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街,深處,
羊腸小道一畔的某個燈火通明的雜貨店里。
一家三口坐在窗側的座榻,茶幾前。
不遠處,有披發于面的“白衣店員”鳳兒,一動不動,僵硬地站在柜臺后。
氣氛詭異,又溫馨。
閻娘子覷眼看著自家男人,聽著他那死不要臉的話,美目忍不住翻白,嗔了句:“想得美。”
李元在外形象沉穩,霸氣,謹慎,可在自家婆娘面前,卻是有些小賴皮地不依不饒道:“憑什么不行?”
閻娘子托腮,疊腿,看著他,道:“一張畫,就能代表我去觸發規則.我還沒那么大的本事。”
“哦?那就是還能變強。”李元抓住了重點。
閻娘子想了想,道:“也許吧,不過那應該是我還沒有能夠觸碰到的層次。”
李元道:“那奇獸園呢?”
閻娘子沉思了會兒,搖搖頭道:“它們應該也不行,否則它們的畫像豈不是貼的到處都是?畢竟這種拉客的法門,它們就算沒有意識,也會去做。”
李元這才作罷,他前世也看了些恐怖電影,電影里的鬼怪也大多是需要“某一個特定本體媒介”才能生效,譬如詛咒錄像帶,受了污染的河水之類.這種“任意畫像等同本體”的力量,已經不能算是惡鬼了,至少已經超越了惡鬼的范疇。
若自家婆娘真有這本事,那豈不意味著其他同層次的惡鬼也有類似能力,如此一來,這異界怕不是早就滅亡了。
但同時,他對這奇獸園產生了好奇,便問:“閻姐,你給了我這些錢,夠不夠我去園里逛一圈?”
閻娘子道:“還是別去吧,那是個地方我不太了解。”
略作停頓,閻娘子又道:“大周九道,應該對應著九條鬼街,我們這里伏江道對應的便是這奇獸園了。”
李元道:“那千里一線,應該對應著另一條鬼街上的‘奇獸園’。”
他腦海里閃過之前那瘦小男人以“無形之線”拉他飛鳥時候的場景。
本能的,他覺得那“粘物之線”和“千里一線”應該是一體的。
閻娘子道:“是的,我在那個行骸身上看到這線,花了10錢才給你買下。
這條線上蘊藏了至少兩種以上可怕惡鬼的力量
不過”
她托腮笑道:“過段時間,我們小店也能推出鳳兒與小販聯手做出的商品了,等有了,我先拿兩個給相公試試。
所以,即便相公無法將妾身的模樣制成胸甲,貼在門上,也不必喪氣。”
七天后。
李元的身體慢慢恢復。
他也開始努力地調節自己,以讓自己去適應這種全新的生活,全新的家人。
反正都是一家子團聚,日常相守在一起,歲歲平安,那么.是怎么樣的形式,又有什么關系呢?
而且,換一個樂觀的角度想,閻娘子雖然變得不再是人了,可是她卻解決了壽元的問題,至少不會如老板娘般在百年后故去。
但這種解決,和他卻還是不同的。
他的長生不老,是沒有條件的,沒有限制的。
而閻娘子的卻是在鋼絲上行走。
她的存在,是一種平衡,是鳳兒的規則,也是依托于鬼域的陰氣。
她的存在,還是一種羈絆,這種羈絆主要需要他,小琞去維持,否則久而久之,閻娘子怕不是會丟了人性,而變成一個新的特殊的惡鬼。
幸好,他長生不老,這隱患也可以解決,并不需要特別地花費心思去為之奮斗,努力。
十一月中。
稻田再度歉收,且越發貧瘠。
但因為凝玉商會的緣故,不少價格還算平易的粟米,糠谷從外運了回來。
再加上田畝多開的緣故,整個山寶縣的情況竟還算是好轉了些。
原本僅有銀溪坊一處的坊門外開設了粥鋪,現在卻是山寶縣的十二坊都開了粥鋪.
