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率天中,煙雨朦朧。
浩大的隊伍,頂著煙雨,穿梭在滾滾迷霧中。
隊伍前面,是穿著袍服、戴著冠冕的古仙,列隊帶路。
隊伍后面,是同樣盛裝華服,噤若寒蟬的古仙,列隊伺候。
隊伍中間,便是七尊大鼎環繞之下,一朵火云輕巧飛行。
火云之上,白墨盤坐,狐貍打傘。
嘩啦啦……
這雨水下得更大了些。
古仙們的冠冕和袍服都濕透,但他們毫不在乎,仍是列隊前行。
畢竟千萬年來,他們經歷太多太多次雨,已經習慣了。
兩個狐貍徒弟,靠在師父肩膀,撐著荷葉傘,聽著噼啪雨聲,瞪大眼睛,臉上都有惶恐。
“嚶嚶嚶?”
“嗷嗷嗷?”
它們只能看到大鼎青光照耀的地方。
若青光照不到,就只能看見滿眼的迷霧。
白墨喝一口熱茶,笑著安慰倆徒弟。
“別怕,師父在呢。
“且隨這些仙人們,去看看他們發現的第二個秘密。
“或許能找出來……”
或許能找出,那些畫在丹爐內壁的獠牙獸面,究竟是何人的手筆!
這兜率天,赫然面積極大,仿佛無邊無際!
古仙們發現的第二個秘密,也極遠極遠,藏在茫茫迷霧深處,藏在無盡的廢墟里。
古仙們前頭帶路,時而有領路的古仙走完自己記憶中所有的路,在笑容中回首叩拜帝君,煙消云散而去。
時而有接任的領路古仙,默默去到隊伍最前面,又帶著隊伍,繼續前行。
漸漸的,小花臂和呼呼風,都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害怕。
它們兩個縮到師父懷里去,腦袋頂著師父胸膛,瞬間就感覺啥也不怕了!
“嚶嚶嚶!”
“嗷嗷嗷!”
兩只狐貍得意洋洋,從小藥箱里取出糕餅,一邊趕路一邊吃餅,吃得滿臉碎屑,吃的不亦樂乎。頓時感覺這兜率天也不錯!
終于,前面帶路的古仙,只剩了最后一個。
他停住腳步,轉身向白墨盈盈拜倒。
滿臉的大胡子被雨水濕透,已然打縷,向下淌水。
在雨水中,他淚眼朦朧。
“最后一程路,已經為帝君帶完了。
“當年我的容器,就是被丹爐咬住,帶來了這里,帶入了前方迷霧中。
“千萬年來,我一直很想進去看看,看看我的容器,到底是被誰帶去,到底又被怎樣了。
“可我一直沒有膽量。
“我曾見到有其他仙人,走進前方這片迷霧。但我從未見到有人出來。
“我怕自己也一去不回,每每走到此處,便雙腿發軟,不敢上前。
“我常常痛恨自己的窩囊,咒罵自己的軟弱。
“但千萬年過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之所以不進去,或許就是為了留得有用之身,等到今天,等到帝君,等到為帝君帶這一程路。”
他淚流滿面,聲音嗚咽。
“帝君能知曉我的冤屈,我就已經可以安心。
“我該走了。
“叩謝帝君!”
他叩首在地,身體一寸一寸化作迷霧飄散,散落到這漫天的迷霧中,散落到這迷蒙的煙雨里。
白墨嘆息一聲,抱著兩個徒弟,看向前方,看向迷霧。
“被騙走的容器,就都來了此處?這里到底有什么?”
他的目光向前方看去,看穿了一層又一層迷霧,看到廢墟,看到斷壁殘垣,看到坍塌的亭臺樓閣,看到很遠的地方,有一座瓶瓶罐罐堆成的垃圾山,有些生銹的銅柱……
“嗯?
“等等……”
白墨把目光轉回那座垃圾山,轉回堆成垃圾山的瓶瓶罐罐。
那里有石頭水缸、石頭水桶、還有略帶青銅雜色的古怪容器,有沒能脫離石頭質地的不倫不類的小鼎。關鍵是這些東西,表面都銘刻符文,銘刻知識。
“該不會……這都是知識容器吧?”
白墨皺皺眉頭,不太敢確定。
他只見過自己的知識容器,沒見過別人的。
也就是說,那些鑊鼎之外的知識容器,他其實不知道到底長什么樣子……
他揮手從后面,隨手喊來幾個古仙,請他們亮出知識容器。
便見這些古仙的容器,都只剩五個,都是歪瓜裂棗的水缸、水桶之流。甚至有的裂了,有的殘了。
白墨明白過來,再看遠處那座山,心中肯定。
“原來古仙朝中,千萬年來,被坑走的知識容器,就都在那里,堆成了一座山?
