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俞去世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汴京城。
瞬間,引起了無數人的關注。
甚至,立刻就蓋過了趙煦召回楊汲、崔臺符的討論熱度。
沒辦法!
章惇,是目前新黨公認的領袖之一。
其強硬、激進但不失穩重的作風,使其在新黨內部,贏得了極大聲望。
一場南征,更奠定了他的威權。
拓土千里,盡得交趾江北之地。
而且,南征的花費極少,所費前后加起來不過數百萬貫。
堪稱是大宋有史以來打的最經濟的一場戰爭。
關鍵,收益也大。
依照和約,交趾歲貢稻米百萬石,再和買百萬石與大宋。
這一年兩百萬石的稻米,使得大宋經營廣南西路,再無障礙。
也讓新得八州,一片欣欣向榮。
所有去過廣西的人,無論士人還是商賈,都在稱頌章惇之治。
宮中就更不用說了
向家、高家,從去年開始,就天天在兩宮面前給章惇唱贊歌。
特別是高家人,就差沒有把章惇吹成當代的圣人了。
故此,在韓絳致仕后,章惇其實才是朝野呼聲最大的右相人選。
現在,章惇需要守孝。
呼聲最高的右相人選,退出了競爭行列。
所有有志于拜相的人,瞬間來了精神。
各種各樣的牛鬼蛇神,一下子就滿血復活,還打起了雞血。
各種小動作,都開始搞起來。
這個時候,向家和高家,也都急了起來。
這不,剛剛得知了章俞去世的消息,太皇太后的親叔叔左班殿直高遵憲,就第一時間入宮來找趙煦了。
高遵憲,是康穆武王(高繼勛)最小的兒子。
今年也就是四十歲出頭,算是高家第三代中年富力強的了。
就是,為人不怎么樣,總喜歡擺他那個康穆武王(高繼勛)唯一在世的兒子,太皇太后唯一親叔叔的架子。
趙煦沒和他打過什么交道,所以在得知高遵憲入宮想見他的時候,還吃了一驚。
“高殿直說了為何要見朕嗎?”趙煦問著來匯報的郭忠孝。
郭忠孝拜道:“奏知陛下,殿直言,乃為廣西之事,乞見陛下!”
趙煦的臉,瞬間就拉了下去,道:“那就請他回去吧!”
“這……”郭忠孝猶豫了一下。
趙煦直接揮手:“且請殿直回去!”
“勿要讓國家難為,更不要傷太母之慈德!”
郭忠孝這才再拜領命。
趙煦看著郭忠孝的身影,搖了搖頭,冷笑一聲:“什么玩意!”
可別被高遵憲是康穆武王唯一在世的兒子,高魯王(高遵甫)親兄弟的表象給糊弄了。
事實是——太皇太后,對她的那些同族親戚,是分三六九等對待的。
而很不幸,康穆武諸子及其后人,沒有一個能在這位太皇太后面前,討得什么好臉色。
反倒是作為堂叔的高遵裕、高遵惠、高遵禮等人,能在慶壽宮有一席之地。
尤其是高遵裕、高遵惠兩人,太皇太后親厚有加。
導致這一結果的原因很復雜。
趙煦只耳聞過一些,據說是康穆武王病逝后,諸子析產鬧出過不愉快。
而這些不愉快在后來的日子,不斷發酵。
偏,高魯王(高遵甫)身體一直不太好。
所以,在康穆武王病逝后,沒幾年也跟著撒手人寰,只留下了一子一女,孤苦伶仃。
叔伯們看到這個情況,自然是會很‘熱心’的幫忙。
太皇太后,就是在叔伯們的‘熱心幫忙’下送到的宮中。
而太皇太后的親弟弟高士林,則在很長一段時間,過著相當清貧的生活。
據說,后來還是與高遵甫關系不錯的大伯家(高繼忠)的兒子高遵裕看不過去,將高士林接到家中照顧,才讓高士林沒有流落街頭。
這些,也都是坊間傳聞,真假趙煦不知。
不過,很明顯的是,太皇太后確實一直在刻意疏遠著她那幾個親叔伯。
反而和關系比較遠的高遵裕,感情非常親密。
故此,熙寧開邊,才會是高遵裕出馬,而非與太皇太后血緣更親密的那幾個叔伯。
同時另一個證據,也證明太皇太后對她那幾個叔伯的厭棄之情——高遵憲,迄今只是一個左班殿直。
堂堂外戚,太皇太后的親叔叔,連個諸司正副使都沒撈到!
要知道,哪怕是趙煦的生母皇太妃朱氏的那幾個不成器的義兄,在趙煦即位后,朝廷也是推恩,給他們抬進了諸司正副使里混俸祿吃。
而高遵憲,卻始終被慶壽宮壓著,不給他升官。
每次禮部請奏,乞循故事給高遵憲升官,都會被慶壽宮用著冠冕堂皇的理由駁回。
不止高遵憲如此!