這些粥鋪只救實在無糧可吃之人。
閻牧便在粥鋪前,一勺一勺地盛著粥給往來的人,然后有時候看著那看不到頭的隊伍,眼里常是顯出無比的黯然和難受。
但是,他算什么呢?
他身為六品,在這山寶縣或許是超然在上,可在一府,一道,一國,卻什么也不是。
他能改變什么?
他什么都改變不了。
他這種悲天憫人的難受,就是個不自量力的笑話。
于是,閻牧壓下這心底的火焰,他決定幫助眼前人,所以.他會給每一個來求救濟粥的難民認真地打滿粥,也會每一個落魄麻木的難民最大的尊重。
他不會用施舍的態度去面對這些人,而會用一種正常的語氣去交流,甚至他在看到了一些有孩子,老人的難民后,還會悄悄地將一些被褥,衣服放到他們屋子里,卻不讓那些人知道。
以他的本事,想做到這個,實在太容易了。
好事做著做著,他心里莫名地拾起了一種充實。
他甚至有一種沖動,散盡財產,去購買上大量的棉被,衣裳悄悄送給那些窮人,再購買大量的谷物以遠低于市場的價格賣給這些窮人。
但是,他其實身上錢并不多,血金倒是可以換很多很多錢,只不過他不能賣血金。
在一次飲酒時,他把這想法和李元說了。
李元趕緊幫他打消了。
閻牧知道不靠譜,也只能嘆息著作罷,然后在散粥之余,將幾乎全部的經歷投入到了修煉中。
神木殿有三條功法道路,分別是《長青訣》,《枯榮法》,《回柳功》。
之前那妙植園,農衣幫修煉的其實都是《長青訣》,也就是種花種草種田就能提升的一門功法。
而閻牧修行的則是《回柳功》,這門功法需求的其實是一種灑脫,一種隨風舞柳的輕盈。
閻牧越是如此懷著沉重的心思,六品修煉之法便越是艱難。
李元沒勸,他知道勸不了。
他和閻牧相交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當初閻牧可以護送他眼中的清官去玉京城,這便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見亂世如此,他卻沒有能力去改變,豈是可以用一句兩句話就可以消抹的?
這一年,稻田歉收,而肉田卻是前所未有的豐收。
此時駐守在內城肉田邊的正是方家兄弟里的方成豹。
這位曾經面貌俊美、佩戴寶石長刀的貴公子在這幾年功夫里已是大變了模樣。
這是個卷著褲管,擼著袖口,恍如鄉下漢子般的胡渣男子。
他拋卻了表面的奢華,而一心苦求修行。
修行亦未辜負于他,讓他如今距離七品只有一步之遙。
此時,他站在內城肉田邊。
肉田之東,已盡是黑市鬼域。
只不過,好似疆界一般,這肉田和鬼域的邊界分明的很。
鬼域再如何擴張,卻是不往肉田這邊來了。
深秋,肉田之中,一坨坨肉正在滋生出來,邊緣是九品肉,中間是八品肉。
往年皆是如此,可這一天卻是不同。
方成豹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那肉田中央,刺目的如同火焰般的紅色耀的他雙瞳幾乎失明,那一晃一晃的肉坨子彌漫著強大的血脈能量,即便隔著距離,那風依然在將血味兒飄來,傳來.
方成豹只是吸上一口,便覺著神清氣爽,血液悸動。
他不敢置信,死命地揉了揉眼睛,看了個真切后,臉上的沉穩才被打破,然后失聲興奮地大喊道:“七品肉!”
“肉田里,生出七品肉了!!”
他壓下興奮,飛快地將這消息告訴了魚門主。
那位儒雅且有著潔癖的門主便獨自趕到了現場,他盯著肉田看了良久,終是確認了肉田確是長出了不少七品肉。
若他還是之前的副門主,除了興奮,什么情緒都不會有。
但做了這兩年門主,他的視線卻開闊了。
他哈哈笑道:“這是老天爺給我們的獎勵,這是要我血刀門再生幾個強者!”
