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在飄著雪。
雪很冷。
但比雪更冷的是人心的孤獨和寂寞。
若是歡天喜地,雪地就是堆雪人、打雪仗、放鞭炮的好地方,可是.行走在這片山河間的人卻往往都是孤獨的。
方劍龍也很孤獨,他離開燕云道花開鎮已經好幾個月了,他仿徨著走在這片土地上,看了許多戰亂,看了許多死亡。
苦難,激起了他的共鳴。
而在這幾個月里,他也曾用那雙沾滿血腥的手從荒地里救了個小女孩。
之后,他以為他的生命改變了,因為他的孤獨里多了個孩子。
孩子會長大,他的世界也會跟著變化。
然而,他很快發現,這小女孩在被他救起前,就已經得了不治的重病。
病是怎么來的?
方劍龍迅速弄清楚了,他眼中閃動著怒火,罵了一聲“狗曰的”,便他拎著拳頭到了隔壁鎮的趙老爺家,將趙老爺給掛到了城頭,然后一刀一刀地將他殺死。
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地,綻開紅花。
方劍龍摘下已是骨架的趙老爺的人頭,送到小女孩面前,但小女孩卻是發出恐懼的慘叫,然后瘋了。
沒幾天,又.死了。
方劍龍錯愕之際,痛苦難言,他忘記了“一個受過傷的孩子需要的也許只是溫暖,而不是報仇”,可太晚了。
他埋葬了那孩子,然后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溫暖過的孤獨在失去溫暖后,會越發冰冷。
天大地大,他已不知去哪兒好。
修行?
他已失去了動力。
他的仇報了。
除此之外,他也失去了修行的可能。
因為蓮教也已經衰敗了。
如今這個世道,若是被人發現他是蓮教余孽,那等待他的只有無止無盡的追殺。
所以,他甚至不敢動用六品之上的力量,便是去殺那趙老爺,也只是用了普通江湖中人的手段。
所以,他也不敢去修行。
他是五品,去到四品肉田附近才能有效修煉,但哪個四品肉田周圍沒有大勢力?
他.還能去哪兒?
突然間,一個念頭從靈魂深處涌了出來:不如歸去.不如歸鄉落葉歸根那片土地上好歹有美好的記憶.生于斯葬于斯。
“那就回山寶縣,哪怕.只做個普通武者,永遠不表現出六品以上的力量。”
方劍龍忽地有了決意,這個決意讓他忽地有了希望。
他往南走,走了不知多久,而在難行的雪道之間,他隱隱聽到遠處有熟悉的女人聲音。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改變了他命運的女人,若是幾年前,他會迅速離去,可現在.他忽地想再見一面,遠遠見一面。
于是,他翻過一座山峰,來到了隔壁山道。
峽谷里,有馬車馳行,輪轂間,雪塵紛飛,但卻壓不下車廂里少年劇烈的咳嗽聲,以及女子焦急的聲音。
“小云,下一個鎮子馬上就到了,你再忍一忍。”
“娘,冷我好冷.我真的好冷.咳咳咳.”
“小云.”
方劍龍雙目緊閉,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竄入腹中,這令他越發感到冷清與孤獨。
他已證實了車廂里的那對兒母子是什么人。
他曾經的妻子朱巧兒,以及朱巧兒那已長大的孩子。
只不過看起來,那孩子應該在年幼時受了刺激和傷,因而落下了病根子。
他的目光又緩緩轉向馬車的御手席。
御手席是個大胡子,臉上有不少傷疤,但看起來還是很可靠。
‘這便是你新找的男人嗎?’
方劍龍自嘲地笑笑,他轉身,欲離去,可才一轉身又忽地察覺不對,因為他過去的記憶被喚醒了。
那個大胡子傷疤男人很眼熟!
他皺眉,再看去時,卻發現那個大胡子男人也在看他。
能發現他,說明對方十有八九也是五品了。
而這一眼,方劍龍已經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大胡子男人心有所感,似乎也認出了他,哪怕他毀了容,但卻還是隱隱有所感覺,從而勒住韁繩,停了馬車,揚首,抱了抱拳,頗有禮貌地喊道:“這位兄臺,在下有禮了。”
方劍龍欲言又止,他嘴唇動了兩下,忽地轉身就跑。
但才跑兩步,他身后傳來粗獷的聲音。
“方劍龍!!”