其他所有親叔伯,都是如此。
這些人到死,也被卡在大使臣階。
都是死后才追贈為諸司正副使。
追贈官階最高的,也沒有超過西京左藏庫副使。
作為對比,朱氏的繼父朱士安,在趙煦即位后立刻就被追封為開封儀同三司、開州刺史。
由此可見,太皇太后內心之中對她那幾個叔伯的恨意與執念。
坊間之事,大抵不是空穴來風。
偏,高遵憲不自知,一直在外面打著太皇太后親叔叔的旗號,招搖過市。
現在更是,將這旗號都打到了趙煦這里,想要騙吃騙喝。
慶壽宮很快就從梁從政處,得知高遵憲求見趙煦的事情。
太皇太后在聽完梁從政的報告后,她撫摸著懷中抱著的那只最愛的貍奴,問道:“官家可召見了高殿直?”
梁從政搖頭:“臣聽說,大家命郭舍人,呵斥了高殿直一番!”
“大家言:殿直勿要叫國家為難,更不可傷太皇太后慈德!”
太皇太后笑了起來:“官家和老身,真是一條心的祖孫!”
在太皇太后看來,趙煦能夠呵斥高遵憲,這就說明這個孫子與她是一條心的。
因為,在另一方面,其他高家人。
特別是高遵惠,官家一直在提拔、重用。
于是,她吩咐道:“梁押班啊,且去將太后與官家,請來慶壽宮吧!”
“如今章相公喪父,需回鄉守制!”
“但,廣西、交州以及朝堂,卻不可能等章相公三年!”
“卻是得及早的定下,接替章相公鎮守廣西的人選。”
“同時,這都堂上的宰執闕員之事,也該有方略了!”
韓絳致仕后,都堂本就闕員。
隨之,張璪請郡,傅堯俞通過廷推遞補進入兩府。
于是,中司開始闕員。
現在,安燾也請郡,西府也開始闕員。
而都堂上,卻一直在為了這些闕員而吵個不停。
本來,太皇太后覺得,可能右相的位子,官家是給章惇留的。
對章惇,她也沒有意見——她信得過的那些命婦,都說章惇在廣西是體恤百姓,興教立學,輕徭薄賦,甚得百姓稱贊。
但現在,章惇既然要回鄉守制,朝廷顯然不可能讓呂公著一個人獨相三年之久。
所以,宮中確實是需要拿出個主意了。
盡快定下左相、西府執政以及中司的人選。
趙煦在得了太皇太后旨意后,首先到了保慈宮,與向太后匯合。
母子見了面,向太后沒有急著和趙煦一起去慶壽宮,而是拉著他的手,坐下來后說道:“六哥,這開封府已有月余未曾下雨……”
“宰執髃臣們,奉旨入寺觀祈雨也有三次了,卻也一直未曾祈來甘霖……”
趙煦聽著,不動聲色的問道:“母后在宮中聽說了什么?”
向太后道:“吾聽人言……”
“或是朝廷不敬佛,以至神佛有慍之故……”
趙煦聽著,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他看向左右,問道:“是誰與母后進此讒言的?”
左右頓時瑟瑟發抖,紛紛跪下來請罪。
向太后拉住趙煦的手,道:“卻與他人無干,是吾自己私下所想。”
趙煦哪里會信?
向太后虔誠的佛教徒不錯。
但她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連去寺廟進香禮佛,都是差人代替前往。
哪里還有空去想這種事情?
只是,向太后既不肯說,趙煦也不好逼問,只好道:“母后,兒臣聽說,佛本無相,以眾生為相,佛本無心,以眾生心為心……”
“佛既如此,又豈會隨意降禍人間?”
“何況,朝廷去歲,收在京寺廟質庫,非為私欲,乃為賑濟災民,一解黎庶之苦!”
“正如三藏譯經大師金總持所言:昔佛祖慈悲,割肉飼鷹,今在京諸寺,舍財賑災,此正沙門慈悲之真意,僧人修持之正道!”
“故此,兒臣以為,即使佛祖知曉了朝廷所為,也只會歡喜不已,哪里會怪罪?”
向太后聽到金總持這極具禪理的背書,頓時轉憂為喜,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三藏大師所言甚是!”
“佛祖慈悲,定會如此……只是……吾還是有些擔憂!”
要知道,算上今年,這已是連續第三年出現旱災了。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害怕,那神佛真的發怒,不僅僅降禍人間,還降病厄在這個孩子身上。
若是那樣,如之奈何?
趙煦只能安慰道:“母后且寬心便是了!”
“以兒臣所料,甘霖十日之內必降開封府!”他十分篤定的說道——這一點,趙煦無比確信。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元祐二年的旱災,并沒有持續太久。
同時在心中,趙煦已經起了殺意了。
以妖言禍國,恫嚇太后!
無論是誰,都曰可殺!
“可別讓朕抓到汝!”他在心中惡狠狠的說道:“叫朕抓到了汝……汝便該嘗嘗,何為人間極刑!”
他知道的,向太后天天在宮中,連出去燒香都是派人代替。
所以,能把外面的那些謠言帶進宮里的,只能是那些長舌婦。
而且,這個長舌婦肯定和某個大和尚脫不開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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