他的臉笑著,可他心里卻有些低落
他知道,今年的稻田前所未有的歉收,今年的鬼域.就在幾天前又擴張了,擴張到幾乎包容了山寶縣區域里所有的銀溪。
好似地為人間,而這水卻是鬼域。
銀溪是從長眠江延伸下來的,而長眠江又流入神秘的東海。
魚朝瑾的笑容戛然而止。
方成豹的笑容也忽地停了。
停的速度之快,好像興奮都是演出來的。
魚朝瑾見左右無人,忽地問道:“你哥有家書來嗎?”
方成豹捏著拳頭,道:“我靠自己。”
說罷,似乎又覺得失禮,他急忙又恭敬道了聲:“啟稟門主,我兄長入贅朱家,但朱家卻早遭了大劫,我兄長至此依然沒有任何下落。”
魚朝瑾抬手,想拍拍這位下屬的肩膀,可似乎又覺得臟,便隨手撣了撣自己衣裳,然后道:“伱哥是我們聯系圣火宮的重要途徑”
想了想,他又幽幽道:“別讓老祖知道”
老祖那一系在武堂修行。
而他們血刀門卻渴求著圣火宮的饋贈。
說到底,若是周邊危險,那血刀門以老祖為首。
可若是和圣火宮聯系上了,那么該如何選擇,魚朝瑾并沒有任何猶豫。
只是,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
所以,他又加了句:“成豹,有些事靠自己沒用,你哥娶了圣火宮長老的女兒,我們就得靠他。”
方成豹低頭,嘆息道:“我只是不想再失望。”
魚朝瑾笑笑道:“失望的事還多著呢。”
他想了想,道:“我聽說你們安排了些人進入商會,其中還有進入凝玉商會的,就是在外面尋找你哥吧?到底有沒有消息?”
方成豹搖了搖頭,道:“他大婚當天消失了,看模樣應該是被紅蓮賊帶走了.”
說罷,他沉默下來。
魚朝瑾也沒繼續問。
之前他渴求門主之位,現在得到了這位置,才覺得不過如此。
他又開始羨慕鐵殺,因為鐵殺走出了山寶縣,雖說未曾再聽到他的下落,可魚朝瑾總覺得以鐵殺那樣的人,最終很可能會抵達他想到達的地方。
而現在,他渴求與圣火宮聯系的心思越來越強烈。
至于老祖,老祖說到底其實也就是個六品,他若是能修入六品,那也不會差。
短暫的敬畏,在時代動蕩、周邊和平以及變強的渴望里,慢慢被削弱。
魚朝瑾面色儒雅,可心底卻開始生出一些異樣的、陰郁的心思。
啪!!
小平安舉著木刀,有模有樣地砍著。
這幾天,他姐一直在看他練刀,這讓他很自豪。
他在用行動告訴他姐,他.李平安,不是個哭包兒!
小琞在旁坐著,屁股下是冰涼的石凳,兩條小腿安靜地垂落并緊,靜的像是個天生的淑女。
她的頭發格外黑,黑的深邃、閃耀,且顯出一種詭異,甚至盯久了還會讓人產生一種頭疼的幻覺。
原因很簡單,她已經把烏鴉們都壓入了她頭發之中,就好像娘親說的那位鳳兒姨娘一般,這種包含陰氣之法,自然會讓陽氣之人看著難受。
兩只烏鴉從她長發上脫離下來,站在她肩頭,讓她看清遠處的情景,然后她奶聲奶氣地問:“弟弟,你練的什么刀法?”
小平安舉刀,揮了揮,自豪道:“我練的是天下最強的刀法。”
小琞問道:“天下最強的刀法是什么刀法?”