方劍龍緩下腳步,重重呼吸。
他身后那聲音繼續響起。
“特娘的,你婆娘說是和你走散了,老子才帶她一程,咋的?你還要老子繼續照顧嗎?”
方劍龍徹底停了下來,他轉過身,重新站到崖邊,卻見山谷里那御手席上的大胡子男人翹著腿,仰著頭望著他。
大胡子男人惡聲道:“狗曰的,快下來!”
方劍龍冷冷道:“你我之間.已有恩怨。”
“什么恩怨?”大胡子男人皺眉,旋即撫掌大笑,“那是紅蓮教和圣火宮之間的恩怨,關你我屁事?
如今我不是圣火宮的人了,你呢,你若是紅蓮教長老,你來這兒做什么?這是回南方的路,往前百里便可通達長眠江,過了江,便是故鄉。”
方劍龍:
他輕嘆一聲,道:“鐵門主,時過境遷。人心.早已經變了。”
大胡子男人正是鐵殺,他為人謹慎,之前僥幸躲過了圣火宮的滅門,在外逃脫后,又遇到了同是從圣火宮逃脫的朱巧兒母子,之后自是一道。如今想著歸鄉,卻未想到在這里遇到了方劍龍。
鐵殺呵呵笑了笑道:“文縐縐的,變沒變,先來喝酒!”
見方劍龍不動,他又挪了挪屁股,讓開一個座位,然后把腰間酒葫蘆拍的“啪啪”作響,然后大聲道:“四十年陳的春夢釀!!還加了焚心花!能不能讓你下來?!”
方劍龍:
鐵殺又轉身,從車廂里掏出一個葫蘆,喊道:“兩葫蘆!下不下來?
不是老子吹牛,這四十年陳的春夢釀還是老子在圣火宮滅宮之時,從宮里掏出來的,說不得是天下唯二的兩葫蘆了!”
四十年.
那時候,他們都還在山寶縣。
一個是苦苦追尋著外出門路,想要重新聯系上圣火宮,從而踏入六品的門主;一個則是這門中的內門天才。
他們都以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半生走來,才發現快樂也許只在當初。
方劍龍終于長嘆一聲,他身形飄動之際,飛落到了御手席上,然后接過一個葫蘆,扒開塞子,深深看了一眼鐵殺。
鐵殺一把搶過酒葫蘆,欲要先喝一口,卻又被方劍龍搶了回去。
方劍龍面無表情地將酒湊到唇邊,仰頭猛灌起來。
鐵殺哈哈大笑,也跟著喝。
方劍龍喝了一口,忽地把酒葫蘆放下,露出古怪的神色,問:“這是四十年的春夢釀?是你在圣火宮滅宮之際掏出來的?”
鐵殺只是在笑,笑的很賊,也很開心。
他舉起酒葫蘆,微微抬高,一副“碰杯”的架勢。
空氣好似凝固。
方劍龍忽地也笑了起來。
兩人相視而笑,越笑越開心。
方劍龍舉起酒葫蘆,和對面碰了碰。
兩人再飲。
這一次,酒直接被飲盡了。
方劍龍道了聲:“好酒!”
“是啊,真的是好酒。”鐵殺笑道。
可是,兩人周邊卻沒有半點酒味。
葫蘆里裝的只不過是水而已。
可這年頭,再好的酒又哪里比得上一個愿意陪你喝酒的故人呢?
