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天臺上已經遍布暗金色的暗質，宛若粗壯的藤蔓般貫穿了鋼筋混凝土，荊棘叢生的姿態里透著一股妖異的美。
那是從鹿不二身體里涌出來的暗質，一簇簇鋒利的荊棘泛著暗金色的光輝，就像是被燒灼出來的焦痕般熠熠生輝，還有炙熱的灰燼彌漫在半空中，隱約勾勒出天使般的姿態。
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在進階的過程中失控。
神術體和暗質體一起被釋放了出來。
以一種初步融合的形式。
他半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強忍著痛苦。
指縫里，暗金色的眼瞳瘋狂閃動。
半夢半醒之間他穿梭在孤曠的原野上，野草紛飛如海浪般翻滾，無數草屑懸浮在半空中，宛若靜止了一般，纏繞著隱約的電弧。
抬起頭看到的是陰霾的天空，密布的陰云漩渦般匯聚到一處，就像是惡魔低頭探出來的尖角，凄厲的電光在灰暗的穹頂狂閃，沉雄的雷鳴聲滾蕩開來，卻并不覺得聲勢狂暴，反而有種寂靜的感覺。
那種孤獨又寂靜的感覺，就像是被放逐到了世界的盡頭。
就連空氣里都盡是濕潮的味道。
他隱隱感覺到了。
這就是他的命理。
他構筑出來的磁場，在天空和大地之間膨脹，覆蓋整個原野。
相比于之前的狂暴，這一次變得格外的寂靜。
雷霆氤氳間悄無聲息。
只是忽然間。
無盡的寂靜里，這個世界仿佛變得天旋地轉。
寂靜破碎了，烏云的電漿如熔巖般傾瀉，隱約可見天穹盡頭有一道巨大的裂隙，宛若深淵般貫穿了整個天幕。
整個世界轟然坍塌。
撲哧一聲。
鹿不二噴出了一口鮮血，身體有種撕裂般的疼痛。
“這次的進階過于突然，為了不浪費這次機會，我強行幫你過了這關……但你體內的命理沖突還沒有解決，所以短時間內暫時不要跟人動手了，省得原地爆炸。”背后傳來夏燭的聲音。
鹿不二強忍著痛苦回頭看過去，只見黑發的少女跪坐在地上，她依然如繁櫻般美麗，但是多了一絲憔悴。
尤其是沾著灰塵的樣子，甚至還有點狼狽。
“你做了什么？”
鹿不二捂著額頭，感到相當怪異。
因為夏燭說那句話的時候，蔥白的手指掠過了朱唇，不著痕跡地抹去一抹濃郁的血跡，在夜色里格外顯眼。
之所以會覺得怪異，是因為鹿不二嗅出了那是他的血。
而且他的脖子還有點痛，像是被咬了。
“沒什么，只是往你身體里注入了一點好東西。”
夏燭瞥了他一眼，嗓音淡漠。
“什么？”
鹿不二下意識問道。
夏燭沒有回答。
主要是這個問題她真的回答不了。
因為那東西是只有天神才會攜帶的基因，蘊藏著物種進化的終極奧秘，這個世界上有能力承受其恩惠的生命，屈指可數。
歷史上這種事的發生也屈指可數。
比如深淵歌者對起源之神做過這樣的事。
比如腐敗死神對生命之樹也做過這樣的事情。
如今的鹿不二并不算是跟起源之神和生命之樹相等的生物，但至少在某些方面有了一定的共性，因此有了承受天神基因的資格。
夏燭一旦說了真話，就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也不確定，這家伙知道真相以后到底會怎么想。
所以不如繼續瞞著。
“什么東西能讓我進階？”
鹿不二嘗試著握緊右手，指縫里纏繞著一絲絲電光。
此刻他的軀體完成了強化，肌肉和骨骼都如再生般重塑，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奔流如江河，細胞里蘊藏著裂變的雷電，仿佛悶雷滾滾。
這就是第六慈悲界的力量。
命理走完了第二輪的重塑，仿佛跟自然融為一體。
那種感覺就好像隨手就能召來滾滾天雷。
尤其是第六慈悲界的術式也得以解鎖了，那是名為一種名為天罰的術式，效果是制造出大范圍的雷暴氣場，進行無差別殺傷。
相比于天劫，這種術式的范圍更廣，威力更大。
缺點是集中破壞不足。