小平安撓了撓腦袋,道:“就是我練的刀法。”
說罷,他又“嘿嘿”地喊著,繼續出刀。
他出刀。
小琞就看著他出刀。
她已經看了好幾天了,越看越覺得無聊。
可是爹要她和弟弟交朋友,但她總覺得她和弟弟成不了朋友,雖然血脈相親,但弟弟身上的氣息不.是所有人身上的氣息都讓她感到陌生與不適。
除了爹娘
除了鳳兒姨娘,那個賣胭脂的小販姐姐,還有窗外賣花的大姐姐。
小琞捏了捏小拳頭,她不會輕易放棄,她要好好和弟弟做朋友。
既然看著無聊,那就一起玩耍吧。
拐杖的木尖兒觸碰到地面。
噠噠噠.
虛歲快要七歲的小姑娘走路已經不搖擺了,不僅不搖擺,她走的還格外穩重,穩的好像一個武林高手。
“呵,姐姐,你要和我決戰嗎?”
小平安注意到了比他大幾天的姐姐的到來,昂起頭,不屑的眼神里充滿了“欠揍”的意味。
“但是我要警告你,我練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小男孩扭了扭脖子,稚嫩的臉上顯出幾分霸氣。
小琞烏鴉蹲肩頭,單手舉起拐杖,她也不知為什么,自從將烏鴉們壓入頭發后,她的力量就提升了些。
她喊了聲:“奶!”
小平安:???
然后,他反應過來,姐姐說的是“來”。
于是,他拔出木刀,高高舉過頭頂.
然后他這一刀沒砍下去,因為那根木拐杖的杖尖已經抵在了他脖子上。
“刀,舉太高了。”小琞好心地道。
小平安身子僵住,下一剎,不知怎么回事,他身形猛然一扭,好像一片風中柳葉,從杖尖旁不可思議地滑了過去。
這一下很快,又很奇異,小琞的杖都未注意,便被他滑開了。
小平安滑過正指著他咽喉的杖尖后,又往前靈巧無比地一飄一蕩,繼而左腳絆右腳,一撲,一趴,整個人狗吃屎般地摔在了石磚地上。
他身子抽搐了幾下,然后哭了起來。
小琞的杖懸在半空,她歪著頭,瞪著雪玉般的大眼睛想了想,然后又蹲下,摸著弟弟的頭道:“哭包兒,別哭了。”
小平安的哭聲忽地止住了,繼而如號喪般地大哭起來。
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而遠處傳來匆匆的、急促的腳步聲。
小女孩本能地想跑開。
小時候,她什么都不懂,可現在她只親近那么幾個人,便是天天見、天天遇的丫鬟,她也不想見到。
她不知怎么,拔腿跑開了。
在小菊趕到的時候,只見到小公子趴在地上哭。
“和弟弟相處的怎么樣?”
鬼街深處,明亮的窗戶前,一家三口如往常般團聚著。
“挺好的。”
小琞道。
說完了,她就從側邊靠在老爹身側,抱著老爹胳膊,這是她的位置。
李元道:“還是孤獨啊”
“沒有呀。”小女孩仰面,露出甜甜的笑。
李元道:“那你去找唐年姐姐玩,好不好?你唐年姐姐也很孤獨。”
“好吧。”小女孩應了聲。
父女倆正聊著,閻娘子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雙手別在身后,走到李元面前,又“刷”地一下把背后的身后展示了出來。
那是一個蠟黃色的皮質手環。
閻娘子坐到李元身側,把手環放到了他面前,言笑晏晏。
李元接過手環,而“裝備欄”里自然而然地顯出一行信息:裝備6:人皮手銬。
少年神色微動。
手銬?
他抓著這蠟黃色的詭異皮質手環,反復看著。
除了維持惡鬼物品一貫的陰冷、刺骨之外,便只是個軟皮手環,看起來并不具備拷人的作用。
“閻姐,這是新商品嗎?”
“嗯,賣兩錢。”
“兩錢?!是什么作用?”
“只要將這手環套在了人手上,那個人就會失去自身的自由,今后永遠服從你,而且對你不會生出半點異心。
不過,這手環初始只能對沒有達到六品的武者使用。
但之后,若是那武者達到六品了,也可以繼續維持效果。”
李元想了想,道:“這里面蘊藏了鳳兒的能力。
鳳兒可以把人賣給惡鬼,這是把人賣給人。
而且還跳過了中間過程。
不過,小販的力量在哪兒?”
