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蠻國上一次攻城,已經月余了。
但顧長安日夜都在望樓巡視,他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這一天,幾只兇猛駱駝出現在城外,為首者紅裙淡紫色圍巾,她取下氈笠打量著龜茲城。
“蕭瑟凄涼,此城在壯闊波瀾的沙漠里格格不入。”
女子嗓音清越,極具穿透力。
“我覺得它很美。”顧長安靜靜站在城頭。
“拓拔未央,大蠻帝國的郡主。”女子自報家門。
顧長安沒再接話。
拓拔未央笑了笑,揚起雪白的臉蛋,很認真問道:
“不怕死嗎?”
顧長安面無表情,輕緩的聲音隨風飄了很遠,“你們容得下這座城,我就能活,你們容不下,我就殺你們。”
“降吧。”拓拔未央朝侍從揮手,后者遞上一張蟒龍交織的文書。
“縱馬江湖飲酒山河也好,高歌廟堂劍指疆場也罷,帝國隨你選擇。”
“這是第一次正式勸降,也是最后一次,你最好考慮清楚。”
嚴肅聲音落罷,拓拔未央雙指夾住文書,抖腕朝城頭飆射而出。
鏘!
一劍揮來,文書在空中碎成齏粉。
拓拔未央憤怒地盯著他的眼睛,冷漠道:
“安西軍臨死去只落得孑然一身,赴陰司始問子孫何在,蚍蜉撼樹乃是愚蠢,以卵擊石最是可笑!”
“蚍蜉不悔就行。”顧長安笑著回答。
“愚忠!”拓拔未央臉色冷意更甚,聲音也隨情緒而尖銳:
“消息封鎖六十載,中原一輩子別想知道你們安西軍的故事,可笑神洲分裂七國,試問誰敢染指玉門關?”
“我不想讓伱更絕望,天道眷顧大蠻帝國,國運彼竭我盈,中原榮光不復存在!”
“別激動。”顧長安淡淡道。
“我激動了嗎?”拓拔未央反嗆一句,隨即恨鐵不成鋼道:
“你顧長安應該揚名立萬,而不是窩在這里默默無聞地死去!”
“唐朝崩塌是它活該,愚忠非但得不到歌頌,反倒要被唾棄!”
顧長安沉默很久,竟沒有出言反駁。
歸根結底,造成安西孤懸西域等不到援軍、造成百姓流離失所的原因就是唐朝肉食者造孽,玄宗李隆基以及讀圣人書的百官必須釘在煌煌青史的恥辱柱上。
但安西堅守六十年不是為了某個皇帝,而是為了中原民族的精神,那種自古以來的驕傲。
以為對方態度有所松動,拓拔未央心平氣和地補充一句:
“你想做救世主么?孤勇者不是救世,只是困境中不甘的掙扎。”
顧長安望著沙漠上空的云朵,天色干凈得一塵不染。
“我沒有信仰,我只信奉良心,這個理由足夠我義無反顧。”
“在我心里,無論大唐亡沒亡,我依然會堅守城池,只因為這里是中原民族的疆土!”
停頓了一下,他注視著女子越來越憤怒的臉龐,沉聲道:
“漢蠻不兩立,你可以認為這是一種可笑的堅持,你也能嘲笑我身臨絕境還恪守所謂的精神,但別拿投降來侮辱我。”
“先輩堅守六十年不曾乞降,我怎么有臉說一個降字。”
拓拔未央勒緊鞭子,竭力克制暴怒的情緒,這一趟注定無功而返。
“郡主……”一個鷹鉤鼻的隨從低聲提醒,“別忘了制裁官的囑咐。”
拓拔未央湛藍色的眼眸閃了閃,突然換上溫和的語氣:
“降了,你有機會娶我。”
制裁官很清楚這個固執的男人潛力有多么恐怖!
要知道靈氣復蘇始于蠻族深淵,終于神洲沿海,彌漫玉門關三萬里,越往外越稀薄。
而龜茲城近乎于無。
在這種條件下,顧長安擁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武力,豈不驚艷?
天地逐漸凝滯,城頭安靜無聲。
沉默就是一種變相的回答。
為了緩解難堪的氣氛,拓拔未央翕動嘴唇,強裝笑意:
“有妻有權有財,這不是你們中原男人最向往的東西嗎?”
顧長安搖搖頭,平靜道:
“人在城在,請回吧。”
“沒得談了?”拓拔未央臉色鐵青,似乎受到極大的侮辱,戟指著龜茲城,痛聲道:
“它存在一天,就是對大蠻帝國的褻瀆,它矗立在西域何其刺眼!”
“帝國不愿損失兒郎性命才容忍六十載,待他日必定不惜一切代價,焚城毀墓碑,葬送中原這塊印記!”
錚!!
冷冽的劍鳴聲,青銅劍突兀橫飛城頭,帶著必殺之勢極快降落。
“退!”幾個隨從如驚弓之鳥,自駱駝脊背拍出锃亮鉤索,以五個方位飛向殺氣騰騰的長劍。
拓拔未央瞳孔驟縮,劇烈碰撞令空氣震蕩,泄出的劍氣席卷而來,人與駱駝同時倒在黃沙里。
“我雖華夏一匹夫,然以堂堂八尺之軀,守衛疆土之信仰堅如磐石,不可動搖,他日若血濺山河,足已。”
“滾!”
顧長安表情漠然。
“帝國一定會厚葬你!”拓拔未央驚魂未定,若無身邊高手竭力抵擋,她怕是命喪沙漠。
“等著。”城頭傳來毫無感情的聲音。
黃沙漫卷,一行幾人疾馳在落日黃昏里。
泛黃的視線中,拓拔未央看見雪白身影依舊孤獨地佇立在城頭,佇立在那個荒謬又可笑的黑暗深淵。
敬佩你的勇氣,那便成全你的骨氣!!
希望你在陰曹地府別埋怨自己有眼無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