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山,趁勢借力,運籌帷幄,一出手便是要平定天下,氣吞山河如虎,這種格局和豪情,是教不出來的。”
卿云撓了撓頭發,靦腆的笑了笑,一副少年郎被長輩褒揚那種不好意思卻又想長輩多夸幾句的模樣。
伍陸軍看得啞然失笑著,“好吧,這份無恥,也是你那岳父教不出來的。”
卿云嘿嘿笑著,散過去一支煙,“沒辦法,被夸的多了,我發現這招是最適合的。
既滿足了長輩的指點欲,又能聽一些好話,還不容易上當。”
伍陸軍白了他一眼,表示自己可沒好為人師的臭毛病。
擺了擺手,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小卿總,我們直接點,打開天窗說亮話。
興天下集團的全部股權,你開個價吧。價格合適,興天下歸你。”
卿云聞言,目光一凝。
這一刻終于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卻擺出了疑惑的模樣,“伍董,這是什么意思?我對興天下并沒有并購的興趣。”
伍陸軍沒有理會卿云的拒絕,從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報表放在了卿云的面前。
此刻,他的眼神中滿是堅定,“小卿總,規矩我懂,無非就是凈資產打個折。
商學院我也讀過,您這手和百年前摩根玩得,也沒什么區別。
來之前,我也私下找人透過大亞東海那邊的消息。
您對大亞東海那邊的出價是凈資產打兩折。
但興天下集團和其他的品牌商不同,我相信伱也清楚,我們擁有完全獨立自主的板卡制造技術。
老實說,雖然這個技術和因特爾、超威半導體、威盛這種核心技術相比,完全只是邊緣化的,但能讓您和其他品牌商拉開至少幾百元的生產成本。
所以,它是有價值的,兩折三折您就別開口了,這是對我為您節約時間成本的侮辱。
報表就在這里,你放心,這是最真實的內賬,我也敢簽協議確保和您后續審計評估價值相比變化幅度不超過5。
價格多少你說,我們好商量。”
卿云聲音中帶著一絲戲謔,不過表情卻是義正嚴詞著,
“伍董,您在開什么玩笑?我對興天下并沒有并購的興趣!”
伍陸軍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苦澀:“卿云,我的資金鏈快斷了。”
的確,路振宇雖然算的是沒斷。
但伍陸軍都不用細想什么,產業園二期承建商是東方厚樸。
面前這小子光是這一手就可以讓自己資金鏈給斷掉。
何況,那些供應商……
隨便哪家扯點幺蛾子出來,自己的經營就會出問題。
自古以來,商戰就沒什么道義可言。
自己當初怎么對卿云的,卿云也只需要如數奉還,在興天下所有產品上找出一個或者兩個關鍵供應商來進行針對性定點打擊。
伍陸軍看得很清楚,從卿云謀劃他的那一刻起,興天下集團就注定會快速凋亡。
沒什么正義不正義的,就是弱肉強食。
以前的國內品牌機市場上,大家體量差距并不大。
而此刻的炎黃集團,不僅有著國家的扶持,還有著龐大的金援。
哪怕卿云不動用秦家或者他那些盟友的一分錢,光是那上百億的規模放在那里,就能產生巨額的信用,讓現在市場上的玩家完全生不起一絲反抗的心理。
更何況,這小子,準確的說,是玩更高維度的。
別人圖謀的,是整個半導體產業。
而品牌機PC市場,只是這個產業的一個細分市場而已。
來料加工行業的一員,怎么可能能和準備去玩產業鏈的人去抗衡?
就像是飼料生產企業,怎么可能去和掌握了牲畜下游和豆粕等原料上游的厚樸集團抗衡一般。
身處產業鏈其中,別人上下兩頭總有一頭可以玩死你的。
而卿云聞言,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伍董,我深表同情,但炎黃集團也沒余糧,您要是準備借錢,那可走錯了地方。”
伍陸軍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興天下目前注冊資本2個億,凈資產13個億。
我拿2個億現金走,同時產業園一期我要帶走,還沒修好的產業園二期以及興天下的生產線、專利技術、人員、往來款全部給你留下,其中的價值,我想小卿總應該非常清楚。”
卿云聞言,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繼續假意地問著,“伍總這是何意?”
伍陸軍嘆了口氣,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疲憊,“小卿總別繞圈子了,也別侮辱你我的智商,好說好商量。”
云帝這才恢復了正形,望著伍陸軍那耷拉著的肩膀,感慨了一聲,“伍董,老實說……你比我預計的要豁達的太多。”
他原本以為,這是一場惡戰的。
為此,他布下了不下七八個后手等待著這幾天連續發動的。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伍陸軍這貨居然就這么跑到華亭來說,他不玩了他投了。
這讓卿云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
伍陸軍嘆了口氣,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回憶以及一份溫情,
“如果是兩年前,我會和你拼到底的,哪怕最終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而現在……我只想拿錢走人。”
說到這里,他聳了聳肩膀,無奈的笑了笑,“以前,我只有一個女兒,我就算敗光了也沒事。
不是重男輕女,因為閨女嘛,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了。
我這個當爹的,到時候如果是失敗者,那么就是死了的最好。
而且我閨女很有出息,她完全可以不靠我。
但我現在有兒子了,還不到兩歲,多多少少我要為他以后留點什么。”
望著伍陸軍這蕭索的模樣,卿云的心中涌起了一絲復雜的情緒,不由得有些沉默了起來。
他知道,伍陸軍這樣做,無疑是在放棄自己多年的心血。
這種決定,對于一個企業家來說,無疑是非常艱難的。
但他也知道,伍陸軍這樣做,也是無奈之下的明智之舉。
資金鏈斷裂,意味著興天下集團將面臨巨大的危機。
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及時止損,保留一部分資金,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伍陸軍瞥見眼前的少年郎今天第一次露出了呆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怎么?我主動投降還不好?”