但是他擁有不朽之軀，可以無限施展這種轟殺。
再配合秩序因子的效果，從而改變術式的形態。
最后再把主動術式給統合起來，以天罰作為根基，每一縷電光都可以是一次天劫，而在這其中還蘊藏著鳴雷和蒼閃的效果。
這種狀態下再遇到算術師，那就未必會輸了。
甚至于，只要讓鹿不二找到機會近身，就可以用他最慣用的統合術式天雷灌頂，直接用一場超大型的雷暴把算術師給灌死。
尤其是他還同時掌控了暗質體和神術體。
此刻的失控狀態下，他體內那些蘊藏著神力的暗質已經如同爬山虎一樣覆蓋了整個天臺，一如他當初破繭時看到的場景。
那種強大的感覺幾乎要突破自己的軀體。
但問題在于，目前他的命理是不完整的。
一道巨大的裂痕貫穿了他的命理。
仿佛天塹。
“盡快修行下一段的圣言，否則你調和不了這種命理的沖突，到最后還是死路一條。你跟我的情況類似，我也沒好到哪里去……但至少，圣言的存在對你來說是一線希望。”夏燭淡淡說道。
“對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說。”
她頓了頓：“只有你知，我知。”
“為什么？”
鹿不二想到這里，忽然道出了心中的一個疑問：“等等，你說過，我們小時候見過……我也的確想起了你。當初，美國舊金山的那個基因優化項目，你是不是也參加過？”
雖然他現在頭痛欲裂，但是兒時的記憶漸漸回溯。
現在的夏燭跟當年有所區別。
但是那頭墨染的長發，的確是很明顯的特征。
“沒有。”
夏燭冷冷說道。
“不。”
鹿不二盯著她：“我記得你，那個基因優化項目的手術位置是后頸，而你當時留著很長的頭發，剃發的時候你一直在哭……”
夏燭板著臉，沒好氣說道：“閉嘴！修行了秩序因子以后，的確會大幅度強化你的大腦功能，但不是讓你記憶這些小事的。”
鹿不二即便頭痛欲裂，但他望向滿目瘡痍的天臺，看到那些散落在風中的骨灰時，還是想起了什么：“不，這不是小事，這很重要。因為今夜我們遇到的這些人間體，全部都是我曾經見過的人……他們的后腦，也都有那個手術留下的印記。”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甚至還有編號！”
夏燭眼瞳微微閃動，什么都沒說。
“這些人我見過，你也應該見過。”
鹿不二緊緊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人間體，他們的脖頸后面怎么會出現這樣的印記？包括他們身上的刺青，還有一些戰術習慣，分明就是當年的……”
夏燭沉默了一秒，打斷說道：“異鬼的人間體在完成轉化以后，身體的特征就會向著最初的樣子轉變。”
鹿不二一愣：“什么？什么最初的樣子？”
“第一次轉化成人間體的樣子。”
夏燭深深望向這個少年，確定他這次是真的想起來了，便詢問道：“正如你所說，以異鬼的自愈能力，不會留下疤痕。那些人間體的刺青和疤痕，包括一些特征，都不會是巧合。”
她似有所指道：“包括編號。”
“我看到的第一具人間體，脖頸后面的編號是20460117。”
鹿不二揉著發脹的額頭：“第二具人間體的編號是2039224，第三具人間體的編號是20400806……根據我的判斷，這應該是按照時間來排序的編號，前面四位數表示的是年份，后面四位數表示的是月份。所以編號背后的寓意，應該是他們完成基因優化的時間。”
“按照你的說法，當初基因優化留下的創傷和標記，都保留在了作為人間體的他們身上。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是在新紀元開啟之前的那十幾年間，第一次轉化成了人間體。”
他低聲說道：“但這里有一個很明顯的邏輯悖論……”
夏燭抬起美眸，平靜說道：“因為你通過神燼術的奧義狀態，計算出了他們的轉生次數，以及每次轉生所需要的時間。”