閻娘子道:“在那個人失去自由,服從于你的同時,你可以根據你的喜好,讓那個人變個模樣,胖瘦高矮,英俊丑陋,皆隨心意。
這意味著,他不僅會失去靈魂的自由,也會失去身體的自由。”
李元抓著這蠟黃色的人皮手銬,眸中閃過思索之色。
這東西,看似用處不大,但實則卻很適合他,并且操作空間非常大。
他依然記得,當初方劍龍去江北府時,差點出賣他。
固然,方劍龍的一切做法皆可理解,但對他來說卻依然還算是背叛,被動的、輕微的背叛,那也是背叛。
可若是他將這人皮手銬提前套在方劍龍手上,那這種事就不可能發生了。
不僅如此,他還可以將更多的底牌,更多的關于北江府的秘密,以及他部分真實的動機告訴方劍龍。
如此,方劍龍就可以成為一個更好的探子。
這是第一種用法。
第二種用法。
直接掌控縣級幫派的幫主。
這些幫主實力大多是七品,而且城府深沉,想要得到他們的忠心,絕對不是靠實力就可以的。
譬如那妙植園,農衣幫,這兩幫對神木殿可能會忠心耿耿。
那是因為神木殿手里握著這兩幫的后續功法。
這種忠心是天然的。
而李元想要得到一些縣級幫派的忠誠,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了血刀門這種,外有困境,且與圣火宮失去聯系的門派,才能因為共生共存的關系,而達成聯盟。
換句話說,李元其實除了自家院兒里的人之外,其他誰的忠心都是無法確定的。
可人皮手銬,能幫他近乎賴皮般地直接掌控某個勢力。
第三種用法。
納妾。
人心難測。
若只是在外邊隨便玩玩,那倒沒什么。
可若是枕邊人,那就必須要交心。
這也是李元為什么寧可只碰院子里的丫鬟,也不愿從外另選佳人,再納新妾的原因。
可事實上,很多時候,婚姻是最好的聯盟手段。
譬如他和老板娘,便是現成例子。
他根本沒時間去管商會的事,也沒時間過多地打探周邊信息,經營酒樓等等,可這些事,老板娘都為他做了。
而老板娘同時也從原本小小的蘅蕪酒樓,發展到現在橫跨周邊多縣,且暗中收購了不少酒樓的幕后大老板。
兩人互惠惠利,卻也互相恩愛。
李元根本沒有信心再尋找一個像閻玉,像老板娘那樣的女人。
而這人皮手銬雖然有著強行的作用,但卻也為他把這種麻煩給解決了。
閻娘子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模樣,盈盈笑道:“自家商品,直接拿著去用吧。
這一類特殊商品雖然產出不多,但第一批還是做出了三個,后面怕是每個月只能產出一個.
那,我每兩個月給相公一個。”
“嗯足夠了。”
閻娘子托腮,從側邊看著他,卻也沒問自家男人準備怎么用這東西。
一家三口坐了會兒,又說了會兒話。
而這時,門外那通明的道路忽地黑了,緊接著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像是在下雨。一道根本看不清模樣的巨大鬼影幽幽走到了雜貨店門前,然后就杵在門前一動不動。
柜臺后的白衣店員忽地動了,她將黑色袋子一個個放到托盤上,然后機械地發出“咯咯咯”的骨碎響聲,繼而往外走去,來到門前,露出一道門縫。
門外,伸入一只腐爛、浮腫、繚繞著黑煙的手,那手抓過一只黑袋子,又放回;再抓過一只,再放回。
如此幾次后,那只手沒有再遞回。
而白衣店員轉身,去到倉庫,不一會兒功夫就牽著一個滿臉恐懼的人走了出來。
那人眼珠悚然地瞪著,但其他任何部位都動不了。
白衣店員打開門,將手遞了出去。
門外的黑暗里,那腐爛浮腫的手拉住這人,然后又遞來了一張慘白色的紙錢。
交易完成,門扉再度關閉。
而屋外的道路又有了光。
李元慎重問:“它是什么層次的?”