此時此刻,在奔向南地的馬車,不獨這一駕。
黃一塊白一塊的荒地里,李元,或者說西門孤城,也正御著車。
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觀察后,他發現東海仙域是暫時偃旗息鼓了,而西極也依然在默默“發育”,時間好像又進入到了平靜的階段。
北方,戰亂將生。
暗潮洶涌,太后欲大肆吞并節度使,將大周的版圖重新納入皇權的掌控。
為避戰亂,李元決定帶謝瑜去到最安全的地方————山寶縣。
山寶縣,完全是閻君娘娘的地界,小瑜兒待在那里,不會出任何事。
而他,也好似經歷了人性的反彈,在大奸大惡、殘暴之后,又想做些純粹的、俠義的事。
就好像一個人總吃咸的,吃多了便想換換口味。
對于長生者而言,“個體的品性”必然不能定位他,因為“個體的品性”僅能定位一個壽元數十年的普通人。
而長生者,卻可以擁有無數個“普通人的品性”。
如今,小琞處無法得到“天魂三品”的修煉法門;而蠻王處,那老太婆甚至還未繼續訴說“地魂二品”的修煉法門;至于人魂.李元本是指望的李平安,也是不指望了。
修行卡住了。
東海仙域不來了。
西極還在發育。
龍脈不知在干嘛。
李元想放個假
一直緊繃著,一直修煉,一直戰斗,敵人接踵而至,那可不是他期待的生活。
此時此刻,他徹底忘記了自己是李元,而只想著自己是一個白衣飄飄、卻因為修煉而喪失了力量的刀客。
為此,他特意打了“補丁”。
他告訴小瑜兒,他曾經達到了四品,并成為了其中極為特殊的存在,可那只是魔道,是龍脈假手與他讓他發揮了遠超自己實力的水平如今反噬已生,他的境界飛快下降,如今已跌回了七品。
小瑜兒自然不信,但兩人繞經皇都,謝薇幫李元解釋了一遍,小瑜兒才將信將疑。
可是,比起一個恐怖的未知的宛如魔神的四品怪物,小瑜兒真正喜歡的其實是白衣飄飄的刀客。
謝薇了解她,所以才央求李元讓他永遠去做一個“在尋找自己刀道的刀客”。
若是謊言,能讓人幸福。
那就一輩子都別揭開。
一直幸福,不好么?
小瑜兒信了。
因為她愿意相信。
“真相如何”有時候根本比不上“我不愿意聽”。
是啊,人活著又不是為了追求真理,為什么非要去固執地去堅持真相呢?
至少,小瑜兒是這么想的,所以她接受了這一切,也相信了這一切。
李元鑄了一把普通的七品刀,又將仙相和本體鎖在了凡夫俗子的肉體之內。
這么做,讓他感到放松和開心。
盡管,他真的無法再用出精準的刀法,可是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好似越過了一座大山。
他看過了最黑暗的風景,在那黑暗里沉淪欲望,化身猙獰的惡魔,而如今風平浪靜,他想去追逐生命另一邊的光明。
次年,二月。
白衣刀客和紅衣美婦,渡江過了羚羊口。
經過天南花陌兩縣后,紅衣美婦問:“還要南下嗎?”
白衣刀客道:“聽說南地閻君娘娘很靈,去祈福。”
美婦問:“祈什么福呀?”
刀客笑道:“孩子呀。”
“孩子.”美婦愣了下,然后又輕輕垂下螓首,眸中閃過隱晦的失落,繼而又抬頭問,“我們還能有嗎?”
刀客道:“不管如何,我聽說南地很太平,二姐也說了北地戰亂將起,會很不太平。而且北地還有那許多妖魔鬼怪,我們來到邊角,好好過日子。”
美婦雙手撫著紅裙,輕輕拉出褶皺,又嘆息道:“北地.中原真的是有太多妖魔鬼怪了。
我們就在這里定居好啦!
我要耕一塊田,有一個漂亮的小院子,我要種下紫藤花,兩支,然后下面種許多花花草草,瓜果蔬菜都可以自食其力。
修煉的話”
她遲疑了下,因為她們謝家在此地根本沒有勢力,而太后的權柄也還無法延伸到這么遠的地界。
刀客道:“我與閻君娘娘有些善緣,她會給我們修煉之地的。”
見到美婦懷疑的目光,刀客道:“之前我為龍脈做事,自然能夠認識閻君娘娘。”
“要求人嗎?”美婦問。
刀客搖了搖頭。
兩人說著話,而馬車的輪轂不曾停止轉動。
在外住了一晚,治安出奇的好,半個毛賊都沒遇到,也沒遇到什么跑過來調戲美婦的登徒子。
第二天,午間,馬車順著銀溪而下。
銀溪波光粼粼,在太陽底下散發著金色而安寧的光芒。
忽地,謝瑜激動地喊道:“快看!前面!”
李元看去,卻見銀溪旁有一片占地極大的宮殿建筑群,便道:“應該是問刀宮。”
“問刀宮.好大啊,感覺比我謝家大多了,皇宮也不過就這么大吧?”謝瑜掀開車簾,感慨著,驚嘆著。
可隨著馬車的前行,謝瑜又感慨了:“比皇宮大啊我早聽說問刀宮了。”
李元道:“是啊,這里最初可是幽騎的誕生之地,現在已經成了這片大陸上最大的勢力之一了吧?”
謝瑜道:“可別家的勢力都是分散的,但問刀宮卻是整個兒聚在一起的,我都不知道這里面有多少五品六品的強者。”
“不過.”