卿云聞言搖了搖頭,“坦率的說,伍董,你的舉動讓我陷入了兩難的地步。”
伍陸軍聽罷很是嘚瑟的笑著,“你是不是后面還擺了七八道來對付我?是想像對付TOP集團一般,最后再來撿個便宜?嘿嘿,沒想到吧?!老子不給你這個機會!”
見卿云老實的點了點頭,伍陸軍卻長嘆了一口氣,“卿云,我如果不投降,你要徹底打死我,至少需要3個月到半年的時間。”
卿云聞言微微頷首,同意他的看法。
沒必要提什么虛勁兒。
一家正常經營的公司,只要豁得出去,想融資還是挺容易的。
雖然改不了最后的趨勢,但拖個一年半載的,還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而且伍陸軍要是膽子大一點,甚至可以以穩崗穩就業的說法,讓鵬城地方來說和的。
屆時自己要擺平地方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是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卿云喟嘆了一聲,“如果都能像你這么想就好了,我可以節約太多的時間了。”
新藍電腦那幾家,現在也是卡在了價格的環節。
但本質上,是這幾家企業的創始人,心中那種對‘交槍’與否的掙扎。
這也是人之常情。
特別是在華國。
如同他之前對牛強東所說的一般,‘我們華國人有個很好的品質,就是比較能打持久戰。’
特別是老一輩的企業家,他們認為‘一定要熬到底!老子就不信熬不過你!’
所以在華國,任何行業的整合期都非常的漫長。
特別是PC行業,強如智柳,都只能年復一年的來打價格戰。
所幸的是,卿云是以升維戰略在打。
市場上的品牌商面對炎黃集團這么一個各方面都超出他們一個段位甚至一個時代的跨界競爭者,也提不起繼續打下去的興趣。
伍陸軍聞言灑脫的笑了笑,“因為我跟他們不同。”
從茶幾上拿起煙盒,他散了一支給卿云,自己點燃抽了一口后,一邊吐著煙霧,一邊望著天花板慢慢說著,
“小卿總,別看我現在投降投得很果斷,但老實說,在來的路上,我都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投。一路上我都在掙扎。”
卿云聞言點了點頭,附和了一句,“理解。”
伍陸軍揉了揉自己的鼻翼,繼續說著,“從此鵬城到華亭,落地的時候,正是入夜的時分,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遠遠看到華亭成立璀璨的光束映紅了整個夜空,壯觀無比。”
瞥見伍陸軍臉上的恍然,卿云沉默的聽著。
“隨著飛機的緩緩下行,更壯觀的城市夜景映入我的眼簾,華亭灘上的車光、黃浦江上的輪船,連接成了一個流體,陸家嘴的CBD更像是一個光的收發器,吞吐著城市的能量。
你別笑,我當時心里就在感慨,這是人類現代史上的偉大創造。”
卿云沒有笑,那天晚上在無邊泳池里站在秦縵縵身后俯瞰黃浦江時,他也有著這樣的感慨。
這種場景,是他最喜歡的,也是秦縵縵最喜歡的。
當時忙著野蠻沖撞的他,心里全是征服世界的豪情。
但伍陸軍顯然不是。
“飛機越飛越低,我甚至依稀可以看見每家每戶窗口的燈光。突然!”
伍陸軍豎起了一根手指,“突然一個問題就在我腦海中閃過,卿云,我問你,我們此生來到這世上的意義是什么?”
卿云聞言頓時愣了。
眼睛眨巴站巴了兩下,云帝心里升起了一絲疑惑。
不是吧……這貨要晉級為哲學家了?
他摳了摳眉毛,發現這話不太好接啊……
要不,改天去找謙大爺學學捧哏的藝術?
好在伍陸軍沒有理會他的表情,也沒有期待他的回答,自顧自的繼續說著,
“普通人會想,是為了其中的一盞燈嗎?或是一束光?
是窮盡一生努力去換一套更大的房子?
是背著房貸的同時,卻又期盼著房價的上漲,同時又在嘲笑著那些期待房價下跌遲遲沒上車的人?”
說到這里,伍陸軍沖著天花板突出一個煙圈,喟嘆著,
“我當時就在想,那么,同樣的問題,放在我們這些所謂的企業家身上,我們經營企業的意義是什么?
是為了行走在這個人世間的地位和底氣?
是希望每年能從中拿回一些匯報去享受一些更好的生活?
是說是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
還是說……化身平臺,成為實現他人的人生抱負?”
說罷,他定定的看向了面前這個才堪堪18歲的少年,“小卿總,你覺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