“過去也是可以改變的”、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尋求未來的可能”。
而如今,艾華斯都明白了。
過去可以改變——因為輪回之力的存在,這個世界會在末日之前,回到“過去的過去”。到了那時,九柱神就可以按照他們搜集到的“可能性”而將世界遷往另一個方向。
而尋求未來的可能性,就是為了對抗那不可知的末日!
九柱神根本不想殺人——他們布置困難而難以達成的任務、又給出嚴苛到無法接受的失敗懲罰,恐怕只是為了防止人們彼此串聯、達成場外交易并保送某人晉升,從而破壞掉儀式本身!
而那恐怖的死亡率,只是因為人們有了私心雜念、又因為各自的立場有了利益與仇怨。儀式本身就有著“不殺”的可能……比如說穆,他就從來沒有在晉升儀式中殺過一個人。就連艾華斯都要欽佩他。
這次儀式的驚人生還率,讓艾華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人與人之間不再互相殺害的可能。
如果未來真到了艾華斯在晉升儀式中看到的那種“和平時代”,人們也是有可能通過各種“規矩”、“儀式”、“契約”來降低晉升儀式的死亡率的!
到了那個時候,超凡能力就真正可以與這個世界融合在一起了!
并非是少數人才能掌握的“神秘技藝”、“隱秘學識”,而是普及化的能力——真正神秘莫測、生機勃勃、充滿了可能性的未來!
……不過還得是先解決末日。
只要晉升儀式不再是為了“演算”,那自然就可以放松一些了……
而讓艾華斯最為擔心的伊莎貝爾,她一直到凌晨五點才遲遲醒來。
因為“胎兒”也算是愛之道途的“造物”——這原理就和塞勒涅與利維坦一樣——因此伊莎貝爾是帶著孩子一起進去的。
不過她倒是沒讓艾華斯為她操心。
她不僅順利通關,而且在她的魅力與領導力之下,還達成了奇跡般的完美結局:
——三人晉升,九人生還,無人死亡。
“……這是怎么做到的?”
艾華斯難以置信。
明明是殘酷的“除我之外,八者俱死”的新月儀式,然而伊莎貝爾卻硬生生開辟出了另一條路!
“那真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伊莎貝爾唏噓著,靠坐在床上、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語氣變得更加沉穩:“那是整整五年的夢……并非是未來,而是過去。
“那是赫拉斯爾帝國……建國初期的歷史。那時的人類從異族環繞的環境下努力求生。我則一個人將‘阿萊斯特’生了下來……將她一直帶到了四歲。是真的很辛苦……我也是第一次意識到,‘王室’這個身份到底幫到了我多少。
“雖然我一直說,杜·拉克這個姓氏帶給我的只有陰雨般的詛咒與壓力,是我從未擺脫過的重負……可一旦脫離了這一重身份、可若是沒有安定的社會環境,原來連第四能級的超凡者,在不偷不搶、不做任何錯事的情況下,想要正大光明的活下去都這么難。”
伊莎貝爾的聲音更加堅強,像是一個孤身保護女兒的母親——為母則剛。
晉升儀式的劇本,帶給了她自身之外的“人生”。
人幾乎不可能體會他人的痛楚,因為人不可能成為他人;而晉升儀式則打破了這一“不可能”,真正讓人體會到了他人的人生。
“需要記錄一下嗎?”
艾華斯說著,將紙筆遞了過去:“也算是珍貴的教訓了。”
“……確實。”
伊莎貝爾原本想要拒絕,但還是接過了它:“就當是給積累素材了……
“再沒有什么東西,比苦難更適合成為藝術的燃料。人無法從苦難中得到任何教訓,但藝術家卻可以將其咀嚼、化為灼人的火。讓從未受過傷的人,短暫的體會到那灼熱與痛楚,從而敬畏烈火。”
“你有點像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了,伊莎。”
艾華斯笑道:“就連這念叨也是一樣。”
伊莎貝爾卻只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伸出雙手:“我好累。想要一個抱抱,可以嗎?”
“當然,親愛的。”
這一夜救了許多人的艾華斯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側身上床、輕輕抱住了伊莎貝爾。
感受到被窩中的溫暖,艾華斯有些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而伊莎貝爾則在艾華斯耳邊低聲訴說著自己的收獲。
這次,伊莎貝爾甚至得到了雙生鏡與銀冕之龍親自擢升的道途特性。
雖然雙生鏡作為一個樂子神、本身就屬于干涉比較頻繁的類型,但這次祂給伊莎貝爾的道途特性,卻是堆量堆的實實在在!
雙生鏡象(金色):你的偽裝、鏡像、虛影、變身系能力得到1優先級;幻象真實度50
——結合伊莎貝爾原本就有的強韌幻象這個特性,如今伊莎貝爾的幻象真實度已經拉到了70!
這意味著哪怕對方識破了幻象,也仍舊要承受七成的效果!
按照伊莎貝爾的這個發展路線,恐怕她開始走向了煉假為真的路線……
這樣的話……妖精的力量……或許還有蝶天司……
艾華斯思考著伊莎貝爾的未來,不知何時就睡了過去。
而伊莎貝爾則輕輕拍打著艾華斯的背,看向艾華斯的目光中多了些悲傷與憐惜。
她終于能徹底的理解,艾華斯到底在做一件多么神圣、而又多么艱難的事業了。
她光是想要拯救這么點人、只是想要拯救自己身邊的人,就已經筋疲力盡了。
伊莎貝爾根本不敢想,艾華斯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她早就已經意識到,艾華斯之所以如此迫切、如此努力,就是為了應對未來的某種末日。而從這次晉升儀式中,伊莎貝爾隱隱約約接觸到了一絲真實。
“黃昏之墻……末日之鐘……”
伊莎貝爾低聲呢喃著:“可……不該是讓你承受這種壓力呀……”
她輕輕拍打著艾華斯的背,像是在給嬰兒哄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