她好奇道,“五品六品雖然多,可我從沒聽過問刀宮有四品。那若是真打起來,也未必如何”
李元道:“人家就不會建立一支五品武者軍團么?到時候便是更強大的幽騎了。”
“也是啊”謝瑜出神地看著問刀宮金碧輝煌的琉璃瓦,喃喃著,“我還以為這里是邊角地帶,沒想到卻是另一個繁華之都。
要說荒,還得是北邊,那時候我們牧羊放牛,日子也挺開心的。”
李元柔聲道:“在這兒,我們也會很開心。”
“嗯!”謝瑜應了聲,放下簾子。
隨后,兩人過山寶縣北門。
北門處有登記。
任何六品都必須登記才能入城,否則一旦入了城展示了六品力量,卻未曾登記領取令牌,那輕則被驅逐出縣,重則引來神廟守衛直接關押。
當然,登記之時必須展示六品力量,而在這過程中,是不是蓮教余孽便一覽無遺。
問刀宮受蓮教侵害甚重,所以這城門處查的極嚴。
李元直接報了七品。
謝瑜報了六品,然后稍稍展示實力。在確認不是蓮教功法后,守衛便放松了許多。而在守衛詢問是哪個勢力時,謝瑜直接說個“小家族”,那守衛便取了個刻繪著“家族”字樣的“六品令牌”遞給謝瑜。
如此,兩人安然入縣。
而在兩人遠去后,那守衛怔怔地看了他們背影許久,這才側頭問旁邊一個守衛,輕聲道:“什么來頭?”
“忘了吧,上頭就是這么跟我說的。
還有,上頭跟我說,他也不知道,而且也已經忘了。”
那守衛這才點點頭。
事實上,這山寶縣的登記發牌哪有這么簡單,便不是蓮教的也非得給你盤根究底地問出來,因為即便如今肉田多了,資源多了,但“六品”依然是一個常人不可逾越的天塹。
若無功法,不入六品。
一入六品,增壽百年。
李元之前身為頂級,周邊打轉兒的人自都是高品次,事實上整體而言,六品其實依然稀少。
話分兩頭,卻說李元謝瑜入了縣。
縣中繁華,人聲鼎沸。
謝瑜驚詫地看著這一切,口中連連道:“看來大家真的是很喜歡閻君娘娘呀。這么多人都住到了南方了”
李元也是略帶感慨。
他每次來山寶縣,都是匆匆前來,其實也沒怎么注意過。
可在不知不覺中,山寶縣竟已這么繁華了。
閻君娘娘,賞善罰惡,這名頭早已傳了出去。不少無家可歸,不少飽受苦難的人都選擇來這里,而一旦來了,他們便不想走了。
謝瑜看著滿街的人,擔心道:“我們.不會買不到屋子吧?”
李元輕輕咳嗽道:“我在這里還有一間老屋,不用買。”
“哈?”
謝瑜愕然。
旋即,李元七繞八繞,將車停在了一處銀溪邊的清幽老宅前。
這宅子,位置非常好,屬于銀溪坊中為數不多的能夠觸碰到三品肉田余脈的地方。
這屋子當然是閻君娘娘特意為他留下的。
而就在李元他們入住這房子的那一刻起,不少眼睛已經帶著愕然和震驚地看了過來。
“關系戶,而且是背景很大的關系戶.”
“這房子,終于住人了。”
“不知是何方神圣。”
外面一些懂行的人,紛紛感慨著。
謝瑜是六品,她耳朵好,自然都聽到了。
再微一感知,什么都沒感到。
但繞了一圈兒,便發現屋子東南角處的杏花樹下竟是血氣極其旺盛,旺盛的恐怖,這般旺盛的氣息她便是之前在明月府謝家也不曾有過。
這顯然是三品肉田的血氣。
她詫異地看向自家男人,愕然道:“相公,你家老房子這么好?”
李元雙手合十,對著天空拜了拜,然后道:“感謝閻君娘娘,若不是她老人家,我這房子怕是早就沒了啊。明日我們去神廟燒香,拜一拜娘娘。”
謝瑜點點頭。
然后她開心地收拾起屋子來,一邊收拾一邊又指指點點,說著這邊要改造成什么,那邊要怎么樣。
次日,早
李元帶著謝瑜去街上吃早飯,才出門,便看到對面不遠處有對兒夫妻在友善地和他們打招呼。
再走,周邊鄰居對他們都出奇地友善。
待到沒人了,謝瑜才古怪道:“你這老房子的面子可真大.”