鹿不二嗯了一聲。只要在神燼術的奧義狀態下，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都能以數據的方式展現在他的面前。
當初面對那些人間體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些參數。
第一個很重要的參數就是轉生次數。
這群人間體轉生的次數都在二百次到三百四十次左右不等。
這是通過暗質里攜帶的信息判斷出來的。
暗質每寄宿到一位人間體的身上，它自身就會像樹根橫截面上的年輪一樣發生變化，自身的結構也會變得更加的緊密。
暗質本身記載的信息就會越多。
這就像是一個人干了太多的農活，手上就會起繭子一樣。
第二個更為重要的參數是每次轉生的時間。
根據暗質本身的基因螺旋變化，以及信息密度的增幅規律，就可以判斷出其每一次寄宿人間體的大體時間。
以鹿不二擊殺的第一位人間體為例。
這家伙第一次轉生的時間到現在，至少已經有八千多年了。
但根據夏燭的說法，這些人應該都是參加完那次基因優化項目以后，才被暗質寄生轉化成人間體的。
這樣一來，時間就對不上了。
“要么你錯了，要么我錯了。”鹿不二大腦一團糟，他低頭觸摸著自己背后生出來的暗質，隨手將其劃出了一道裂痕。
那道裂痕稍縱即逝，轉瞬間便愈合如初。
這就證明，夏燭或許沒有錯。
“或許我們都沒錯。”
夏燭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解釋道：“這個世界的歷史，早已經被神燼術擾亂了。有人以登峰造極的神燼術，把自己連帶著他創造的歷史給隱藏了起來。但即便是神燼術，也不可能修改現實。因此，現實里有些東西，是無法被消除的。而當有人強大到，可以突破神燼術的影響以后，就能夠洞悉真正的歷史。這就導致一種……錯亂。”
她豎起兩根手指，眼神變得銳利了起來：“也就是，兩種歷史的沖突。這兩種歷史是互相矛盾的，一種歷史認為，天神文明是地外文明，是在遠古時代突然降臨到地球的。第二種歷史認為，天神的確來自地外，但天神文明是在2028年左右初具雛形，也就是在新紀元開啟的十多年前。自此之前，沒有天神文明的概念。”
鹿不二聽到這里，眼瞳微微一縮。
2028年，那是他出生的那一年。
“雖然這個世界的歷史被擾亂了，但有一種說法可以統合這兩種歷史。那就是……自從新紀元開啟以后，這個世界已經被毀滅過一次。有人用某種方法，還原了古往今來的歷史，重塑了這一切。”
夏燭忽然提出了一個問題：“我不具備修行神燼術奧義的條件，因為我也無法避免的被擾亂了……我分不清這交錯融合宛若雙螺旋一般的歷史。即便我記得很多事情，但那些記憶在我的腦海里破碎的，沒有先后的順序，雜亂無章。但其實，你有辦法去證明這件事。觸及到這個世界，真正的真相。”
她探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下。
鹿不二沿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什么意思？”
他皺眉說道。
“地質。”
夏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你有神燼術的奧義，你可以通過數據，精確的計算出這顆星球的年齡。當年的梅丹佐，就是隱隱察覺到了地質的問題，因此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懷疑。”
鹿不二沉默了很久，夜風呼嘯而來，撩起他的額發。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假如這個世界被毀滅過一次，那就需要漫長的時間來重生。這個時間，甚至并非是自人類文明誕生以來的時間。甚至有可能是，地球上所有物種重新繁衍進化的時間。”
他低聲說道：“而我的神燼術，可以精確的判斷出地質的年齡，從而證明你剛才說的那個假說。”