閻玉疊腿托腮,隨意道:“沒什么了不起,只是殺不到人的可憐鬼。”
李元道:“可它來的時候,路都已經黑了。”
閻玉道:“因為連執念都還沒有,惡鬼便沒了模子,所以渾渾噩噩,還沒斂起來,一大團兒直接過來了,路當然會黑。”
李元:.
他以為的“洗白弱三分”、“變成自家陣營弱九分”、“未成惡鬼前,惡鬼恐怖至極;成了惡鬼后,更強的惡鬼遍地跑”之類的事并沒有發生。
閻玉,真的很強。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閻娘子妙目翻了翻,她是自家男人肚子里的小蟲子,此時挽著李元胳膊,柔聲道:“我不還是你婆娘?”
“是啊。”
李元摟住她的肩。
原本,他的壓力只是來自于外面的紅蓮賊和行骸,來自于朱家一夜被滅。
而現在,他的壓力又多了一份,那就是自家婆娘。
數日后。
血刀門原內城之外的某一間府邸中。
魚朝瑾正坐在秋風里。
他很會享受。
身側,身后皆是美人,有為他揉捏肩膀的,有為他捶打小腿的,有喂他吃著美食的。
但魚朝瑾眼神卻顯得有些深邃和凝重。
這些美人,都是他搜集來的丫鬟。
而這些丫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自家老爺顯出這般神色了。
自從老爺如愿以償成了門主后,便是志得意滿,風光無限。
可如今還不到兩年時間,他便又露出了之前作為“副門主”時候的憂郁。
貼身服侍他的丫鬟都是懂事的,因為不懂事的都已經死了。
魚朝瑾眼中郁郁之色越發之盛,他最近又探得了一些事。
也就一江之隔,江北府已經有好幾個圣火宮下屬門派和圣火宮重新聯系上了,而鐵殺似乎也跟著一位叫原宗紫的圣火宮內門弟子,回瀚州道去了。
“滾!”
“都給我滾!!”
魚朝瑾毫無預兆地暴怒起來,手臂橫揮,將桌上的果盤杯盞全部掃落在地,“乒乒乓乓”砸了個粉碎。
周邊的丫鬟嚇得渾身打哆嗦,還有個直接跪了下來,然后個個兒面帶駭色,弓腰跑著離開了。
庭院中,樹上最后一片枯葉被吹落,光禿禿的枝丫在西風里顯得格外蒼涼。
魚朝瑾儒雅的面容略顯扭曲,他越想越是有些不舒服。
憑什么鐵殺就去了瀚州道的圣火宮本部?
憑什么血刀門不能和圣火宮聯系上?
憑什么他要在這里郁郁居人之下?
忽地,魚朝瑾瞥見了一道身影從門外走來,他急忙起身,神色恢復如常,道:“參見老祖!”
李元走到院子里,掃了一眼地上粉碎的杯盞,問:“魚門主,我來的不是時候?”