李元道:“感謝娘娘。”
謝瑜問:“去哪兒吃?”
李元道:“早聽聞蘅蕪酒樓大名,就去那兒吧。”
“蘅蕪酒樓.”謝瑜想了想,道,“這一家真的很出名,我記得不少大勢力都會從這家來買酒,我家也買過,只是還能去那兒吃早餐嗎?”
李元道:“去看看吧。”
兩人一到,卻見蘅蕪酒樓人山人海,外面還有不少人搬著板凳排著長隊。
李元也是無語,他仰頭看著此時繁華的老店,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時光的恍惚感。
他沒有踏入,而是帶著謝瑜又到旁邊的面館吃了頓面條,之后則向神廟而去。
神廟人多。
兩人排著隊,燒香,又拜向娘娘神像。
謝瑜拜完,又好奇地看著神像腳邊的兩個小神像。
那是個憨態可掬的少年,以及一個文文靜靜的女童。
謝瑜道:“我知道閻君娘娘,這兩位是她的童子嗎?”
李元道:“我也不大清楚,應該是吧”
說完,他忽地側頭,隔著紅漆的木窗,他看到外面新生嫩綠的樹上站了兩只烏鴉,烏鴉正歪著腦袋盯著他。
謝瑜也好奇地看去。
那烏鴉驟然撲動翅膀,從遠飛來,又落在神龕上,徑直地吃起桌上的祭品。
謝瑜一驚,但看看左右,那些神廟侍衛卻沒一個動的,似乎是早習慣了烏鴉吃祭品,也得到了某種默許。
而旁邊有香客這是歡呼起來。
“神鴉,是神鴉!”
“神鴉顯靈啦!”
“快祈福,這時候最靈驗了!”
謝瑜看到周圍人們激動的模樣,也被氣氛帶動著,急忙拉著李元再繼續祈福。
烏鴉“嘎嘎嘎嘎”地叫了起來。
而神廟之外,忽地又響起了擂鼓的聲音,鼓點頗有節奏地響著。
謝瑜好奇道:“這又是什么?”
旁邊有香客道:“這是祭拜娘娘的社鼓,每日都會有!”
謝瑜拉著李元,好奇地站到紅色欄桿前,但此處人甚多,她甚至無法擠到前排去。
李元直接抱起她,將她架高了,這才看到遠處那一排在敲鼓的大漢。
大漢赤膊,腰環紅帶,揮擂鼓槌,來回開張。
“好喜慶呀天天都有呀。”謝瑜忽地心就安了下來。
之后的幾天時間里,李元帶著謝瑜將山寶十二坊都逛了一遍。
而小墨坊則是作為最后一站。
他御著馬車,穿過熟悉的林子,聽著春日的風聲穿林而過,然后又悠悠地御起韁繩,來到了小墨坊。
小墨坊也早不同以往,因為銀溪坊人太多了,所以這里也開始變得繁華。
村坊的模樣已經慢慢消失了,空曠的黃泥街道多了不少商販。
遠處的農田里,有人正挑著糞桶在為土地增肥,以待四月時下的禾苗能夠更好地養活。
馬車緩緩行過,謝瑜也有些沉浸在眼前這宛如水墨山水的畫卷之中。
李元本也是隨意看著,可忽地他瞳孔緊縮了起來。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白色短發的瘦弱男子也在施肥,男子面容已毀,看不出本來模樣,可是李元怎么可能忘記曾經的敵人。
尤其是,他認認真真盯過的敵人。
‘彭冥衣。’
他心中叫破了那正在施肥農夫的名字。
蓮教四大教主之中,下落最神秘的便是彭冥衣了。
可以說,如果彭冥衣在,蓮教絕對不會那么快崩掉。
三千幽騎,足以做很多事,但恰恰是彭冥衣的離去,讓三千幽騎變得脆弱不堪。
可這么一個無惡不作,卻又強大的行骸,居然出現在了小墨坊種田??
就在這時,遠處一個戴著頭巾的農婦跑來,在田邊喊著:“那哥兒,回家吃飯啦。”
彭冥衣并沒有停下動作,他熟練地施肥,渾然不覺那臭味兒,而口中則是喊著:“一會兒來!”