“可是,這堆玩意兒堆起來,又是要干嘛呢?”
白墨帶著疑惑,把視線遠遠投過去。
他懷里兩個狐貍徒弟,也想學師父看看遠處……但只能看到滾滾迷霧,便訕訕低下頭,扒拉藥箱,繼續消滅里面的糕餅。
白墨盯著看了一會兒,皺皺眉頭。
“那座山,好像在抖動?
“有動靜?
“有人在動山腳下的容器?”
他催動座下火云,向右橫移,調整角度,不多時候,果然遠遠看見一道身影,正在那容器山下扒拉。
但……那不是人。
那是一尊獸!
“什么獸?”
白墨仔細瞅了瞅。
“饕餮?一只青銅饕餮,在扒拉那些容器?”
便見這饕餮體型如牛,扒拉出一只水缸容器,竟是前爪抱著,張開血盆大口,“咔嚓”啃了下去!
像啃餅干一樣,嘎嘣脆,幾口便將這容器吃干凈。
容器的碎屑化作符文,散落開來,又飄散不見。
白墨看迷糊了!
這仙界的水果然很深!
千萬年的騙局,丹道途徑中坑害無數仙人的兜率天,騙走那么多容器,就是為了喂這只青銅饕餮?
這究竟是何人的手筆?
那青銅饕餮,又究竟是什么東西?
白墨安安靜靜,沒有出聲,只是悄然駕馭火云,不斷調整角度,想看清那只饕餮。
他懷里兩個狐貍徒弟,也瞬間噤聲,閉住嘴巴,窩在師父懷里,一聲不吭。
“唉,對上號了,真是這畜生干的?”
他看到饕餮的嘴角,赫然垂下深黃色涎液,顏色與丹爐內壁的獸面,一毛一樣!
甚至那獸面圖案,雖然畫的丑,可不就是這青銅饕餮的臉!
白墨突然伸手,捂住小花臂懷里的紫色鈴鐺花,禁止鈴鐺花傳出聲音。
此時,鈴鐺花在瘋狂震動,赫然察覺到了污染!
便見鈴鐺花的花瓣外壁,在瘋狂震動中,甚至生出了裂痕,甚至滲出了汁水!
四只毛絨絨狐爪連忙探過來,將這花朵捂嚴實。
狐貍都是很狡猾的!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啥事情,但師父做什么,它們就幫什么!
白墨抬頭再看,再看遠處。
便見那青銅饕餮,赫然在地上打滾,在發出歡快癲狂的嘶吼嘯叫聲!
“嘶啊……嘶啊……”
滾動中,白墨看到它左眼,眼窩中不見眼球,只有黑漆漆、油膩膩、臟兮兮,如同一汪污濁深淵!
便見這青銅饕餮,在地上打滾時,突然又發出痛徹心扉的哭聲,聲音如人類幼童!
“嗚嗚嗚……嗚嗚嗚……”
滾動中,白墨看到它右眼,眼窩中不見眼球,只有澄凈的一片青光,光芒中無數細小符文生滅,仿佛蘊含無窮無盡的知識!
白墨駕馭火云,帶著剩余的仙人們,已然遠離那座容器山。
“這東西,到底是個什么?
“它被污染了?
“它何時被污染的?
“它在這兜率天里,已經吃了多少年容器?又吃下去多少尊?
“它的實力,究竟在什么層次?
“它的主人,又是誰呢?
“它的主人,又究竟想干什么?
“它看起來瘋瘋癲癲,莫不是已經瘋了?”
謎團重重!
白墨搞不明白這青銅饕餮的虛實,暫且不再多想。
他駕馭火云,帶著倆徒弟,徑直飛向那尊最大的丹爐!
便見那丹爐在高高山上,有青銅大殿那么大。
丹爐的爐蓋便如大殿的門。
白墨飛到爐口上方,用手按住爐蓋邊沿,摸著冷硬的爐蓋,穩穩發力。
爐蓋被推開一條縫,露出里面爐膛!
“看看這個里面,會不會是干凈的?
“如果沒有那深黃色涎液,便把它帶回狐貍山。”
這尊丹爐實在太大太大,除非鑊鼎,否則帶不走。
這兜率天,既是人族仙道重地,或許不至于連鑊鼎都坑?