魚朝瑾臉上堆笑道:“不,您來的正是時候,如今紅蓮賊在周邊再起,我正想著是否要派遣使者去圣火宮,重新取得聯系。如此.今后若是紅蓮賊攻來了,也好有個照應。”
李元忽地走近,從懷里丟出個蠟黃色的皮質手環,道了聲:“好東西,戴上。”
魚朝瑾抓起手環,只覺入手冰冷,冷的根本不像是皮,而像是刺骨的冰。
不過,老祖所言,他卻也不敢違背,更何況只是戴上。
他慢慢地,將皮質手環戴在了左腕。
那手環一瞬間消失了,魚朝瑾只覺整個人靈魂都已經全部屬于了眼前的老祖,再也生不出半點背叛的心思,甚至他心底的許多念頭也驟然開始產生變化。
須臾后,這位血刀門門主驀然起身,道:“不能叫圣火宮來,一山不容二虎,若是圣火宮來了,老祖您怎么辦?所以.不可以,絕不可以叫圣火宮來。”
李元掃了他一眼,道:“委屈你了,以后有機會,我會讓你去圣火宮的。”
說罷,他丟下1塊銅制吊牌,吩咐魚朝瑾隨身攜帶,然后便離開了。
如此,內部算是安穩了。
回去后,他又從裝備欄里取了10塊銅制吊牌,將這些吊牌放在了一個香囊里,然后掛在了老板娘腰上,道了聲:“天天戴著,別讓人發現。”
初冬,一場小雪紛紛揚揚地落下,灑白了這個世界。
唐年終于走出了屋子,卻是一個踉蹌,暈了過去。
而她身后,卻多了個神色木然的男人,正是“唐仇”。
這“唐仇”有血有肉,可眼神卻格外冰冷。
在唐年暈倒的一瞬間,他沖過去擔住了唐仇,然后緩緩地走到了內宅,卻是一言不發。
幸好丫鬟小竹看到了,才將昏迷的唐年扶著入了廂房歇息。
傍晚,李元回來,來到廂房探望義女。
門前的“唐仇”讓他愣了下,而“唐仇”身側飄著的“600601”的字樣,足以說明他已入六品。
塌上,被褥里,唐年睜開眼,露出虛弱的笑容,喊了聲:“義父,多虧你給你的丹藥,否則.我怕是要失敗呢。”
“好難.真的好難我高估自己了”
她有些失落。
李元溫聲勸慰了一陣,也暫時不提后續做六品傀儡的事了。
不一會兒,老板娘回來了,她也來到屋里,和年年說了會兒話,這才拉著李元走到門外,開始將今日探的一些消息一一說來。
這些消息無非是周邊有飛天遁地的武者,有神出鬼沒的行骸在廝殺
而且看樣子就在山寶縣周邊。
其實,同樣的消息,李元已經從魚朝瑾那邊獲得了。
自從他給魚朝瑾帶上了人皮手銬,魚朝瑾便對他忠心的厲害,各種事情都開始積極探查,這讓他又欣慰,又恐懼。
“我給你的錦囊要一直帶著。”李元打斷老板娘的話,又交代了聲。
數日后。
李元正與唐年說著話,他想弄明白唐年為什么做六品傀儡會那么吃勁,而初步的結果令他頗為沮喪。
唐年自身并未踏入六品,但卻要做六品的傀儡,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這也是唐年本身天賦恐怖,再加上心性虔誠,以及辟谷丹給她帶來了專注環境,還有魔心較為玄奇等種種緣故,這才成功。
換做別人,怕不是做一百次失敗一百次。
李元量產六品傀儡的計劃有些小阻礙,不過他并未放棄,因為唐家似乎是有六品傳承的。
父女倆正說著,門外忽地有丫鬟通傳。
“老爺,閻牧求見。”
李元笑道:“讓他直接進來吧。”
唐年則起身,道:“義父,年年先走了。”
李元點點頭。
不一會兒,閻牧從外匆匆走入,火急火燎的。
李元奇道:“大外甥,發生什么事了?”
閻牧匆忙道:“我收到一封信,說是我神木殿副殿主為絞殺紅蓮賊,秘密外出,而她需要落腳地點。
這位殿主知道門中有個內門弟子住在山寶縣后,便查看了一下山寶縣地形,然后,她.她決定住過來。
那副殿主若是來了,小琞絕不能在家繼續待了。”
李元:.
他覷眼看著閻牧。
閻牧被他盯的不舒服,問了句:“怎么了,小姨父?”
李元雖然震驚,但還是很快接受了現實。
現在,他只是很想問自家大外甥一句“屁事這么多,你是主角吧”,但卻還是咽了下去,道:“和我說說這位副殿主吧。”
附:感覺一章寫的東西太多,標題實在是.概括無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