似乎注意到了馬車,彭冥衣的動作凝了凝,他雖是瞎子,但早有其他手段能觀察到周邊的一切。他自然看到了馬車御手席上那白衣如雪的刀客。
他看去,周三娘自也看去,然后潑辣大方地問道:“有什么事兒嗎?”
李元笑道:“沒什么事,只是看著農田,想起小時候在田里勞作的日子,一時有些發愣。”
周三娘嘆息道:“現在的田可不好種啊。”
李元視線跳過她,看向遠處,忽道:“小哥兒,要幫忙嗎?我看你眼睛不太好。”
周三娘愣了下,道:“您一看便不是下田的人,這哪兒能啊。”
彭冥衣忽道:“三娘,你先回家。”
“啊?”
周三娘愣了下,她感到有些不對勁,然后警惕地看向李元,道,“你你你是不是和我家那哥兒有什么過節?
我告訴你,這兒可是山寶縣,這兒是有閻君娘娘在的。
我家那哥兒老實本分,你不可以再傷害他!”
“再?”李元問了聲。
周三娘道:“你們都逼的那哥兒落崖了,還想.”
“三娘!”彭冥衣忽地打斷她,道,“回家。”
“不!我不回!”周三娘喊著。
而她這邊動靜很快引來了附近農民的主意。
不一會兒功夫,諸多扛著鋤頭,挑著扁擔的大老爺們擁了過來,擋在周三娘和彭冥衣前面,看著李元。
李元抱了抱拳道:“都是誤會,我這就走,這就走。”
說罷,他揚鞭御車而去。
見到去遠,周三娘才舒了口氣。
當晚,謝瑜入睡后。
李元卻又直接來到了小墨坊。
彭冥衣是個可怕的定時炸彈,雖說他還只是沒入天魂三品的行骸,但他身上有許多詭異的力量,若是為害,后患無窮。
李元至少要來看看。
他很快尋到了農家小院。
月光灑落,銀發男子正坐在院子里。
李元輕輕敲了敲柵欄處的門。
彭冥衣好似知道他會來,迅速起身,走出了門,又小心地帶上了柵欄。
兩人默然地一路走著。
李元忽道:“今日若非那許多人攔在你面前,我已出手。”
彭冥衣輕笑一聲,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誰,看來你是個大人物。
我自知罪孽深重,閣下若與我有深仇大恨,我愿以人頭償還,只是許我三個月,讓我將后事安排好。
三娘是我妻子,她是無辜的,也毫不知情,還請閣下莫要對她出手.”
李元古怪道:“你能和我說說,你做了些什么嗎?”
“可以啊。”
彭冥衣很坦然。
他很輕松地訴說著這些年發生的事。
他說的很開心,尤其是說到周三娘的時候,他更是聲音都帶著甜蜜。
他真正地愛上了那個普通的農婦。
待到他說罷,李元已經不知說什么好了。
他萬萬沒想到曾經的黑蓮教教主竟然變成了一個助人為樂、勤勤懇懇的農夫。
李元想了想,沉聲道:“我可以不殺你。但你七天之內必須去一次鬼獄。”
“好。”
彭冥衣直接答應,然后道,“說起來,我也是閻君娘娘的玉骸。
閻君娘娘和其他禁忌不同,她是個應該成為神靈的存在
我們莊兒也是聽了她的大名,才在洪澇后搬到這兒來的。結果來了這兒,真就不后悔了,這是個好地方,或者說這是閻君娘娘來了之后才變好的地方。
我愿意去見她老人家。”
李元微笑道:“回去吧,你娘子還在等你。”
“好”彭冥衣也是微笑著應了聲,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鞠躬,道,“謝謝。”
李元也轉身離去。
月光照著道路,他心中感慨萬千,而走著走著,卻又聽到不遠處的農田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來來來,喝。”
“丁老,你骸骨在哪兒,我也尋不到了,就這么建個冢,你能找過來吧?說了養你老,沒能養啊。”
李元走去,一看,卻見一處空地處,桃花開的正艷,而桃花邊上卻是兩男兩女還有個病懨懨的少年圍在一處兒。
桌上擺著酒菜。
他辨了辨,認出其中兩男一女竟是鐵殺、方劍龍和趙純心。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引起了那邊的注意。
方劍龍警惕地看著這白衣人,反倒是鐵殺大大方方地喊著:“小哥兒氣度不凡,來一杯不?今早排了老長隊伍,才從蘅蕪酒樓打的春水釀!”
李元略一猶豫,踏步上前,道:“有緣相見,飲上一杯又何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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