抱著這樣的心思,白墨向這爐膛內看去。
看到這里面,有更深、更濃的迷霧。
他稍稍集中心神,看穿所有迷霧,又掃視這丹爐內壁。
看了許久,還真沒找到獸面圖案,整個內壁都光潔如新。
但……
“這到底怎么回事?”
白墨眼神古怪。
這丹爐內壁,看似正常。實則被涂了一層光滑、均勻的饕餮涎液!
這一層涂的太好,太平,太光滑,甚至色澤都相同,與丹爐同色。
白墨扒在這大鼎鼎口,倒吸一口冷氣。
“到底是何人?竟然也想圖謀鑊鼎?”
呼……
狂風呼嘯,夜色深濃。
宿舍大殿里,狐貍徒弟們圍成一個個圈子,或吹牛聊天,或練拳練劍。
呼呼風和飄飄雪等一群狐貍,則圍著一只造型古怪的九眼丹爐。
這丹爐只有水桶大小,此時下方點了火,里面“噼噼啪啪嘭嘭”亂響。
狐貍們圍成一圈,盯著丹爐,都十分期待!
這是呼呼風去兜率天進修后,用學回來的新樣式,鑄造成的丹爐!
最大的優點就是,體積比較小,容易清洗。
剛好適合拿來做爆米花!
聽到爐子里響聲越來越密集,狐貍們都興奮起來,一個一個眼睛放光!
“嚶嚶嚶?”
“嗷嗷嗷?”
呼呼風握著一根銅棒,小心翼翼,捅開爐門的閥門。
頓時……
巨響聲中,爆米花炸飛漫天,整個大殿里下起一場爆米花的雨!
狐貍們頓時歡呼蹦跳,圍著小丹爐轉圈跳舞!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嚶!”
旁邊不遠處,大殿角落里,白墨盤坐在地,同樣正開爐煉藥!
他守著熊熊烈火炙烤的大號丹爐,時而用神識調整火候,時而揮手丟進爐中一味藥材。
“好久沒開爐煉藥了。”
但這次沒辦法,需要的藥湯略復雜,他只能親自上手。
懷里抱著一尊酒壇,正是之前倉庫里挖掘出來的,青月君侯留下的女兒紅。
“這壇發酵一萬多年的酒,還真派上用場了。”
白墨揮手一甩,“吱嘎嘎”摩擦聲中,爐蓋移開。
又揮手撕開酒封,控制白霧般騰起的酒氣,化成一股,鉆入爐中去。
夜色茫茫。
破敗大殿里,懸掛幾盞青銅風燈。
桌案上,堆了一卷卷帛書。
焦蘇坐在桌案對面,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聽古仙師父講課。
“……不用考慮太多,你需要做的,便是盡可能在仙草產業界,多拿點話語權。
“等你能一言九鼎,我們所有的事情,就都變容易。
“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桌案后的古仙師父,身材干瘦,面容清癯,氣質淡雅。
“話語權代表著對資源的控制。
“你說話有分量,我們便可想辦法,攫取越多資源。”
焦蘇連忙點頭。
“師父,我明白。”
古仙卷起帛書,咧嘴笑道。
“修行的事情,你無需擔心。
“序列七的修行,為師可以幫你擺平。
“甚至序列六的知識容器,為師也可以幫你弄來。”
焦蘇聽得略有些迷糊。
“知識容器?”
他曾聽師父說過,知曉那東西。
“那不是要自己一點一點學習,學到圓滿,才能鑄成得么?
“您怎么幫我弄來?”
古仙笑道。
“我去幫你偷容器回來啊!
“就像器官移植一樣,有些人用自己長出來的器官,有些人用移植來的器官。
“雖然移植來的毛病多,比不上原裝。
“但是……反正比沒有強!”
焦蘇聽得更是滿頭霧水。
“這……這上哪偷去?”
古仙站起身,走到這大殿門前,看見門外那座青銅祭臺。
“用它去偷。”
這是焦蘇利用自己在現世的資源,冒了很大風險,偷偷找工廠,幫師父鑄成的。
“這不是祭祀兜率天的祭臺?
“兜率天有多余的知識容器能取回來?”
古仙嘿嘿一笑。
“不用問那么多!
“你只管去現世好好干,剩下的交給師尊便可。”
他看看這祭臺,眼神中有懷念,有悵惘。
“一萬多年,都沒再去過兜率天了。
“昔年的兜率仙賊學會,不知道還剩幾人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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